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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楔子 從前的飛鳥
你知道什么是希區柯克鏡頭嗎?
我搖搖頭。
他抬眼看著我,眼神微微閃爍,像是驚訝,又像是了無波瀾。最后卻還是笑著說,就是在推拉的過程中變焦。
我似懂非懂地看著他,聽著他朗朗的嗓音在人潮喧鬧之中暈開一小片清晰,在那句聽完讓我心下一驚卻又片刻忘記了的話結束之后,只是蒼白地點點頭。
腦海里想的卻是,那么鮮活明烈的一張臉。
放。
頭頂烈陽刺目地射穿萬物,我在演草紙上艱難地寫下這個字。
寫穿我十七歲的花樣年華。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生命能被翻譯成繁體,解讀出迷離而富有質感的青春年華,一如香港老電影里的低像素鏡頭。
女主角在夜燈下模糊而富有神秘美感的側臉。
但不能。
從踏進笠山中學校園的那天起,我就注定了要在未來的三年里成為蒼白演草紙上枯燥乏味的計算數字。
你在寫什么?邢若釗問,他笑著叫了我的名字,我親愛的小說家,你不會是在寫情書吧?
他笑起來的樣子讓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陸震南的模樣。
說起來也奇怪,明明是一起長大十幾年的人,陸震南死掉了之后,我就很少想起他了。伴隨著他的死亡一起離開的,不僅僅是傷痕,還有我關于他的一切記憶。
就這么消失了。
我原本以為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些歲月。那些令我痛苦到無法言說,以為永遠不會消退的傷,竟然就這樣愈合,然后消失。
我搖了搖頭,趕走了這個想法,鮮少地沒有給他答案。
邢若釗伸手來去搶,我閃躲,一來一回之間在莊嚴的紅旗下轉動成動人的光彩。
我并不能夠說明我那時的心跡。縱使我從來是一個易于向他人吐露心聲,將心情公之諸眾的人,我也無法。
拉扯間我撕下了留有字跡的那一片,演草紙撕開一道小口。于是我的世界也出現了裂隙。
那個字也隨著碎片的消失飄散在風中。
放。
究竟是放下的放,解放的放,怒放的放,再也沒有人可以知道。
有的時候不經意間,我會想起上學時的事。
我驚訝地發現,這么粗枝大葉的我,竟然能夠回憶起那么那么多跟小衾有所關聯的細枝末節。
若非如此,我不會發現我,是那么依戀他。以前我很難說清楚我對小衾是什么樣的感情,說是純粹的愛或者是喜歡似乎都不足夠來比擬。直到最后,我才想到也許是此生僅此一次的深刻。
不知道為什么,最近我總是覺得很累。
他穿上襪子,坐在床沿上。眉眼間還帶著剛剛睡醒的倦怠和朦朧。腦海里猶如倒帶般翻涌出源源不斷的想法,像字幕一行一行,又像電影中的主人公,無聲地抒寫著心跡。
雪白的長襪上方一雙肌肉勻稱健美的小腿,線條自然而又優美。
蔣放撐著腦袋,忽然意識到已經是下午了。
小衾不知道為什么也沒有叫他。
長時間睡眠后帶來的倦意仍舊停在他身上,整個人陷入了昏沉一片。
腳下的那片柔軟的地毯,是完全的純白。
嗯,是小衾買的。
蔣放這么想著,心頭莫名涌起暖意,又莫名地酸澀。
干凈得像一片雪。
幾乎與長襪融為一體。
低下頭是飛往遠方的機票,抬起頭是機場的晴空萬里,耳朵里塞著的耳機楊坤和郭采潔唱著答案,耳畔傳來由遠及近的登機播報。
從未想過也從未設防,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選擇告別。
很久很久以前,在故事的開篇,無意間,小衾曾經告訴過蔣放,他害怕坐飛機。
蔣放問他為什么,小衾的理由是徐志摩。
當時蔣放笑他太膽小。
坐在飛機位置上的時候,小衾在腦子里一遍遍回憶徐志摩的那首詩。
其實他害怕的,何止是失事那么簡單。只是少年心怯情更怯,不愿意開口而已。
只是今時今日,小衾依然記得蔣放當時的回答。他說:“你害怕,我們在笠山一輩子也好。若有一天一定要坐飛機,定是我陪你。”
飛機起飛了。
沒有想到蔣放曾經說過的那一天,會到來的如此之快。
而小衾此刻并沒有為承諾的落空悲傷,也許是因為他的心早就被痛苦填滿。
小衾看著窗邊景色翱翔至天際,地面上的人變得越來越小,到最后看不見,緩緩閉上眼睛。
鳥形機器一聲巨響,粉碎了我對天空的所有幻想。
悶熱的夏天。猛烈的陽光照在每一個人身上,帶來暖暖的燥意。
運動會,每個人都很興奮。只是沖破云霄的加油聲和槍聲并沒有影響劉憶寧看書的興致,她躲在人群后面的椅子上,讀完了莫言的《蛙》。
書看完的間隙,她的目光開始百無聊賴地游走。
最后,還是看向了蔣浩洋。
沒有確認心意,但是每每望向他的時候,心臟深處的自卑就翻涌而來。那種凄惶的情緒在腦海深處隱隱作痛,糾纏每一根神經。
劉憶寧無數次假裝不經意地回頭,掃視,沒有被發現。
蔣浩洋性格很好,大概是天生的社交天才,在人群里吃得很開。他享受目光的洗禮,也享受光熱。
吃午飯之前的最后一瞥,劉憶寧看見他蜷縮在校服外套上熟睡的側臉。
陽光穿透樹蔭灑在他身上,轉動成青春,永恒的光影。
而她只是在起風的時候輕輕抬起頭,露出一個不需要解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