鄔夢在喧鬧的DJ聲中感到后臀一陣酥麻，想起屁股口袋里插著手機。

“喂？”她按著另一邊的耳朵，大聲喊。

“什么？”她擠出舞池。

“等我回家睡覺？”

放下電話。她覺得莫名其妙……莫名其貌的溫暖。

自己愣怔一會兒，撲哧笑了。

她拍拍在卡座里快吻成合體人的麗君，做了拜拜，困覺的手勢，挎上她的小眾背包，走出夜店。

星耀藍特斯拉在夜色中的高速路上飛馳。

一個小時后，滿身煙氣的鄔夢出現在1101門口。

指紋鎖打開，馮晶瑩聞聲從沙發(fā)上搖搖晃晃起身。她抽動了一下鼻子，困思懵懂的目光望向鄔夢。

“你去哪兒了？”接電話時背景音那么吵，傻子也知道她不可能在辦公室加班。

說話間鄔夢已經走到沙發(fā)旁，忽然抬手，搓了搓馮晶瑩的臉蛋兒。手感微涼，Q彈柔軟。

“晚安。”鄔夢答非所問。

“不要這么晚回來呀。一個女生。不安全。”馮晶瑩嘟囔。不是她杞人憂天，而是，何必給自己增加風險呢？

“這可是深圳。”走向衛(wèi)生間的鄔夢回頭。看上去心情很好，“又不是歐洲。”

面對馮晶瑩忽閃忽閃毫無情緒變化的雙眼，鄔夢意識到她沒有get到她要說的點。于是站定解釋。

因為歐洲地理位置的關系，下面有非洲、旁邊有中東，再加上他們的難民政策等，歐洲的社會治安環(huán)境其實比較亂，特別是歐洲的各大城市，比如巴黎、羅馬、米蘭、馬德里等等。

走在城市街道或者各大廣場、景點，你隨時被小偷盯著。小偷小摸，是典型的歐洲大城市犯罪秘籍。

馮晶瑩雙眸睜大，仿佛受到驚嚇的貓那樣變化著瞳孔。鄔夢不由生出賣弄心，于是接著侃侃而談。

小偷小摸是歐洲文明下的犯罪，但如果是在南美，對方會用槍口指著你，你最好乖乖交出你的手機。

如果是在非洲，不好意思，你還沒有機會看到他用槍指著你，就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哦對了，非洲也有比較文明的，比如全非洲第二大經濟體埃塞俄比亞，他們會用板磚把你拍暈了，然后把你身上的所有值錢物品，洗劫一空。

馮晶瑩由吃驚轉為羨慕，大睜的雙眼變成微瞇。去國外旅游容易被偷，她在網上瀏覽到過。但像鄔夢這樣面對面聽說，而且說得又宏觀又具體的，還是第一次。她吃驚的不是鄔夢的表達概括能力，而是——

“你去過那么多地方？”

“大學四年節(jié)假日都漂泊在外，滿世界晃蕩。”

“好羨慕！”

鄔夢露出苦笑。心想，那是因為你不知道為什么。

見馮晶瑩哈欠連天，鄔夢不再細說那些回響在腦海里的記憶，催她快去睡覺。

馮晶瑩回到臥室，喪尸一樣倒在床上。她回想自己讀大學以前，從未出過省；讀大學后，寒暑假忙著打短工，連上海周邊都沒窮游過。她都是通過手機視頻了解祖國美食美景。

云體驗是她的生活日常。包括云體驗流行服裝——那些漂亮衣服放進購物車，等于購買過。

束手束腳活到大的馮晶瑩，最羨慕的就是走南闖北看世界。而鄔夢，是的走南美洲闖北美洲看全世界。

她羨慕得要失眠。

……

鄔夢洗完澡出來，見馮晶瑩臥室門已關。她回臥室時，余光被茶幾上的東西吸引。

走過去一看，是一些服裝設計稿。馬克筆寫意圖色。看上去頗有功底。再看那些散落在茶幾上未完全收起來的馬克筆，讓她確信這些手稿不是網上下載而是親手繪制。服裝款式俏皮可愛，很有歌凡的神韻。

