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生夜沉默了一會兒,從內衣里取出一塊玉牌:“姓是因為這塊牌子,‘夜’這個名,因為我最早的記憶是在晚上。”
凌舞兒看著玉牌上刻著的‘彌生’二字陷入了沉默,可隨即發現了這塊玉好像已經變了顏色,看上去像是有千余年之久,可是...這個世界的修士,沒有人的壽元能夠超過千年。
團長大人并不知曉罩袍女的想法,只覺得是自己讓對話氛圍變得壓抑,收回了玉牌擠出笑容:“舞兒你呢,你的國籍是哪里?”
凌舞兒一呆,做了幾秒鐘的思考:“我也是迷失者,自由聯合的。”
“不想說可以不說。”
蒂芙尼丟下一句話就加快了腳步越過兩人,留下的目光和聲音一樣冷。
彌生夜無奈苦笑,他當然也和蒂芙尼一樣不相信凌舞兒的話,不過他顯然不會以這種姿態來表現。
“舞兒你別和她計較,蒂芙尼這丫頭,經歷過很不好的事情。”
凌舞兒沒有表現出同情或者理解,甚至毫不關心,只是徑自轉移了話題:“A級傭兵團要求三個游影,其中一個游影巔峰?”
團長大人微微一愣,點了點頭:“是。”
“我現在的境界就是游影巔峰。”
彌生夜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盯著對方呆了三兩秒后,笑笑開口:“不急,你不是說有個問題想要弄清楚么,等你弄清楚了再說,當然,你想待多久我都歡迎。”
“你呢?弄清楚了么?”
男人有點點尷尬,恰巧在這時候,自認為已經成功避開了禍事的大光頭抱著一只貍花屁顛屁顛的跑了過來。
“老大,前輩,你們在說什么悄悄話呢,這酒還喝不喝了?~”
彌生夜借機擺脫困境,看著十幾步外的大塊頭好笑:“出息,除了這肚皮的享受,你就不能有點別的追求?”
“有啊,你看咪咪,它的肚皮也是我養的~”
小貍花被主人強行翻得肚皮朝上,自己的羞處私處一覽無遺,顯得有點不好意思的掙扎扭捏起來。
“干什么干什么?喵了個咪的,你一個畜生還害羞上了?~”
彌生夜對于黑子的行為早就見慣不怪,開口續上了之前的話題,同時又把艱巨的任務給踢了出去:“你不是要喝酒么,走吧,進屋,舞兒有很多不知道的,正好你也可以發揮你的口才,給她好好介紹一下。”
“啊?~這酒我可以不喝么?”
“你說呢。”
...
萬厄紀2370年11月12日傍晚,晴。
濱海城雖然只是天海冥偏遠地區的一個小城,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比如天海冥所特有的浮空島,這里同樣也有,只是面積小了些,數量少了點。
第九空島排行最末,面積也最小,可即便如此,能開在這上面的店面,那也是需要一定經濟實力的。
一家源自眾鷹聯邦的西式快餐連鎖餐廳‘啃得起’中,彌生夜和凌舞兒面對面坐著,一邊吃著垃圾食品一邊欣賞著窗外的美景。
今天已經是團長大人親自伺候這塊萬年玄冰的第五天,至于大光頭黑子,只堅持了半天就徹底擺爛罷工了。
“你看那個海灣,今天這個角度和時間要比前兩天我帶你去現場的時候要好很多,水下城的燈光很清楚,等天完全黑下來,就會更好看。”
“還有那座山,看山壁上的那些窗戶,其實整個山體都基本被挖空了,天海冥就是通過這類建筑風格來擴充公民的生存空間的,其實地底下也有,不過那里的條件更加惡劣,多是底層百姓在住。”
女孩兒早就換了常服,雖然相貌普通但是身材比起蒂芙尼猶有過之,面無表情像是機器人一樣提問:“其他國家不是這樣?”
“不是,每個國家的國情,文化,習慣都不一樣,都有自己的建筑風格,像自由聯合百分之九十的土地都是沙漠,他們那里大部分建筑都是在地底下的,眾鷹聯邦到處都是科技感十足的超高層建筑,西盟也差不多,不過多點文藝氣息,婆羅賀摩的話...”
男人說著說著忽然卡住了,似乎有點難以啟齒。
“那個國家我也只在天上看到過,感覺有點...落后,以后有機會的話可以接那里的任務去看看。”
“...”
“話說回來,最近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街上怎么到處都是執法隊...”
