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蟬鳴總是無孔不入,在每一個苦逼高中生美好的周末清晨變成聒噪的生物鬧鐘。
從一個在言情小說上十分美好的詞匯變成蔣放早上沒睡醒時最討厭的聲音。
一被吵醒,蔣放就睡不著了。他的睡眠最近忽然變得很淺。
醒了之后蔣放迷迷糊糊地起床穿衣穿襪子,他閉著眼睛作業,穿好之后順帶瞄了一眼鬧鐘然后出去洗漱。
這他媽蟬煩死人了,讓他起的比鬧鐘還早。
叼著牙刷的時候蔣放習慣性打開藍牙音箱,用手機放了一首《Without Me》。
唯一值得開心的是蔣浩洋那個大沒良心的不在,他年輕漂亮溫柔可愛的嫂子也不在。
路過客廳的時候蔣放一眼瞄到餐桌上豐盛美滿的早餐,雖然開頭有點不太美好但現在蔣放心頭的陰霾已經一掃而空。
沒有什么比高中生獨享一個美妙清晨更加酸爽。
雖然只有一個。
當高中生,真的好苦。
七點半起床,還有七個小時就要回學校了。
洗漱完后蔣放風卷殘云般吃完早餐癱在沙發上,愜意地刷起了手機。
微信里十幾條未讀消息,大多都是以前的同學,問他為什么突然轉學。蔣放思考了一下,開始在鍵盤上噼里啪啦地作業。
阿里嘎多美羊羊桑:青山中學學習壓力太大了,想換個環境放松一下。
嗯,很好,非常精準又非常松弛的回答。既沒有撒謊,也很誠實。打完之后蔣放勾選了一下選擇轉發,想了想又在后面補充了一條。
阿里嘎多美羊羊桑:感覺笠山中學山清水秀,學費也挺便宜的,適合我這種菜鳥養老。歡迎大家有空來找我玩哦!
轉發完蔣放就沒再多想,直接切出去玩游戲。
上初中的時候他光顧著跟自己較勁,跟蔣浩洋較勁,幾乎都在學習不怎么關心其他的事情,甚至連游戲也很少玩。上了高中之后玩手機的時間急劇減少,蔣放的游戲癮卻越來越大。
蔣放最近很迷手游,幾乎每個周末回家都要瘋狂地玩上幾個小時,不到去學校的最后一刻絕不肯善罷甘休。
燭光搖曳,光線昏暗柔和,杯酒下肚,氣氛好似有些許曖昧。葉惠美的手機在包中微微閃爍,她掃了一眼,是于藍發來消息問她在哪。
半個小時以前,于藍已經給她打過電話。但葉惠美沒接。
究其原因不疑有他,是葉惠美內心深處一份無奈與隱秘。
葉惠美無法告知于藍今晚約會的內容與意圖,因為她很清楚這樣做的后果。其實不只是今晚,和于藍在一起的每時每刻,沉下心來的時刻,葉惠美都在不??絾栕约海@樣下去真的有意義嗎?
不被世俗看好的感情,真的有進行下去的必要嗎?
但葉惠美自己也知道這是過于不負責任的想法。因為是她改變了于藍,闖進了于藍的生活。
和于藍在一起的時光,是葉惠美生命中的唯一。
此前葉惠美也曾戀愛過,但都無法與此相提并論。她們在一起時發生的一切,都那么美好而純粹。
純粹到讓一向殺伐果斷的葉惠美都無法當斷則斷地選擇割舍。
在葉惠美沒有出國之前,父親就找她談過。他明里暗里地告訴葉惠美,葉家只需要門當戶對的姻緣,不需要不清不楚的感情。
無論她此前有多少愛恨情仇,都該為葉家著想。
葉惠美一直在與父親抗衡,或者說是試圖抗衡。父親一直很清楚她在做什么,只是沒有捅破。
也許他早已發現,她已經不是那個年幼時對他言聽計從的乖女兒。
做父母的,怎么可能不懂子女的心呢?
他一直默許,縱容,假裝不知道,或者真的不知道。只是葉惠美內心深處非常清楚地知道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直到昨晚,父親一通電話給她下了最后通牒。
葉惠美百般無奈之下,咬牙接受了父親相親的要求。
相親對象她此前已見過一兩面,非常有名,盡管葉惠美已經多年沒有回國,但他的名字仍然在葉惠美的生活中適時出現。
無論是未見,還是偶爾見過的那幾面,亦或者今晚,對方都表現得非常完美。他笑起來的弧度讓任何人都不得不為之折服。
葉惠美相信,如果不是此生已經有一個于藍讓她無法割舍,一定也會不由自主地為夏子袖傾倒。
“你告訴她你今晚約了朋友吃飯,手機沒電了就好?!毕淖有涑纬和噶恋难垌敝钡赝蛉~惠美,輕抿一口酒,唇邊笑容依然不減。
葉惠美臉色微變,但還是笑著點點頭。
她在鍵盤上打字,于藍的消息一條條彈出來,葉惠美心頭涌現一絲深深的無奈。
等葉惠美回完消息,才發現夏子袖點了她最愛吃的草莓蛋糕。夏子袖輕輕把蛋糕往她面前推了推,那笑容明媚的面孔帶著致命的誘惑力,葉惠美沒有拒絕的理由。
“其實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讓人感到無奈?!毕淖有潆p手交錯立于桌面,考究似的望著她,“謊言也可以有很多種方式,能讓人覺得不那么難過。葉小姐,你很聰明?!?