她不由望向馮晶瑩的臥室門。這位室友，論技能，還是隱藏款呢。

……

馮晶瑩覺得這一晚恐怕要睜眼熬到天亮了，實際上，她上下眼皮一碰上就睡著了。幾個小時黃金睡眠充分補充她的體能。太陽透過薄薄的窗簾布侵入室內，溫柔的亮光均勻地撒在她臉上。臉蛋上的絨毛顯得肌膚嬌嫩。

鳥鳴啾啾。

誰家孩童在晨讀，語音稚氣。

馮晶瑩睜開眼睛，鬧鐘接著響起。

7點半。她計劃每天早起半小時，用來充電。閱讀、繪畫、冥想、瑜伽，或者給自己做一頓營養(yǎng)早餐，皆可。

網上買的煎蛋鍋因為本地發(fā)貨，到得極快。

馮晶瑩磕兩顆蛋進兩個凹槽，凹槽外的地方則淋上油，放上切好的饅頭片，文火慢煎。

很快香氣彌散。

另一間臥室里，饑腸轆轆的鄔夢被香味饞醒。

她睡眼惺忪爬起來。尋著香味走進廚房。恰逢馮晶瑩將蛋和煎饅頭片盛進盤子里。馮晶瑩一轉身，驀然看到直勾勾盯著她手中餐盤的鄔夢。倒沒有嚇一跳的感覺，只覺得怎么這么巧。

“喏。給你吃。”她說。

鄔夢接過餐盤，走向小餐桌。

馮晶瑩煎第二份早餐。等她煎好出去，才發(fā)現鄔夢在等她一起吃。她不動聲色將熱氣出爐的第二份換給鄔夢，坐下來開始吃。

鄔夢似乎看到，似乎沒看到。

兩個人不怎么說話，沉默也不覺得尷尬。

慢悠悠吃，早餐接近尾聲的時候，鄔夢吮著手指問馮晶瑩茶幾上的畫可是她畫的？平平淡淡的詢問，馮晶瑩卻騰地紅了臉。

她甚至有些手足無措，仿佛被人窺視到不該暴露的秘密。

“給，給娃娃畫點衣服。”她囁嚅。

“什么娃娃？”

“芭比。”

她果然單純如白紙啊。都二十多，都大學畢業(yè)，居然還在玩小女孩才玩的芭比娃娃。鄔夢撩著眼皮看馮晶瑩，心里充滿了羨慕。得被家人保護得多好，才能保持這樣的童真趣味？

“你爸媽一定很疼愛你吧？”鄔夢咬著唇，強迫自己不要將這句酸言酸語說出口。答案當然是肯定的。獨生女，父母除了愛她，別無選擇。

馮晶瑩長吁一口氣，將她的局促呼出：“芭比其實不是我的。我爸媽才不會花那么多錢給我買他們眼中沒用的東西。”

鄔夢目光抖了一下。

“是我堂姐的。我堂姐是第二眼美女。就是那種第一眼看不驚艷，但是很耐看，會越看越好看。堂姐性格很好，說話很溫柔，經常笑瞇瞇的。小時候跟堂姐一起玩那個芭比娃娃，后來堂姐長大了，見我喜歡，就送給了我。”

鄔夢垂下眼眸，點點頭。

現在的她，其實有點聽不得在被愛中長大的幸福小孩故事。

她端起餐盤，起身往廚房走。有點像逃。

馮晶瑩的目光由明媚轉為憂傷。堂姐的故事沉甸甸壓在心上。她很少向人完整講出堂姐的故事。

剛進廚房的鄔夢又跑出廚房，將馮晶瑩面前的餐盤收走，很自覺地清洗善后。馮晶瑩則收拾茶幾上的畫稿和馬克筆。

等鄔夢走出廚房的時候，馮晶瑩搖晃著手中的芭比娃娃，鄭重其事地向鄔夢介紹。

“這是阿圓。今年24歲。比我還長2歲。”

鄔夢撲哧笑出聲。

阿圓好舊。一看就是久遠時代的古早芭比。勝在被仔細呵護，雖舊但穿著精致的新衣。也還看得。鄔夢才不會被這樣的老少女吸引。她只匆匆撩一眼了事。

“煎蛋很好吃，但是明早不要做了。”

“為什么？”

