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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奇鳥行狀錄
  • (日)村上春樹
  • 6839字
  • 2024-09-29 10:32:02

4 高塔與深井、或遠離諾門罕

久美子回到家時情緒蠻好,甚至可以說好。我見罷加納馬耳他回到家已快六點了,沒時間在久美子下班前充分準備晚餐,便用冷凍食品簡單做了一頓,兩人邊喝啤酒邊吃。她像平日高興時那樣談起工作,如這天在辦公室見了誰,做了什么,哪個同事有能力哪個相反等等。

我邊聽邊隨口附和。話固然只聽進去一半,但對聽本身并不生厭。話的內容無所謂,我喜歡的是她在餐桌上熱心談論工作的神情舉止。!在這里我們履行著分到自己頭上的職責,她談單位里的事,我準備晚飯并當聽眾。這同我婚前在腦海里粗線條描繪的家庭場景相當不同,但不管怎樣,是我自己的選擇。不用說,小時候也擁有自己的家,但那并非自行選擇的,而是先天的、不由分說分配給自己的。相反,現在我是置身于以自己意志選定的后天性天地中。我的家!當然很難說是完美無缺的家,但無論面臨怎樣的問題,我基本上還是主動接受這個家的,因為說到底這是我自身的選擇。假如里邊有什么問題,那也應該屬于我自身在本質上包蘊的問題本身,我認為。

“對了,貓怎么樣?”她問。

我簡單說了在品川那家賓館面見加納馬耳他時的情形,說了圓點領帶,說了圓點領帶不知何故未從西服柜里找到,說了盡管如此加納馬耳他仍然在人頭攢動的咖啡屋一眼將我認出,說了她打扮怎樣言談如何等等。久美子對加納馬耳他那頂紅塑料帽很有興趣,但對于貓的下落未得到明確回答似乎很有些失望。

“就是說,那個人也不曉得貓怎么樣了?”她臉上多云地問道,“曉得的僅僅是貓不在家附近是吧?”

“噢,怕是這樣的吧。”我說。至于加納馬耳他指出我們居住的是所謂“水流受阻之地”一事有可能同貓的走失有關這點,我則隱去未談,因我擔心她對此耿耿于懷。我委實不想再增添麻煩。倘若她提出既然此地不妙那就搬家可不好辦,以我們眼下的經濟實力,根本別想搬去別處。

“貓已不在這附近——那個人就這么說的。”

“那么說,貓是再不能回家的了?”

“那我不知道。”我說,“說法非常曖昧,全都是暗示性的。倒是還說得知詳情再聯系來著。”

“你覺得可以信賴,那個人?”

“那可看不明白。這方面我是十足的門外漢。”

我給自己的杯子倒上啤酒,看著泡沫慢慢老實下來。這時間里久美子在桌上支頤坐著。

“錢呀什么的,人家不接受所有形式的酬謝。”

“那好,”我說,“那就不存在任何問題。錢不要,靈魂不要,小公主也不領走,一無所失。”

“希望你意識到:那貓對我的確是舉足輕重的存在。”妻說,“或者說,對我們的確是舉足輕重的存在,我想。那貓是我們婚后第二周兩人一起發現的。還記得嗎,撿貓時的情景?”

“記得,當然記得。”我說。

“還是個小貓崽,給雨打得濕淋淋的。那是個大雨天,我去車站接你,拿著傘,回來路上在小酒館旁邊發現一只小貓被扔在啤酒箱子里。那就是我生來第一次飼養的貓。對我來說,它簡直像是個重要的象征,所以我不能失去那只貓。”

“這我十分理解。”我說。

“問題是無論怎么找——無論怎么請你找就是找不到。丟了都十天了,這才不得不給哥哥打電話,問他熟人里邊有沒有能卜善算或有特異靈感的人可以幫助找到貓。你也許不愿意求我哥哥幫忙,可他畢竟得到我父親的遺傳,對這類事了解得非常詳細。”

“家庭傳統。”我以蕩過海灣的晚風般沉靜的聲音說,“可綿谷升同那女子究竟是怎么一種關系的熟人呢?”

