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大隊官兵烏泱泱趕來,當先軍士大叫道:“呼延將軍有令,酒肆前的人都不要動!”
酒肆前,眾人皆未動。
一名將軍打馬而出,環視一周,喝道:“你等即來泰安州,須得安分守己,我呼延灼丑話說在前頭,過幾日便是‘泰岳大擂’,瞧熱鬧可以,誰若在城中鬧事,莫怪我雙鞭無情?!?
西門慶抬眼望去,眼前這名將軍騎著一匹踏雪烏騅,身著七星打釘皂羅袍,外襯烏油對嵌鎧甲,頭戴鎖金黃羅抹額,兩手持著一雙水磨八棱銅鞭,端的是身軀雄壯,英氣逼人。
一對軍士跑步上前,取了一張印信榜文,刷了糨糊貼在震河石上,大叫:“聽好了,本州太守有令,‘泰岳大擂’閑人來往眾多,為保百姓安寧,凡入州城者需守‘三不’禁令;一不可攜帶兵器,二不可無來往路引,三不有違宵禁?!?
呼延灼眼神冷電一般看向眾人,沉聲道:“此‘三不’禁令,入州城者皆需遵守,在我這一畝三分地,是龍就盤好嘍,是虎也臥好嘍。誰若惹是生非,那可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說罷,他看了看震河石下摔成兩半的磨盤,大喝一聲掄起手中水磨八棱銅鞭,“啪啪”兩聲,一鞭一個將兩半磨盤擊飛出去,遠遠落入大汶河中,濺起好大一片水花。
酒肆前眾人大駭,此將臂力當真如熊虎一般。
魯智深、武松怒從心起,當下站起身來就要喝罵,西門慶出手如電,一手一個按住兩人臂膀,低聲道:“大哥三弟,先安坐吃酒?!?
兩人冷哼一聲,坐下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田大看在眼里心中大驚,魯智深和武松方才扔磨拔樹,兩膀都有千斤神力,怎的這書生一按一言就止住二人?
魯智深、武松二人站起身來已被呼延灼看在眼里,當下他催馬來到酒肆前,一擺雙鞭喝道:“怎的,你二人不服?”
西門慶當先站起身來,笑道:“這位將軍,天地寒冷,下馬喝杯熱酒如何?”
呼延灼卻不領情,向一旁軍士道:“取他路引來一觀,看是哪里來人?”
有軍士飛跑上前,一旁時遷嘿嘿一笑,將路引并保結文書遞上。
軍士交回呼延灼,呼延灼看罷虎軀一震,當下翻身下馬,倒持雙鞭納頭便拜,道:“小可當真有眼不識泰山,西門解元贖罪則個。”
呼延灼身為武將,現任都統制一職⑴,不過是七品武官,而一府文武雙解元難得至極,會試一旦高中進士,前途必不可限量。宋朝重文輕武,在西門慶面前,他這七品小官還真不夠看。
西門慶親手倒了一碗熱酒遞給呼延灼,道:“方才我兩位隨身武師失禮,將軍莫怪,此行辛苦且喝杯水酒。”
呼延灼道:“西門解元說哪里話,小可本是汝寧都統制,因這‘泰岳大擂’專調來泰安州當差的,小可先恭祝西門解元明年春闈會試東華門唱名⑵。”說罷,他雙手接過酒碗一飲而盡。
西門慶眼皮一挑,心中更篤定三分。
片刻工夫,呼延灼引軍轉向他出,酒肆前吆五喝六,又恢復熱鬧。
田大也向西門慶告辭,引著同桌伙伴自去了。
店掌柜又在酒肆前高叫:“諸位好漢都聽到了,官家禁止攜兵器入城,小店可寄存兵器?!?