男人的目光鎖定在一艘剛剛降落在第九空島的微型巡邏艇上,用眼神示意那一隊走下船全身都罩在黑色風衣里的冷峻人物。
“舞兒,以后如果遇見那些人記得躲遠點,濱海畢竟是邊境小城,山高皇帝遠,這些人的官威比起那些大城市里的可要大很多。”
女孩兒沒吭聲,直到看著那隊人走進了隔壁的史萊姆酒店:“不是找我們。”
“我們又沒犯法當然不是找我們的。”
男人失笑。
“我剛才的意思是這些人有時候會沒事找事,所以能避則避,民不與官斗這個道理流傳了幾千年總不會錯的。”
“...”
就在兩人說話間,邊上響起了讓彌生夜熟悉的音樂,都不用去看,他就知道是晚間新聞。
只要沒出任務空閑在家,他每天都會看。
凌舞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那懸浮在半空中的全息投影畫面中,正有一個圖案在莊嚴的背景樂中一點點縮放,最終定格。
左邊是一個白色小圓,代表太陽,太陽的上右下三個方向是來自白色月牙的包圍,這個圖案是天海冥的國家符號。
據說這里頭還有個傳說,白色是正常時期的顏色,如果國家進入戰爭階段,那么就會換成紅色,代表血的恐怖。
當然了,這也只是傳聞而已,畢竟從萬厄紀元年天海冥立國以來,就從來沒有發生過戰爭,至于在那之前,那是一段空白的歷史,誰也不知道...
“你這樣認真,是不是就屬于關心國家大事?”
女孩兒突如其來的一個問題讓男人捏著薯條的手僵住了,看了對方幾秒才恢復過來,快速咽下手上的薯條這才笑著回答。
“算不上吧,你別忘了,我現在的國籍都還是自由聯合的,連關心的資格都沒有。”
“資料卡里幾個字,決定不了人的歸屬感和認同感。”
男人又是一愣,盡管從眼前這張臉上,他區分不出什么時候是認真,不過對于女孩兒說的話卻還是大部分認同的。
“那幾個字確實說明不了什么,但是那幾個字背后代表的文化傳承還是能影響人的。”
“天興語是全世界最通用的語言,天海冥的官方文字就是天興文,可是還有炎海族人,朝寒冥族人,他們會認同自己是天興人么?”
從認識凌舞兒那天起彌生夜就覺得對方對絕大多數事情都是漠不關心的,所以對于她這突兀的較真有點不適應,尷尬的笑了笑之后結束了爭辯。
“不說這個了,這種問題太復雜,我一個傭兵想不清楚,想多了還容易頭疼。”
“...”
看女孩兒沒有糾結這個問題,男人暗松一口氣,借著正在播報的新聞轉移了話題。
“其他國家都在人類清除計劃了,只有天海冥還在鼓勵生育,這個世界也真的夠亂的。”
“我記得你說過自由聯合也沒有施行人類清除計劃。”
“哦對,天海冥和自由聯合都沒有那種法案,不過自由聯合也還是在計劃生育限制人口增長的,只有天海冥...不愿意生的人越來越多了...”
“為什么。”
“為什么?”
彌生夜眨了眨眼,忽然笑了起來。
“這個問題應該讓黑子來回答,他在這方面可比我懂得多了,不過...我倒是看過那些普通人接受采訪時的回答,其實說起來也就六個字:‘生得起養不起’,雖然現在的人均壽命早就已經超過了一百歲,可是和修士相比,普通人能分到的資源太少了...”
“你是修士,如果讓你生你愿意生么?”
彌生夜愣了,想起自己,黑子,蒂芙尼三人的入籍問題,還有那棟立在海邊的破舊木頭房子,雖然身為修士,卻也無言以對。
“如果之類的問題其實沒有意義,很多人在真正面臨那個狀況的時候,實際行為不一定就和嘴上說的一樣...”
“...”
“抱歉,跟我說話...會不會很無聊?”
“不會。”
無論女孩兒說的是不是安慰的話,起碼男人好像是真的得到了安慰,笑了笑重新開始了一邊吃薯條一邊關注新聞。
而這個時候,新聞畫面里已經不再是國內的低生育率問題了,而是來到了國外新聞部分,通過一些環境信息來判斷,應該是眾鷹聯邦的槍戰。
“砰!砰!砰!”
“Drop your weapon,now!”
“噠噠噠!噠噠噠!”
“Officer down! Officer down! I need immediate backup!”