妻聳了聳肩,“肯定在什么地方碰巧認識的么。他近來好像交游很廣。”

“或許。”

“哥說那個人本領十分高強,相當與眾不同。”妻一邊用叉子機械地戳著奶汁通心粉一邊說,“叫什么來著,那人的名字?”

“加納馬耳他,”我說,“在馬耳他島修行過的加納馬耳他。”

“呃,是那么個加納馬耳他。你怎么看的,對她?”

“這個——”我注視自己桌面上的雙手,“至少同她交談并不無聊,不無聊可是不錯的喲!反正莫名其妙的事這世上多的是,而且必須有人來填這個空白。既然必須有人來填,那么不無聊的人來填就比無聊的人好得多。是吧?比如本田先生那樣的。”

聽到這個,妻開心地笑了:“你說,那個人你不覺得是好人?我可是挺喜歡本田先生的。”

“我也是。”我說。

婚后大約一年時間里,我們每月去一位姓本田的老人家里一次。他是得到綿谷家高度評價的“神靈附體者”之一,耳朵嚴重失聰,聽不大清我們說的什么。助聽器固然戴了,還是幾乎聽不清楚。由此之故,我們必須用差不多震得窗紙發顫那么高的聲音跟他說話。我曾想聾到那個地步豈非神靈之言都聽不清么,或者說耳朵不好反而容易聽清也未可知。老人耳朵的不好使,是打仗負傷造成的。他曾作為關東軍下級軍官參加了一九三九年發生于諾門罕的戰役,在中國東北與外蒙古接壤地帶同蘇蒙聯合部隊作戰時被大炮或者手榴彈震壞了耳膜。

我們之所以去見本田,倒不是因為什么相信特異神通。我對那東西并無興趣,久美子對那種超自然能力的信仰也比其父母兄長遠為淡薄,她有某種程度的迷信心理,遇到不吉利的預言也郁郁寡歡,但她不愿意主動介入。

我們去見本田,是秉承了她父親的旨意。說得更直白些,這本是他同意我們結婚的交換條件。作為結婚條件可謂相當奇特,但為避免無謂的糾葛,我們應允下來了。老實說,我也好久美子也好都沒以為她父母會如此輕易地同意我們的婚事。她父親是官吏,出身于新潟縣一個不算富裕的農家,且是次子,但本人掙得獎學金以優異成績從東京大學畢業出來,當上了運輸省精英官僚。若僅僅如此,我也自是心悅誠服。然而正如此類人物每每流露出來的那樣,他自視甚高,獨斷專行,習慣于下達命令,對自己所屬世界的價值觀絲毫不加懷疑。對他來說,等級制度就是一切,對高于自己的權威自然唯命是從,而對蕓蕓眾生則毫不猶豫地踐之踏之。我和久美子壓根兒就沒有想到如此人物會慨然接受我這等既無地位錢財又無可炫耀的門第、學歷也不過硬、前途亦幾乎不見光明,而且身無分文的二十四歲青年作為其千金的結婚對象。我們原本打算遭到父母強烈反對時擅自結婚,不同他們發生關系。我們深深相愛,都還年輕,堅信縱然同家人絕交,縱然一文不名,兩個人也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

實際上我去她家求婚時,她父母的反應也是極其冷淡的,就像世界上所有冰箱同時大敞四開。隨后他們就我的家庭背景進行了徹底調查。我家不好也不壞,沒有任何值得大書特書的家庭背景,因而調查也是徒然落得費時費錢。在那之前我全然不曉得自己的先祖在江戶時期干了些什么事。據他們調查,我的先祖總的傾向是以僧侶和學者居多,教育程度雖然整體上很高,但不甚具有現實功利性(即掘金才能),既無堪稱天才之人,又沒有作案犯罪分子,沒人撈得勛章,也沒人同女演員一起視死如歸。其中僅有一人屬新撰組(1)成員,名字雖全然不見經傳,卻是明治維新之際因憂慮日本國前途而在某處寺院門口剖腹自殺的志士。這是我先祖中最具光彩的人物。不過,他們似乎沒從我的諸位先祖身上得到特別美好的印象。

