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屋的夜比較熱鬧,一到晚上,村里人都從田里回來了,整個村子一片生機。
晚飯過后,我和父親習慣坐在門口聊天。
父親說,老婆子走了的滋味真不好受啊,他常常在夢里見到母親。母親給他報夢,告訴他哪里的豬糞多,他就去哪里,果然都有收獲。
父親說,其實你娘從來沒有離開過,每到晚上,我們就在夢里一起干活,一起吃飯,一起睡覺,每次醒來我就坐在床上吸著旱煙,整個人像是丟了魂一樣。我常常就想,水秀啊,你怎么就忍心撒手走了呢,我寧愿那個先走的人是我呀。
過了一會,父親又說,火生,你看看我們劉屋,這可真是塊風水寶地啊。據說在清代,劉屋可是個大戶人家,光是摘木子就能摘兩千石,人人見了你老祖宗都點頭哈腰,陪說陪笑。后來老祖宗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成了四斤、五斤、六斤和我們的祖宗,小兒子就是七兩、八兩和九兩的祖宗。所謂富不過三代,我相信這個理。
父親又說,火生呀,你看看我們劉屋,進出都要經過一個門樓,這代表劉屋來去有方。你娘在的時候,多少風水先生拿著羅盤慕名而來,到這測這個量那個,他們都說這風水好。以后我死了,記得讓鄉親們抬著棺木,按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小門樓進,大門樓出,這樣才能人財兩盛,代代相傳。
我沉默著不說話。
“你和春花要掙工分,得養這么多孩子,真不容易啊。”
“我聽生產隊長虎子說國家的政策很快就會好,到時候我們就不愁吃穿了。”
我和父親談話的時候,四斤三兄弟挑著水桶,從我家門前走過,他們有說有笑,恭敬地喊我父親“叔”,要請他喝從井里挑回來的涼水。
父親聽了連忙點頭,笑得合不攏嘴。我又想起了我的弟弟土生,如果他在劉屋的話,我們也可以經常結伴去村口挑水。自從去了左坑之后,他不僅沒有和我聯系,也忘了還有個爹,仿佛真的成了別人家的種。
此時,七兩和九兩坐在家門口聊天,八兩是他們三兄弟最沒出息的一個,五十多歲的人,至今老光棍一條。我也想過,既然八兩喜歡帶著冬狗,那就由他去,只要不把他餓死,就算冬狗要認賊作父我也認了。
在這樣一個年代,鷺河的每個家庭都艱難,面臨著缺糧食、家里人口多、收入來源少、統一掙工分的問題。
和父親聊完之后,我送他回房間。我看見母親曾用過的東西依然還在,房間的擺設也和母親生前一模一樣。所謂糟糠之妻,我現在總算是明白了。于父親而言,母親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我們,他只是在劉屋給母親舉辦了一個葬禮,又親手將母親送上了竹嶺而已。
我扶著父親上床睡覺,花甲之年的他,看上去已過古稀,被貧困折騰得沒有一點精神。他羸弱的身軀,在一張雙人床上顯得單薄瘦小。我讓父親早些睡,明天我要去犁田,他還要去拾豬糞。
父親無精打采地擺擺手說,去吧,早點回屋歇著。
我一向是個沒有腦子的人,白天在生產隊犁田,到了晚上就死死地纏著春花不放。我要春花繼續給我生狗兒,春花也說愿意。
春花身材高大,長得還算過得去,到了晚上,就是我和春花最幸福的時候。春花夸我像個男人,她說能嫁給我,就算去討飯也愿意。
我說,讓她生了這么多狗兒,受了這么多苦,會不會怨我。春花說一點兒也不怨。
每每這個時候,我就抱著春花緊緊不放。我覺得上天是眷顧我的,讓我在這樣一個年代,娶了這么好的老婆。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不去想如何生計的問題,畢竟劉屋沒人在這里面成功過。大家都按部就班,在生產隊、田里和家里過著規規矩矩的生活。
從父親的房間出來后,我想起了我的母親和后廳的米缸。我多希望母親在夢里告訴我,家里有個角落藏了老祖宗留下的大洋,這樣我就可以拿去換些米回來。
我想著母親走回房間,感覺她的靈魂一直跟在我的身后。
春花說怎么今天這么晚才回來,孩子們都睡了呢。
我說送老爺子休息去了。
說完,我和春花同時上了床。我和父親一樣,喜歡夜晚的到來,我把生活所有的奔頭,都寄托在了晚上。不過說心里話,我和春花是通過相親認識結婚的。當初春花吸引我的,就是她豐盈的體態。
相親那天,媒婆當著眾人的面對我說,春花屁股大,以后一定能給你生很多兒子,我聽了滿意地點了點頭。與此同時,春花也看中了我,她覺得我身材高大,憨厚老實,這就是農村的一見鐘情。
春花緊緊地抱著我說,火生,我要一輩子當你的女人。
我說每天在田里犁田,我就盼著早些回家,為的就是晚上可以和你睡覺。
春花問為什么喜歡和她睡?
我沒有回答。
春花又問,火生,你是喜歡我的身體,還是喜歡我的人?
我說都喜歡。
我說的話把春花給逗樂了。
春花說,火生,我要一輩子都和你睡覺,一輩子都給你生狗兒。
我聽了春花說的話,竟然感動得有些眼淚模糊。我知道春花說的都是真的,她從來沒有嫌棄過我。說完這些,我用力抱著春花,親吻著春花,嗅著春花的體香。
就這樣,我們又過了一個簡單、甜蜜、幸福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