當下,有不少食客上前寄存了兵器。
西門慶一行卻不需寄存兵器,前后數輛大車,兵器都在車底夾層中藏著,除非拆了車子,不然誰也發現不了。
酒足飯飽,西門慶一行也起身離了酒肆,沿著官道徑向泰安州城而去。
萊蕪距泰安州城不過二三十里,日頭偏西時,一行人馬已至西城門外。
西門慶抬眼望去,只見州城城墻高達六七丈,城門洞外懸掛一副三丈寬白布,上書斗大的四行字——“拳打江南方臘,腳踏少華朱武,刀劈淮西王慶,槍戳河北田虎”。
白布頂端又寫一四字橫批——“生撕晁蓋”。
入城百姓指指點點,談笑風生,都道臘月初八這天,定有一場大熱鬧可瞧。
西門慶一行車馬入城,城門官驗罷路引與保結文書,立即向城樓上稟報,片刻工夫,一名銀甲將軍親自下城來迎接西門慶。這名銀甲將軍生得一副好俊,但見此將:
眉清目秀,濃眉插鬢,身材修長,面如潘安,頭戴魚尾卷云鑌鐵冠,披掛龍鱗傲霜亮銀鎧,身穿石榴紅錦繡羅袍,腰系荔枝黃金帶,手提鐵桿梨花槍。
銀甲將軍自稱張清,敘了些客套話,也不搜檢馬車,當即令軍士放行。
眾人入得城中,但見泰安州果然繁華。三百六十行經商買賣令人目不暇接,只客棧也有一千四五百家,延接著天下香官。
一行人問了數家客棧,卻家家客滿。尋至第六七家客棧時,一名老掌柜貪財,見西門慶一行衣著光鮮,道自家有一處后街宅院閑置,物事一應俱全,只是租金貴些,每月需銀二十兩,零日不租。
這老掌柜也是打得好算盤,心知眾人必是奔著“泰岳大擂”前來的,最多住至月中,整月出租就可多賺十兩銀子。
一行人哪里缺銀錢,當下來看,只見宅院中果然寬敞,被褥鍋碗一應俱全,遂付了二十兩銀子,老掌柜歡天喜地去了。
老掌柜剛去,又有人來訪,卻是城門口那名銀甲將軍張清。
張清帶來數壇美酒與糕點為禮,說張太守相請,請西門解元過府一敘。
西門慶心中詫異,自己與泰安州太守素不相識,且太守為實職五品官員,自己雖為雙解元,卻還當不得他如此禮遇。
當下,西門慶乘著張清馬車來至府衙,又穿廳過堂來到后院。
后院八角亭中,高高懸了四五支燈籠,有兩人正在棋盤對弈,一名著紅袍,一人著紫袍。
張清上前見禮,向紅袍人道:“太守大人,西門慶請來了?!?
紅袍人點點頭,向對面紫袍人一躬,道:“樞密大人,人帶來了?!?
紫袍人坐著不動,眼神都在棋盤上,炮翻山吃了對面一子,緩聲道:“張太守,可知我為何不愛圍棋,偏偏獨愛象棋?”
張太守道:“想來樞密大人更喜愛這象棋殺伐果斷、運籌帷幄?!?
紫袍人點了點頭,道:“本官最愛的,就是這象棋之中各子皆有妙用。圍棋雖文雅,卻子子相同,何分伯仲?而這象棋卻不同,有無知無能者常恨馬蹩腳,相塞眼,殘局炮無架。然高手眼中,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各子物盡其用、人盡其才才是上策,這次‘泰岳大擂’也是一盤大棋,就看你我如何落子了?!?
張太守躬身道:“受教了,樞密大人高論,您放心,此次‘泰岳大擂’下官就是大人的一枚棋子,一定辦得妥妥當當?!?
紫袍人單手虛按幾下,說道:“摁,本官不會看錯人的。”他擰轉過身來,笑盈盈看向西門慶,道:“你小子,本官也不曾看錯嘛,嘖嘖,文武雙解元,果然是人中龍鳳?!?
西門慶看清紫袍人面貌,心中大吃一驚,此人身材魁梧,腮下十多根胡須根根如鐵,正是樞密院使童貫。
數月前在汴京校場,西門慶大戰關勝,曾在高臺上見過童貫。
童貫貴為當朝一品大員,居然屈尊前來小小的泰安州,他意欲何為?
預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這正是:
泰安州里設棋盤,背后棋手是童貫。
陰風陣陣擂臺起,誰是黃雀誰是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