那時我已在法律事務所工作。他們問我是否打算參加司法考試,我說有此念頭。事實上當時盡管相當猶豫,畢竟學了一場,也還是打算多少掙扎一下爭取中榜的,然而若查閱我在大學的成績,中榜的希望是微乎其微的,這點一目了然。總之,我是不適合同他們女兒結婚的人選。

但他們終究——盡管很不情愿——同意了我的求婚。這一近乎奇跡的轉折得歸功于本田先生。本田先生在聽取了有關我的各種情況之后,斷言若府上千金結婚,此人乃無與倫比的最佳郎君,既然千金本人有意,萬萬反對不得,否則后果不堪設想。久美子父母當時百分之百信賴本田先生,自然唱不得反調,于是無可奈何地接受我為他們女兒的丈夫。

但歸根結蒂,對他們來說我屬于進錯門檻的局外人,是未被邀請的來客。同久美子結婚之初,我們半義務性地每月去他們家聚餐兩次。那乃是介于毫無意義可言的苦行與殘忍的拷問的正中間的一種行為,委實令人難以忍受。吃飯時間里,感覺上他們用的好像是足可與新宿站等量齊觀那么長的餐桌。桌的另一端他們在吃著什么說著什么,而我這一存在由于相距甚遠,在他們眼里無疑相當渺小。婚后大約一年,我同她父親驚天動地地吵了一架,此后再未見面。我因此總算從心里往外舒了口長氣。再沒有比無意義且不必要的努力更使人心力交瘁的了。

不過婚后起始那一段時間,我還是盡我所能,努力同妻的家人盡量保持良好關系。在諸多努力當中,每月一次同本田先生的見面顯然是痛苦最少的。

本田先生的謝禮全部由妻的父親支付,我倆只消提一瓶一升裝清酒,每月去坐落于目黑的本田家拜訪一次即算完事。聽他說話,聽完回家,僅此而已。

而且我們很快喜歡上了本田先生。除去因耳聾總是把電視機開大音量(那實在吵得很)這點之外,他是位十分和藹可親的長者,喜歡酒,我們拿一升裝酒瓶去,他便顯出樂不可支的樣子。

我們去本田家一般是在上午。無論冬夏,本田先生總是坐在客廳的坑式地爐旁,冬天上面蒙棉被下面生火,夏天則沒有棉被也不生火。他雖說是很有名氣的算卦先生,但生活極其簡樸,莫如說近乎隱士生活。房子很小,門口空地僅可容一個人脫鞋穿鞋。榻榻米磨花了,打裂的玻璃窗上粘著膠帶。房子對面是汽車修理廠,經常有人大聲吆喝。身上穿的是既像睡衣又像工作服那樣的東西,幾乎找不出不久前洗滌過的痕跡。一個人生活,每天有個鐘點工前來清掃和做飯。不知何故,他好像堅決拒絕別人洗自己的衣服。瘦削的臉頰上稀稀落落長著不加修剪的白胡須。

室內陳設多少像模像樣的,是那臺不無威嚴之感的超大型彩電。熒屏上顯示的總是NHK(2)節目。不知是本田先生特別鐘愛NHK,還是僅僅因為懶得轉換頻道,抑或電視機特殊而只能接收NHK,總之我無從判斷。

我們去時,他正面對壁龕里的電視坐著,在地爐上橫七豎八地擺弄卜簽。同一時間里,NHK分秒不停地大音量播送烹飪節目、盆栽花木修剪技巧、準點新聞和政治座談會等等。我向來就怎么也聽不慣NHK播音員的腔調,因此每次去本田家都有些煩躁。一聽NHK播音員開口,就覺得好像某人正試圖通過人為地磨損人們的正常感覺來將社會的不健全性施與他們的種種痛楚消除掉。

“你恐怕不大適合搞法律。”本田先生一天對我說——也許是對后面二十米開外的一個人說。

“是嗎?”我問。

“法律這東西,一言以蔽之,是司掌人間事象的。這個世界里,陰即陰,陽即陽,我即我,彼即彼。所謂‘我即我彼即彼,秋日正西垂’。可是,你不屬于這個世界。你屬于的是:其上或其下。”

“其上或其下,哪個好些呢?”我出于單純的好奇心問。

“不是哪個好些的問題。”本田先生說,然后咳嗽了好一陣子,“呸”一聲在粗草紙上吐了口痰。他盯視了一會兒自己的痰,團起草紙扔在垃圾箱里。“不是哪個好哪個壞那種性質的東西。不要逆流而動,該上則上,該下則下。該上之時,瞄準最高的塔上到塔尖;該下之時,找到最深的井下到井底。沒有水流的時候,就老實待著別動。若是逆流而動,一切都將干涸。一切都干涸了,人世就一片漆黑。‘我即彼彼即我,春宵何悠悠’。舍我方有我。”

“現在是沒有水流的時候嗎?”久美子問。

“什么?”