“香味影響我睡覺。我鼻子太靈了。鼻子會自作主張喊醒我。”

馮晶瑩被鄔夢的說法逗笑。馮晶瑩笑的時候，有倆吃酒窩。看上去好甜。

次日早晨。馮晶瑩果然信守承諾。她7點半被鬧鐘鬧醒，洗漱后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拿著手機學英文。

臥室門打開，傳出鄔夢口齒不清的嚷嚷：“我的天！都什么年代了。AI當道，怎么還會有人學外語？學得過翻譯軟件嗎？不要浪費時間浪費生命了。”

“還有。”鄔夢嘆氣，“我耳朵也很靈。聽到外語就不由自主支棱起來。”

馮晶瑩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跟讀聲吵到了鄔夢。

看著馮晶瑩呆萌無措的樣子，鄔夢生出內疚，覺得自己似乎過于吹毛求疵了。為了將功補過，她提議帶馮晶瑩出門吃深圳小吃早餐。

腸粉，牛肉包，港式奶茶、滑蛋、藜麥蝦餃皇、糯米雞、南昌拌粉、煎餅果子。即使拋開早茶，這些街頭巷尾的小吃也足夠迷死人不償命。

光腸粉就有許多選擇。蜜汁叉燒腸粉、牛肉腸粉、蝦腸粉、蛋肉香菇腸粉、咖啡腸粉、紅米脆皮腸粉等等，不一而足。與之搭配的有米漿、豆?jié){、豆花、茶水、酸奶、咖啡，總有一款適合君。

馮晶瑩挑花了眼。樂不可支。

賣腸粉的阿姨是個利索人，三下五除二鏟下她倆點的腸粉，放進餐盤。腸粉皮糯白微彈，澆在腸粉上的蜜汁濃郁馨香。馮晶瑩暗流口水。

鄔夢說，腸粉是她在國外讀書時，魂牽夢繞的家鄉(xiāng)味道。

馮晶瑩說，她在上海讀書時，魂牽夢繞的家鄉(xiāng)味道是牛肉粉絲水煎包和胡辣湯。家鄉(xiāng)的牛肉粉絲水煎包，底部焦黃酥脆，發(fā)酵的面，松軟透氣，水煎包的餡兒半露，挑動味蕾。

馮晶瑩說得很投入。

鄔夢打了個指響，說她好像吃過馮晶瑩說的水煎包。在深圳寶安區(qū)潭頭村，她跟著爸媽去招工，有個阿婆在自家門口擺攤，煎的就是這種水煎包，確實風味別具一格。

“那時候我爸我媽還沒有分開，我也還小，他倆每逢年后……”鄔夢陡然剎車，臉上的笑容跟著凝固，眼睛里如星星般閃爍的笑意消散。停頓幾秒，她哼了一聲，怏怏補道，“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罷。”

馮晶瑩于是猜，鄔夢的父母可能離婚了。難怪她周身散發(fā)生人勿近的氣息，難怪她明明是深圳人卻不回家，難怪她總是垂眼看路不看人。原來是被父母拋棄、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馮晶瑩看向鄔夢的眼神變得越發(fā)柔軟。

吃完腸粉早餐，倆人散步式往歌凡總部走。八九點鐘的太陽其實已經很烈，倆人合撐一把傘。

到公司大樓門口，鄔夢不等馮晶瑩收完傘，自己跳進冷氣充足的辦公樓。馮晶瑩也不以為意。反正她的辦工位在一樓。

鄔夢在三樓遇到彭雯助理。彭雯助理側身立在走廊，輕輕喊了一聲夢夢。鄔夢不得不停下腳步。

“看上去心情不錯哦。”彭雯助理在胸前抱著一堆材料，模樣打扮都很精英，說話卻客氣禮貌得像個在讀大學生。

“還好吧。”鄔夢摸摸臉頰，收斂笑容。

回到工位，等待開機的時候，鄔夢忍不住給馮晶瑩發(fā)條消息：有個堂姐是什么感受？

很快，馮晶瑩回：像是世界上多了一個我。堂姐的存在，讓我一世活兩回。

鄔夢又問：你和你堂姐年齡相差不大吧？

馮晶瑩回：相差8歲。

鄔夢盯著數字8，視線失焦，神色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