他笑容那么明媚,那么熾熱,讓葉惠美停下吞咽的動作。
“如果我們能夠合作,那么我想,一定能夠兩全其美。”
夏子袖那么真誠熱切的眼神,忽然讓葉惠美覺得無法拒絕。
不知道為什么這幾年的夏天越來越熱了。小時候的夏天總是很夢幻,好像知道自己以后一定會回憶現在的某一刻似的朦朦朧朧度過每一天。
悶熱的夏天,每一天都那么地漫長。
從小時候開始,小衾就不止一次地覺得一生太長。一輩子太長了,而我們又這么年輕,以后需要經受的風浪,真是無法估量啊。
打開教室門的瞬間總會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味道,像是塵封已久,實際上也只是過去了幾天而已。說不上來為什么,小衾莫名很喜歡這種感覺。他好像一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實際上也沒有任何人試圖闖進他的生活里。就那么平淡而死寂地生活著。
只是今天甫一打開教室門,小衾忽然覺得有些不一樣。
有人比他還早到了教室。
大眼一掃,蔣放歪倒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玩著手機游戲??墒撬谋砬橛质鞘謱W?,一雙忽閃忽閃的眼睛牢牢地盯著屏幕。
這種行為看起來就比端坐在桌子前面一本正經地做習題符合蔣放的人設。小衾忍不住想,如果他進來看見蔣放正襟危坐地在那里挑戰物理,他才會驚掉下巴。
小衾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書包里新買的零食和練習冊拿出來一一擺好,他的東西排列一向都喜歡很整齊。
旁邊也特別整齊地傳來蔣放的游戲音樂聲,不過不是很吵,還能讓人接受。就像蔣放這個人給別人的社交好感度一樣,有點聒噪,不過不算吵。
屬于是很容易討人喜歡的那種話多。
不過不討他的喜歡就是了。
過了一會兒,小衾突然感覺有點不對,他掃了一眼蔣放的書桌,上面攤開著一本物理練習冊,上面龍飛鳳舞地畫著一堆圖案,旁邊密密麻麻寫滿了公式和數字,看起來挺認真的。
不過就是丑的讓人有點不忍直視。
小衾看傻了一兩秒,蔣放還在專注玩游戲,一個眼神也沒賞給他。這家伙是真玩,也是真學啊。
收拾零食的時候,小衾剛把一些細碎的餅干薯片巧克力擺好,一瓶汽水莫名其妙地從他的桌子上滾落下來,滾到蔣放腳邊。
小衾呆了一秒。
正在打游戲的蔣放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順便遞了一只手從地上把那瓶汽水替小衾撈起來放在桌子上。
“你喜歡喝橘子汽水嗎?”蔣放隨口問道。
——你喜歡喝橘子汽水嗎
小衾頓了一下,然后低聲說:“謝謝。”接著繼續整理桌洞里的練習冊。
蔣放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就喜歡和你們這種高冷好學生玩。”說完了又故意頓了頓,問道,“哎,小衾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小衾望向他眼睛。下午的陽光投在蔣放臉上,仿佛獨寵于他的微醺光暈,有種說不出來的明媚動人。
蔣放輕笑了一下,“因為能感受到平時很難感受到的挫敗感?!闭f完還特別夸張地長吁了一口氣,“哎呦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啊。”
小衾聞言并沒有說話。他低頭整理著桌洞,過了好一會兒終于整理好了。他長呼一口氣,然后仿佛火山爆發般吐出了今天,也是這段時間最有情緒的一個字。
“滾?!?
蔣放先是愣了一下,做出一個驚掉上巴下巴左右巴的表情,然后放肆地大笑起來。
小衾懶得再多給他一個眼神。
“說真的,陳擁衾,我還以為你是一個機器人,永遠都不會又任何感情呢。沒想到你還有這么像人的一面,這么……”蔣放笑嘻嘻地說完,又歪頭認真想了想補充,“這么活潑可愛。”
活潑可愛?小衾愣了一下,這兩個詞好像從來跟他毫無關系。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一看到小衾嘴角露出笑意,蔣放看得眼睛都直了:“哇塞哇塞,陳同學你還會笑啊,這簡直……”他猛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身,像個神經病一樣揮舞著雙臂,“簡直太帥了……陳擁衾我好想嫁給你啊!”