現在是沒有水流的時候嗎?”久美子大吼大叫。

“現在沒有,”本田先生徑自頷首道,“所以乖乖待著別動即可,什么都不用做。只是最好注意水。你這人往后很可能在水方面遇到麻煩。該有水的地方沒有,不該有的地方有了。一句話,最好多注意水。”

久美子在旁邊神情極其肅然地點頭,但我知道她是強忍住笑。

“什么水呢?”我試著問。

“不知道,水就是了。”本田說。

電視熒屏上一所大學的老師正在講什么日語文法的混亂同生活方式的混亂步調一致地里應外合,“準確說來不能稱之為混亂。所謂文法,可以說和空氣是同一道理,縱使有人在上面決定以后應如何如何,也不可能乖乖就范。”這話題聽來蠻有意思,而本田則繼續談水。

“說實話,我也曾被水搞得好苦。”本田先生說,“諾門罕根本就沒有水。戰線錯綜復雜,給養接續不上。沒有水,沒有糧食,沒有繃帶,沒有彈藥。那場戰役簡直一塌糊涂。后方的官老爺只對快點攻占某地某處感興趣,沒有一個人關心什么給養。一次我差不多三天沒喝到水。清早把毛巾放在外面沾一點露水,擰幾滴潤潤嗓子,如此而已。此外根本不存在算是水的東西。那時候真想一死了之。世上再沒有比渴更難受的了,甚至覺得渴到那個程度還不如被一槍打死好受。腹部受傷的戰友們喊叫著要水喝,有的都瘋了。簡直是人間地獄。眼前就淌著一條大河,去那里水多少都有,但就是去不成。我們同河之間一輛接一輛排列著蘇聯的大型坦克,都帶有火焰噴射器。機關槍陣地就像針山一般排列著。山岡上還有一手好槍法的狙擊兵。夜里他們接二連三打照明彈。我們身上只有三八式步槍和每人二十五發子彈。然而我的戰友還是有不少去河邊取水,實在渴得忍無可忍,但沒有一個生還,都死了。明白嗎?該老實別動的時候,就老實待著別動。”

他拿起一張粗草紙,很大聲地擤了把鼻涕,又對著鼻涕審視一會兒,團了團扔了。

“等待水流出現誠然不是個滋味,但必須等待的時候就只能等待,權當那時間里死過去就是。”

“就是說,我在一段時間里最好當自己死過去啰?”我問。

“什么?”

我在一段時間里最好當自己死過去啰?”

“對對,”他說,“死而后生!諾門罕!”

往下一個小時他講的仍然全是諾門罕,我們只管聽著。每月去一次本田家,持續去了一年。但我們幾乎沒得到他的“指示”。他幾乎沒怎么卜算,對我們講的差不多全是諾門罕之戰——什么身旁一個中尉的腦袋給炮彈削去半邊,什么撲上去用火焰瓶燒蘇聯坦克,什么眾人圍追射殺誤入沙漠的蘇聯飛行員,如此不一而足。故事固然每一個都妙趣橫生驚險刺激,但作為人之常情,任何故事反復聽上七八遍,其光度也未免有所黯然,何況并非是“講故事”用的普通音量。那感覺,就像風大之日沖著懸崖對面大發雷霆,或者說猶如在街角電影院最前排看黑澤明早期的電影。我們走出本田家好些時候耳朵都幾乎聽不清什么。