一陣陣激烈的槍聲之中,鏡頭劇烈的晃動后拍到了貼地的畫面,顯而易見,有一位警員在交戰過程中中槍倒地,而從靜止的鏡頭來猜測,就算沒有死也應該失去了意識。
隨后顯示的傷亡數據報告證實了這一點。
“死了四十五個警員,兩百七十三個黑幫,難怪了...”
“難怪什么?”
“你不知道,眾鷹聯邦有個說法,叫‘自由鷹聯邦,槍戰梆梆梆’,那里幾乎每時每刻都有槍擊事件發生,一般的規模連他們國內新聞都上不了,更不用說被國外報道了。”
“...”
“想當初黑子就是因為黑幫火拼...”
彌生夜原本只是感慨一下,可是他很快就發現,女孩兒好像...
“你不知道這事?他沒和你說?”
“說過,沒怎么聽,你再說一遍。”
“額...”
男人擦了擦手指,輕輕咳嗽了一聲,因為他有點猶豫,如果黑子沒和對方說過這件事,那不太合適由自己來說。
不過...
想起那光頭漢子的性格,當初也是他自己主動給蒂芙尼交代個干凈的,而且,凌舞兒看起來也不像是會說謊的人。
所以...
“這件事,差不多有四十多年了,是我有記憶之后的第三年,那個時候我還是一個人單干,剛起步沒門路,說實話挺難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名氣的原因,竟然接到了私人的委托,那次任務也是我第一次去眾鷹。”
“任務很簡單,委托人要送一批貨,我負責路上護送,貨到,收錢,這的確是一件輕松而且報酬優渥的好活,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男人愣了愣,因為對面那個超級大冰山竟然把一根薯條喂到了他嘴巴跟前,這讓他哭笑不得,有點尷尬加無奈的張嘴接住吃下之后,又有點摸不準對方的意思。
“還要我...接著講么?”
“講完了?”
“沒...我看你好像不太想聽的樣子...”
“你說的我都會認真聽。”
既然對方的態度這么明確了,彌生夜自然也就繼續說了下去。
“運送任務是在半夜進行的,整條高速路黑漆漆的,一眼看過去只有這一對車燈...”
“你現在是不是在營造恐怖氛圍。”
“咳咳...我說重點,那天晚上路上車很少,對于我的工作來說是有利的,同樣因為沒有其他車,雇主這輛車上的動靜也就更容易放大。”
“開到一半左右路程,集裝箱里頭有了響動,按照協議我不應該管貨物,不過因為擔心是有人提前潛伏在里面,我還是給司機匯報了情況。”
“后來司機給委托人打了電話,同意了打開集裝箱,不過對方好像是不希望我知道里面裝的什么,要求我回避。”
“我這個人優點不多,不過好奇心小是其中之一,很干脆就答應了。”
“結果...”
凌舞兒又是一根薯條堵在了他的嘴巴門口,彌生夜好笑的吃下。
“接連幾聲槍響,等我出來的時候,司機已經死了,還有一個渾身是血的光頭,右胸口也中了一槍,坐在地上直喘氣,一聽聲音就是肺破了。”
“達里爾?”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她早就知道大光頭的本名叫達里爾·威廉姆斯,黑子只是外號,而她不喜歡叫人外號。
“嗯,那個時候我也看到了集裝箱里運的是什么貨了,滿滿一整車的尸體,難怪不想讓我看見,那光頭小子就是藏在尸體堆里想要蒙混過關,結果中途的時候有點缺氧,才弄出了動靜。”
“你的任務失敗了。”
“對,失敗了,還好那個委托人也不敢張揚這件事,所以對我而言也只是白跑了一趟。”
男人習慣性的蘸了番茄醬,可目光落在那和血相似的顏色上,微微皺了眉頭扔到了一邊的餐盤上,重新揀了一根原味的。
“我治好了黑子的槍傷,也從他嘴里知道這些人都是黑幫火拼里死了的人,其中就包括了他父母...”
“我們花了點時間找到了他父母,然后又花了點時間就地火化了,最后他就帶著骨灰跟我來了天海冥,你別看這小子現在沒心沒肺的樣子,以前是常常一個人躲在房間里哭。”
“你幫他報了仇?”
彌生夜有點意外的看了凌舞兒一眼:“沒有,他自己偷偷做的,還自以為很隱秘,回來之后,就把他父母的骨灰撒了海,也是從那天起,他才算是一點點的開始做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