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末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父親。

自回到長安，他來這書房的次數屈指可數，平日里，幾乎每日都在外面奔波忙碌。

自從北境歸來后，更是如此，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驅使著，讓他停不下腳步。

有時候，顏末也著實渴望能悠閑地待在家中，盡享那份寧靜與愜意。

可顏家家訓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沉甸甸地壓在每一位顏家子弟的心頭。

身為顏家子弟，就注定要為這新興的朝代，為天下的黎民百姓貢獻自己的力量，哪能有半分懈怠呢？

此刻，書房里靜謐得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父子倆就這么沉默著，許久都未曾開口。

顏相時率先打破了這份沉默，他目光溫和地看著顏末，輕聲問道：“末兒，虞家村之行，感覺如何？”

顏末微微抬起頭，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回應道：“還好，我呢，走過一段路，見了一些人，遇到了一個人，至于地方，山清水秀，那些流民也能勉強溫飽，要是開墾更多的荒地，說不定來年還能富裕。”

他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嘴唇，笑著朝父親討水喝：“父親，給我也整一杯茶湯。”

顏相時聽聞，不禁打趣道：“你不是不喜歡喝茶湯嗎？”

嘴上雖這么說著，但手上的動作卻沒停，他熟練地拿起一旁的茶壺，輕輕傾倒，為顏末斟了一杯茶湯。

顏末也不客氣，直接伸手拿起茶杯，湊到嘴邊猛地喝了一大口。

剛一入口，便微微皺眉，這茶湯的味道比較淡，和以往喝到的大不相同。

他心中明白，想必是父親故意為之。

放下茶杯，顏末看著父親，直言道：“父親，你口味變了。”

顏相時不慌不忙，先是將手中的書放在一旁的案幾上，這才端起自己的茶杯，小啜了一口，隨后臉色漸漸變得嚴肅起來，目光深邃地看著顏末，問道：“陛下給你得折子看了吧？”

“看了。”

顏末應道，他心中暗自揣測，父親此番詢問，難道是擔憂這個事情？

顏相時卻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杜尚書找過為父，說了一些事情，事情……其實也不打緊，只是為父想看看你的解決方法。”

顏末心中暗嘆，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既然父親如此直接，他也不藏著掖著，直言道出自己對李世民用意的揣測。

“孩兒以為陛下這次不過是個試探罷了，其實最忌諱的該是燕王，其余的事情應該都可以拖，拖到朝堂真正穩定之后，以陛下的雄才大略，收拾起來，肯定不在話下，而我要做的不過是試試水，同樣也是再次試試孩兒。”

“畢竟，作為太子侍讀，總要有幾斤幾兩，不然大臣們不會同意，陛下更會遷怒……”

說到這兒，顏末微微撇了撇嘴，其實他巴不得李世民把他這個侍讀罷了，省得進宮給一群孩子講課，那可真是件頭疼的事兒。

顏相時聽了兒子的話，微微點頭，目光中透露出一絲贊許，他站起身來，背著手在書房里緩緩踱步，邊走邊說道：“你能看出陛下的用意，這很好。但此事可沒你想得那么簡單，燕王如今勢力雖未完全顯露，但暗中的小動作可不少。你此番試水，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泥潭，難以脫身。”

顏末也跟著站起身來，看著父親踱步的身影，認真說道：“父親，孩兒明白其中利害。但既已身處這朝堂漩渦之中，便只能勇往直前。孩兒會小心謹慎行事的，不會讓家族蒙羞。”

“為父倒不是這個意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顏家還沒到怕的時候，即便到了那個時候，顏家也會有后人……”

顏相時面帶笑容，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顏末。

“末兒，你有這份決心，但有時候光有決心可不夠。你要時刻留意各方動向，不可輕信于人。那燕王看似粗莽，實則心思縝密，你可莫要被他的表象所迷惑。”

他還是忍不住提醒。

顏末微微低頭，沉思片刻后抬起頭，眼神堅定地說道：“父親放心，孩兒會多加留意的。若是他想動手孩兒也不會坐以待斃，大不了魚死網破，我就不信他能在京城動手。”

“顏家男兒當如此。”顏相時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說說吧，她怎么樣？合適的話，為父就帶人上門提親。”