小衾被嚇了一跳,而后翻了個白眼:“誰理你?!比缓缶蛷氐撞焕硎Y放了。
——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有機會我想請你喝橘子汽水。我很喜歡橘子這種水果,你喜歡看晚霞嗎?感覺晚霞的顏色雖然說大多數時候是粉色,但是有時也像是橘子色。
——最后一場考試了。我想告訴你,你像橘子一樣美好,無論你經歷了什么,都希望你能享受每天的橘子晚霞一樣,享受和熱愛你今后的人生。
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再度浮現在小衾的眼前。
無聲無息無形,那么地突如其來。以前的一切好像已經離他很遠,又好像就在昨天一樣。小衾原來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想起了。
不遠處教室的百葉玻璃窗外是一望無際般的藍天,純凈而又顯得空曠至極,一排黑色的飛鳥整齊地劃過,像是一串未完待續的句號。只留下一陣嘈雜的風聲和奇異的鳥叫。
一絲絞痛劃過心臟的正下方,那種生活在絕望之中的感覺如墨漬浸透池水一般蕩漾起層層厚重的漣漪,小衾忽然想到,擺脫了地獄,也不一定能找到另外一個通往幸福的天堂。
從出生那刻開始,他就背負著無可爭議的罪孽。
就算他從未想過要犯罪,卻還是無法擺脫抱負殘忍的命運。
如同生來只為贖罪的不幸之子。
“關于‘飛鳥’項目的開發方向還需要重新研究一下?!标懕眹苏匾性谏钭厣べ|沙發上,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顯示出平易近人的樣子。一頭銀發彰顯出他深厚悠長的年歲,可時間似乎從未更改他眉宇之中不變的傲然與自信。
但他始終肅穆理智的表情,和沉穩有力的語調始終無法讓人放松下來。
視頻會議另一頭的股東們聽到這句話,情緒顯得格外焦躁不安:“但是‘飛鳥’前期投入已經不少了,如果現在不進行的話,可能會造成巨大的損失。畢竟時間就是金錢啊?!?
所有目光炬炬地投射在陸北國身上,希望他能夠給出相悖的答案。然而陸北國沉吟片刻后,只是說:“項目一切決定等我答復。今天的會議就先到這里。”
說完便結束了視頻會議。陸北國抬手將銀色的筆記本電腦移向一旁,然后抬眼望向右側面沙發上脊背筆直的男人。
他一身黑色修身便裝,眉宇面容之間看得出年歲漸長,卻有些東西似乎仍然熟悉。那筆直的脊背就像陸北國第一次見他小時候一樣,仿佛盧浮宮里一尊最渾然天成的藝術品。
好像一點兒都沒變??墒?,世上真的會有永恒不變之物嗎?
關于永恒不變之物,似乎都要賦予濃厚的悲劇色彩。比如死亡,比如心痛。又比如,利益。
只是從一開始,也許誰也不會聯想到這里。就像二十年前,二十五歲剛剛大學畢業、一無所有的陸北國,第一次從蔣浩洋父親接過他的那個瞬間,是真心實意地為了摯友愛子的出生而高興。
如果不能再次相會,陸北國也相信自己會在某個公司事情沒有那么繁忙的午后,想起孩童天真無邪的雙眼。
那雙純粹而分明的眼睛,如同日夜不散的夢魘。
又像是二十年后的現在,那個曾讓他以真心笑容和溫暖臂彎相見的孩童再度重逢時,那雙熟悉的眼睛中已漏出隱隱的冷酷與精明。像是雪夜里潛伏在黑暗最深處的狼在盯著獵物時,眼睛中所展現出的最純粹而兇狠的光芒。
不等陸北國先開口,蔣浩洋已經露出一個年輕而完美的笑容:“叔叔,好久不見了。”
將放在家里沒來由地打了個噴嚏。他納悶地掃了一眼手機屏幕,把腦袋從涼被里探出來。
明明看的是喜劇片啊,怎么感覺后背涼颼颼的?
而且電影剛剛才放到搞笑的部分,他張大了嘴巴還沒笑成,一陣冷汗就爬到了身上,讓他猛地打了個噴嚏。
思索了一會兒,蔣放將它歸結為“真正的大笑往往都是身體最誠實的特別反應”。然后不知道為什么,蔣放的腦子電光火花一閃,讓他突然想起來了開學那天睡得迷迷糊糊時聽見的,哥哥說的話。
“蔣放,進了新學校以后,就不要再打架了。爸爸他,一定希望你好好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