不過,我們、至少我是樂意聽本田先生說話的。那些話超越我們想象的范圍,雖說大部分帶有血腥味,但從一個一身臟衣服仿佛奄奄一息的老人嘴里聽到一場戰役的來龍去脈,便覺得近乎一個童話,缺少真實感。而半個世紀前他們的確在中國東北與外蒙交界地帶圍繞一片幾乎寸草不生的荒野展開過激戰。在聽本田先生講起之前,我對諾門罕幾乎一無所知,然而那確是一場根本無從想象的酷烈的鏖戰。他們幾乎是赤手空拳撲向蘇軍精銳的機械化部隊,被其碾為肉餅。幾支部隊都零落不堪以至全軍覆沒。為避免全軍覆沒而下令后撤的指揮官被上級強迫自殺死于非命。被蘇軍俘虜的士兵大多因懼怕被問以臨陣逃脫之罪而在戰后拒絕作為交換俘虜返回,將骨頭埋在了蒙古荒原。本田先生則因聽覺受損退伍回來,成了算卦先生。

“但從結果上看,也許那倒不壞。”本田先生說,“我如果耳朵不受傷,很可能被派往南洋群島死在那里。事實上,諾門罕戰役死里逃生的大部分人都在南洋沒命了。因為諾門罕之戰對帝國陸軍是活活受辱的戰役,從那里活下來的官兵勢必被派往最兇險的戰場,簡直等于叫人去那里送死。在諾門罕瞎指揮的參謀們后來爬到了中央,有的家伙戰后甚至成了政治家,而在他們下面死命拼殺的人卻十有八九硬是給弄死了。”

“為什么諾門罕戰役對陸軍就是奇恥大辱呢?”我問,“將士們不都打得很賣命很勇敢么,不是死了很多人么,為什么生還的人非受那樣的歧視不可呢?”

但我的提問未能傳到他耳朵。他重新“嘩嘩啦啦”擺弄起卜簽來。

“注意水為好。”他說。

這是這天最后一句話。

同妻的父親吵架之后,我們便再也沒去本田先生那里。酬金是由妻的父親支付的,自然不便持續下去;而若由自己支付(還真估計不出究竟多大數目),經濟上又沒有那樣的余地。我們結婚時的經濟景況,僅能維持兩人在水面上勉強露出腦袋。這么著,不久我們就把本田先生忘了,如同大多數年輕而忙碌的人不覺之間忘掉大多數老人一樣。

上了床,我還在想本田先生,將本田先生關于水的告誡同加納馬耳他關于水的說法捏在一起。本田先生叫我注意水。加納馬耳他為研究水而在馬耳他島修行不懈。也許是偶然的巧合,雙方都對水甚是關心。這點讓我多少有點兒放不下。隨即我在腦海中推出諾門罕戰場。蘇聯坦克機關槍陣地,對面流淌的河水,忍無可忍的極度口渴。黑暗中我真真切切聽到了河水的流動聲。

“喂,”妻低聲說,“還沒睡?”

“沒睡。”我說。

“領帶嘛——,總算想起來了。那條圓點領帶是去年末送去洗衣店的。皺皺巴巴,想拿去熨燙一下。結果一直忘了取回。”

“去年末?”我問,“半年都過了!”

“嗯。這種事本不該有的。你知道我的性格吧?這樣的事原本絕對不至于忘的。可惜,好漂亮的一條領帶來著。”她伸手碰了下我的臂,“站前那家洗衣店,你說還能有么?”

“明天去看看,也許還有。”

“為什么以為還有?都過去半年了。一般洗衣店三個月不來取就處理了,那是正常的。為什么覺得還能有?”

“加納馬耳他說不要緊的。”我說,“說領帶大概可以在家以外的地方找到。”

黑暗中我感覺出妻朝這邊轉過臉來。“你相信?相信她說的?”

“好像可以相信。”

“說不定什么時候你也會同我哥哥談得攏哩。”妻用不無欣慰的語氣說。

“或許。”我說。

妻睡過去后我還在想諾門罕戰場。所有士兵都長眠在那里。頭上滿天星斗閃爍,地上無數蟋蟀齊鳴。我還聽到了河水的流動聲,就在這水流聲中睡了過去。


(1)日本幕府末期警備京都的浪人隊伍。曾參與明治維新,后被鎮壓。

(2)日本廣播協會的略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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