顏末低下頭，心里暗嘆，他就知道父親肯定會追問這個事兒。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啊。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輕聲說了一句：“她很好。”

這確實是顏末對虞夢岑的第一感覺，那姑娘的一顰一笑，就如同春日暖陽下盛開的花朵，早已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底。

“很好是什么意思？”顏相時微微皺眉，在他看來，顏家的孩子向來都是敢愛敢恨的脾性，“你要是喜歡就說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那樣的話，為父這就跟你母親說，再給你甄選別的姑娘。長安城好姑娘多的是。”

顏末一聽，連連擺手，急得額頭上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別別別，千萬別讓母親再甄選了，一個就夠了。”

他是真怕了，想起之前母親那熱情過度的甄選場面，心里就直發怵。

頓了頓，他又接著說道：“要說喜歡，孩兒也不清楚，但是孩兒覺得此生應該就是和虞姑娘度過。我臨走之前，答應了虞姑娘，會讓父親您上門提親，若是父親不嫌辛苦……”

顏末話還沒說完，只聽“吱呀”一聲，門被大力推開，王沁滿臉笑意地大步走了進來，嘴里還念叨著：“不辛苦不辛苦，你父親怎么會辛苦，他要是敢說辛苦，嘿嘿……”

王沁邊說邊看向顏相時，眼神里帶著幾分威脅的意味。

顏相時無奈，只能陪笑，連連點頭道：“是是是，為父不辛苦，就是跑斷這條腿，也要讓你娶上虞姑娘。”

說著，還特意看向王沁，討好地問道：“夫人，為夫說的對吧。”

王沁自然滿意得很，只要是一切有關顏末成婚生子的事，那在她眼里可都是頭等大事，當下便眉開眼笑地應道：“老爺說的對。末兒，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剩下的為娘給你操持，你只要安安心心的，準備入洞房，再給為娘生個大胖孫子……”

一想到大胖孫子，王沁兩眼放光，仿佛已經看到了那粉嘟嘟的小娃娃在自己懷里嬉笑玩耍的場景。

這也不難怪，王沁每次出門拜訪，幾乎每家每戶都有小孩，那些可愛的小家伙們一看到她，就會奶聲奶氣地喊著，她每次看到小孩，兩腿就走不動道，心里直癢癢，恨不得自家也能立馬添個小娃娃。

顏末聽了母親這一番話，臉漲得通紅，像是熟透了的蘋果一般。

他趕忙站起身來，結結巴巴地說道：“全……全憑娘親做主，孩兒還有事找堂兄。”

也不等二老回應，便像只受驚的兔子一般，一溜煙直接跑了出去。

站在走廊上，顏末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戰斗。

他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那滾燙的臉頰，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

心里卻在暗自懊惱，這事兒怎么就發展成這樣了，不過一想到虞夢岑，嘴角又不自覺地上揚了起來。

隨后，他便快步跑到了廳堂。

這個時候，顏子善已經在廳堂里坐了有一會兒了，正和小玉、翠兒談笑風生。

兩個小丫頭，此刻正滿臉笑意地聽著顏子善講著一些趣事，時不時地發出清脆的笑聲。

顏子善看到顏末急匆匆地跑進來，先是一愣，隨即笑著打趣道：“喲，堂弟，這火急火燎的，是后面有狼攆著你呢？”

他還故意往顏末身后瞅了瞅。

顏末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堂兄，你就別打趣我了，我這不是剛從父親母親那兒逃出來嘛。”

邊說邊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猛地灌了一口茶，仿佛這樣能壓下心里的那股慌亂勁兒。

“哈哈，我就知道，準是伯父伯母在追問你和虞姑娘的事兒吧。”

顏子善笑得更厲害了，身子都跟著微微顫抖起來。

顏末無奈地嘆了口氣，“可不是嘛，母親都已經在盤算著讓我趕緊成親，好給她生個大胖孫子了。”

說到這兒，顏末的臉又紅了起來。

大胖孫子？

要是和女娃娃，那咋弄？

小玉和翠兒在一旁聽著，也忍不住掩嘴偷笑起來。小雨玉笑著說道：“公子，這可是好事兒，虞小姐那般溫婉動人，和公子您可是般配得很呢。”

