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生產隊在劉屋的一個大祠堂里，生產隊有議事廳、倉庫、牛欄、雜貨間。在這以前，大祠堂是一個大地主的庭院，后來地主被群眾打倒了，加上地主是惡霸，留下了血債，被解放軍拉去槍斃了，庭院自然就歸了集體所有，后來改成了祠堂。平時只有生產隊長、會計、記分員、出納、婦女隊長、民兵連長等管事的人，才會在隊里處理事務。

三月底的晚上，虎子拿起鼓錘，用力敲了敲鑼鼓，鑼鼓清脆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村子。聽了熟悉的聲音之后，大家知道要結算工分了。每家每戶都放下手上的活，帶著蛇皮袋從家里趕來。

生產隊的十幾戶人家趕來隊里時，虎子他們正在一張八仙桌旁計算工分，春狗在算盤上打著珠子。每算一個，虎子就叫村民來核對有沒有出入，結果都沒有。

我看著春狗認真仔細的樣子，打心里為他高興，要是念完了中學，他可能會更加出色，也難怪虎子這么喜歡這小子。和往常一樣，春狗在計算時，大家把八仙桌圍得嚴嚴實實。

虎子明著說，春狗是村里的“秀才”，他算的都是“良心賬”，不會少大家一分一厘，請盡管放心。虎子說這些話都是慣例，每次算工分和發糧之前，他這樣一說，大伙的心就踏實了。

計算好后，虎子說今天先開個會，讓大家認識認識到底什么是社會主義大集體。

虎子說，各位鄉親父老，這么些年來，作為生產隊隊長，我問心無愧。沒錯，我和大家一樣都是農民，我不搞特殊化，我每天早起晚睡，計劃著大伙該干些什么活，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搞好大生產。大生產不是意味著吃大鍋飯，誰要是和大集體作對，大集體就和誰作對，大集體也不容許這樣的情況發生。最近我發現隊里出現了個別蛀蟲，有的人不干活要工分，有的人少干活騙工分，有的人在田里磨洋工，還有的人在田里只聊天不做事。你們都想想，要是大伙都這樣干，這個大集體還要不要生產，還能繼續維持下去嗎？我看不能。我們生產隊不能給公社拖后腿添麻煩。只要我們每個人都干活，我們都會有工分，有工分大伙就有糧食吃。當然，現在不排除隊里有個別家庭屬于困難戶、缺糧戶，可越是這樣，我們就越要團結起來，搞好大生產。以后記分員要嚴格記分，不要怕得罪人，干了多少活就記多少分，年底誰要是因為磨洋工缺糧，那誰也不能怪誰。

虎子說完，整個生產隊鴉雀無聲。村民們面面相覷，個個覺得虎子說得在理。大家服從虎子的管理，不僅因為他是公社任命的隊長，更是因為他口才好，做事情干練，總能讓村民心服口服?；⒆又来蠹叶嫉戎Z食下鍋，說完立刻給村民們發放糧食。

分完糧食后，虎子把我叫住了：“你們家里人多，如果糧食不夠到隊里借一點，以后再給你們扣回去?！?

春花連忙說：“隊長，我們不搞特殊化，等我們吃完再想辦法。”

我也說：“我們是缺糧戶，如果我提前借了，其他村民也提前來借，隊里哪有這么多糧食借，我們不給隊里添麻煩，再說春狗在隊里當會計，不要讓村民說閑話了，我們有多少工分就領多少糧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虎子說：“那也行，那就把你們工分合計的糧食都領回去，有困難再來隊里找我?！?

我感激地說：“虎子，你是公社的好干部。”

為了避嫌，我和春花先回家了，春狗繼續留在生產隊盤點倉庫剩下的糧食。

我和春花扛著兩大袋糧食往家走，春花說：“今晚可以吃一頓好的了，讓狗兒們多吃點。夏狗正是做女孩的時候，不能讓她餓著了。五狗、六狗、七狗都還小，也得讓他們多吃點。”

“春花，多虧你了，你總是惦記著孩子。”

“每個孩子都是自己的骨肉，我們不疼他們誰來疼？”“這么多孩子，你最疼誰？”

春花毫不猶豫地說：“五狗、六狗很聰明，我很喜歡這兩個孩子，將來長大了定會出人頭地。”

我看春花一臉滿足的表情，隨口應了一聲說：“是的，會出人頭地。”

回家后，春花進了廚房忙活。我來到四斤家，喊他出來抽煙，趁四婆不注意，往四斤懷里塞了兩升米。

“四斤，還你兩升?！?

“火生哥，你還真準時，說好兩天就兩天?！?

“我們劉屋人最看重信譽，你相信火生哥，火生哥自然也不能讓你久等，再說今天不是發糧食了嗎？”

“得，你還我兩升，我就不客氣了?！?

四斤接了米就往家里放，我和他聊起了家里的孩子。他說還是我好，多子多福，我卻心里不安起來。

我問四斤有沒有聽過“托夢”的說法。

四斤說有一回，他去世的父親托夢說在陰間沒“錢”用，他就用草紙打了些紙錢在墳頭上燒。還有一回，他的父親托夢說，他們忘了將旱煙袋給他燒去，他在下面沒有煙抽不習慣，結果他在父親的房間里，果然找到了他生前常用的煙袋。后來好長一段時間，父親托夢說缺什么，他就往墳頭燒什么，家里也就相安無事。

我說，生產隊不是不讓封建迷信嗎？托夢算不算迷信？”

四斤吸了一口煙說，夢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總之，他夢見了什么，就偷偷地去做什么，只要自己覺得對就去做。

聽四斤講完，我頓時緊張了起來，全身直起雞皮疙瘩。四斤看我一副精神恍惚的樣子，好奇地問是不是也有人給我托夢了。

我只好瞞著他說，我只是突然想到，隨便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