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和老道聊了一番歡響,
說到趣處,包子鋪的眾人也隨之附和,同樂。
不一會兒,那老漢不知悄悄對老道士說了些什么,一張糙臉扭扭捏捏的紅了些許,讓眾人未聽見,也笑出聲來。
“老道傳你兩手也不是不行。”
老道士把吃飽的青蟲趕回那青翠的笛子里,一手撫弄著垂眉和白須,一副思索之態(tài)。
他掐指擺弄了片刻,便對老漢道“至于壽數(shù),見你倒算是個善信,福主,今知非之年,余壽二十有六。”
兀那老漢,尚且不知旁人絲毫未聽得片語,得知自己還能高壽到七十六,實在喜悅,就要當場下拜感謝,發(fā)現(xiàn)竟不得起身,乃驚。
“上師,但說無妨,老漢一定赴死。”
那老漢事到臨頭有些后悔莽撞了,但嘴上也沒含糊,承諾張口就來,一如昔日在花巷哄騙老婦一般斬釘截鐵。
“哈哈,無需煩擾,只消你和邊上那位小兄弟,幫我打聽到這云縣神童所在何處即可,老道需要在其附近占算一卦確認些事情,對你等和小神童均無任何妨礙,大可放心就是。”
黑臉青年左右瞧了瞧,周圍眾人眼中好似沒看見任何奇異,沒聽見任何異常言語一般,仍在開懷,舅舅則一如往常在最靠門的內(nèi)角落用食,毫無察覺。
無奈便上前聽候指示,他心想就當是運氣不好撞邪了吧,等此事完,看我非得狠狠宰那劉老漢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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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下午,不到黃昏
靈墨軒外,那腰掛青笛的老道慢悠悠的經(jīng)過。
此軒在當?shù)赜行┠觐^,早年叫竹墨軒,經(jīng)營者是個附庸風雅的土老財,特意找人看了風水,據(jù)說旺財旺宅,便在此地建了一處雅閣,販賣精致書畫,特制筆墨,其后跟建了一座宅院,無名。
那竹墨軒的老地主經(jīng)營有虧,常說被那風水師騙了,
直到十多年前,靈淵父母流居在此,機緣巧合得見此軒此院,便被靈淵母親用積蓄買下。
靈淵父親名叫張臨墨,靈淵母親便取諧音,改一竹字,稱靈墨軒。
而因臨墨妻名,祝香蘭,靈淵父親便將軒后宅院,題之為蘭心居。
夫妻二人琴瑟和弦,舉案齊眉,經(jīng)營有道,筆墨又實惠。
加之先生臨墨寫得一手好字,畫技精湛,靈墨軒于當?shù)厥切∮忻麣狻?
而近五六年,自二人獨子張靈淵,以神童之名,傳遍鄉(xiāng)野,聞達三郡,靈墨軒吸引的目光已是難以計數(shù)。
老道默默琢磨著黑臉青年和老漢打聽到的信息,在附近找了蔭涼僻靜處凝望,
手里突然出現(xiàn)令牌一般正在微微震動著的寶鑒,正中心一顆緋紅色寶珠上正發(fā)著輕柔而奪目的光。
“果然,宗門大修的轉(zhuǎn)世身應該就在此處了,真是讓老道我好一番找,不過應該說不愧是轉(zhuǎn)世身,小小年紀都如此不凡嗎?凡俗界這稀薄的靈氣竟然也有些許被攪動的痕跡。”
老道有些驚奇的捋著胡須,轉(zhuǎn)而一笑。
“那些凡人怕是不知,他們口中的小神童竟然真有了些神異吧,
如此不凡定當是我宗大修前輩轉(zhuǎn)世,此番待弟子接您回宗。”
老道恭敬遙遙一拜,身形閃爍,隨即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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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知道,我的淵兒是不凡的,即使去除作為娘親的濾鏡去看待我的孩子,那也遠非神童之名能夠概括。】
【作為生養(yǎng)他的家人,我是如此的確信那孩子是何等的天之驕子,
即使他曾經(jīng)譽滿京師的父親也被其才華打擊到在靜室自閉三天,出關(guān)后便癡迷搜查古籍中亦不可考證的天生圣人。】
面對著迎客廳坐在客位的老道士,祝香蘭挽著張臨墨的手愈發(fā)的緊了。
【無數(shù)個深夜里我淚流滿面的驚醒,夢到某一天他會一臉不舍,無奈而堅定的選擇離開我們。。。但,我從未想過這樣的一天竟然如此之早,如此之快。】
張臨墨也緊了緊妻子的手,失態(tài)的把妻子攬在懷里,他能體會并感受到妻子的心慌和苦悶,作為父親他亦是如此。
作為曾經(jīng)見識過繁華世界、飽讀詩書、后來又遍閱古籍的文士,他遠比妻子更了解,和兒子之間的天塹。
那非是什么父子代溝,學派差異、思想分歧,
是最最直白、簡單,而又無情殘酷的間隔——仙凡之別。
【當那沉穩(wěn)的孩子跑到他眼前,兩手舞動間制出冰氣,喜悅的說,
“父親,快看,我發(fā)現(xiàn)了新的制冰之術(shù)哦,以后父親、娘親和可兒夏天就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冰用啦。”】
【作為父親的我卻并沒有第一時間褒獎、甚至質(zhì)疑,
現(xiàn)在想來當時我臉上擠滿的情緒應該是恐懼吧,或許還有絲絲妒忌。】
【那個聰慧到讓我感嘆世上竟然真有生而知之者的孩子,而且還是我的種,作為父親的我,心態(tài)卻極為復雜。
孩子優(yōu)秀而理所當然的喜悅,優(yōu)秀過頭到路人只知其子不知其父的羞愧和無奈,
以及,無論如何發(fā)奮也想不到可以比擬那孩子隨口之言的憤懣和無力。】
【那時我丑陋的神態(tài)應該嚇到那孩子了吧,近年來他越發(fā)和我疏遠了,我只怪我自己】
【我常常會想,如果靈淵的才華和天賦僅僅在古籍中所言的凡俗界又該有多好啊,他會成為絕世大儒,當代甚至萬代的圣人,
作為一個還算出色的文士,我并不需要靠著孩子來名垂青史,
相反,我充滿期待的成為他的磨刀石,踏腳石,作為他完成自己思想、學說的第一個對手,竭盡我所能的讓我誕下的神苗茁壯成長。】
【仙道,非凡道,亦非天道,是獨道,亦是逆道,
我看到那本古書是這樣寫的。
而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有修士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更有大修,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
我悲傷的看著那孩子興奮的大聲這樣讀。】
【我和香蘭,便如那朝菌和蟪蛄,而靈淵的未來應會是那恒古不變的明月吧。】
此時攬著妻子,濕了衣襟的張臨墨這樣想,揮手讓一旁的小廝喊靈淵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