翠兒也跟著點頭附和道：“是啊是啊，到時候公子成親，這府里可就熱鬧了，肯定比過年還喜慶。”

顏末聽了她們的話，心里倒是有了幾分期待，不過嘴上還是說道：“你們倆就別跟著起哄了，一邊玩去，還有不要跟顏子善走得近，小心被帶壞了。”

“你……”顏子善收住了笑容，也不生氣，反而一本正經地說道：“堂弟，這事兒既然已經到這份兒上了，你就安心等著伯父伯母給你操持吧。你的事，我可是給你弄好了。”

他指了指院子里的幾車沙子，那是他按照顏末的吩咐準備好的。

顏末望過去，只見院子里堆了不少沙子，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淡淡的金黃。他立馬起身，如一陣風般跑過去，腳步帶起些許塵土。

走到跟前，他微微彎腰，托著下巴，目光緊緊鎖在那堆沙子上，眉頭微皺。

家里也不知道有沒有工匠，若是從外面找，很有可能把秘密泄露出去，這事兒可萬萬不能出差錯啊。

要是用家里人……嗯，還是用家里人吧，總歸是放心些。

想罷，顏末轉身，大步流星地朝屋內走去，不一會兒便找來了顏管家。

他神色急切地問道：“管家，府里有沒有會手藝的，年紀不是問題，關鍵是得靠得住。”

管家聽了，微微低頭，手摸著下巴，沉思片刻后，突然一拍手，眼中閃過一絲光亮，說道：“少爺，有一人，他叫大山，很早就入了府，一直負責修繕府內的東西，手藝那是相當不錯，人也老實本分。”

顏末聽了，嘴里輕聲重復了三遍“大山”的名字，像是要把這個名字牢牢記住一般，隨后決然道：“就是他了。”

接著，顏末又抬起頭。

“再給我安排幾個護院，要身強體壯的，能鎮得住場子的那種。還有，給我安排一處院子，在外面買一處也行，不過要偏僻一些，越隱蔽越好。”

管家趕忙點頭應道：“是，少爺，小的記下了。”

他將顏末交代的這些事宜一一牢記在心里，然后急急忙忙地轉身，邁著小碎步跑向后院去安排了。

顏子善在一旁看著這一切，心中滿是好奇。

走上前，蹲下身子，抓了一把沙子在手里，任由沙子從指縫間緩緩滑落，笑著問道：“堂弟，這沙子有何用，你不會要把它們變廢為寶吧？”

顏末神秘地一笑，拍了拍顏子善的肩膀，說道：“堂兄你就瞧好吧，現在還不能說，到時候保準讓你大吃一驚。”

顏子善挑了挑眉，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沙子，打趣道：“喲，還跟我賣起關子來了，行嘞，我就等著看你能折騰出啥花樣來。”

顏末沒再理會顏子善的打趣，他的心思早已飛到了接下來的計劃上。

在院子里來回踱步，時而停下腳步，望向遠方，眼神中透著一絲期待與興奮，仿佛已經看到了計劃成功后的場景。

這次可得萬無一失，大唐首富，近在咫尺。

不行，還得拉上陛下一起，這個生意一旦做起來，那些人肯定眼紅，只要陛下加入，任由他們眼紅成血，也沒用。

不多時，管家帶著大山匆匆趕了過來。大山是個身材魁梧的漢子，皮膚黝黑，一臉憨厚的模樣。

大山見到顏末，趕忙躬身行禮，聲音洪亮地說道：“少爺，您找我？”

顏末笑著點點頭，走上前扶起大山，說道：“大山，這次有個重要的活兒要交給你，你可得給我辦好了。”

大山用力地點點頭，拍著胸脯保證道：“少爺您放心，我一定盡全力辦好！”

顏末帶著大山和幾個護院來到了安排好的偏僻院子里。

院子里有些荒蕪，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風吹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

顏末指著那堆沙子對大山說：“大山，就用這些沙子，按照我給你的圖紙，給我打造出一些特殊的物件來，這期間，不許任何人靠近，這幾個護院會守在這里，確保安全。剩下的人全部給你打下手，我也在旁邊看著。”

大山接過圖紙，仔細看了看，雖然心中疑惑，但還是堅定地說：“少爺，您就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