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離大明宮不遠處的棲梧宮內。

一股甜膩的暖香撲面而來，四下燃著的燈燭照得宮室內亮如白晝，東面的軟榻上，臥著一個宮裝麗人。

甄芙年過三十，看著卻不過二十來歲，皮膚細膩緊致，如羊脂白玉般細膩溫潤，單論容貌，誰也無法看出她已是一個十五歲少年的母親。

甄太妃頭上松松挽著一個髻，只用兩根點翠簪子固定，面上薄施粉黛，眉如遠黛，一泓秋水般澄澈的眼眸慵懶地看向跟前的嬤嬤，清越好聽的聲線在棲梧宮內響起：

“賈女史去哪里了？”

“回娘娘，皇后殿下那邊讓派人去尚衣局領東西，賈女史帶著人過去了，已經去了有一會兒，不久就該回來了。”

“嗯，讓她回來了就過來一趟。”

甄芙似是才想起來賈元春被她派了出去，淡淡應了一句。

今日自家兒子在大明宮伴駕，還沒呆多久呢，就被上皇趕了出來，老頭子還說本宮兒子“目無長幼尊卑”，罰了禁足、抄書。

問那傻小子緣由，說又說不清，待托了人去老頭子跟前伺候的問了，才知道，淇兒不過是說了兩句前延平郡王劉淮的不是，對禮親王禮數怠慢了些，就被上皇尋個由頭罰了。

這老頭子也真是好笑，自個兒反悔了，反倒尋起旁人的不是來了。

若是他當年放過了忠義老千歲，如今何必看著延平郡王府的兩個奶娃娃起了補償的心思。

什么郡王世子、郡主的名頭，不過是聽著好聽些罷了！

若當年上位的乃是昔日的東宮，延平郡王府的那兩個孩子，身上就是什么爵位都沒有，京城也無人敢看輕了他們去。

現在看著延平郡王妃走了，才想起來給他們封爵位。

就這也就算了，反正是你姓劉的自家的事兒，可心里不舒坦，拿我家孩子撒氣算什么！

不過說了劉淮兩句，他又不是你兒子，連自家疼了幾十年的大兒子都能說殺就殺的人，擱這充什么好長輩！

甄芙越想越氣，描畫精致的眉頭輕輕皺起，眼中的不忿生生破壞了那雙澄澈眸子的美感，

“讓你給賈家傳的話，賈老夫人是怎么說的？”

“奴婢去時，賈老夫人還不知道上皇冊封延平郡王府的兩位殿下的事兒，奴婢跟她說過之后，她答應會盡量與延平郡王府的兩位殿下，處好關系。”

“那就好。”

甄芙松了口氣，她能混到現在這個位置，靠的可不只是美貌和家世，還有審時度勢的能力。

當年入宮待選，本想著做東宮太子的側妃，沒料到被老皇帝一眼看中，成了皇妃。

好在老皇帝待她不錯，五年前，東宮一脈一夜之間煙消云散，更是讓她覺得自己之前的選擇沒錯。

若是成了太子側妃，那宮里早就沒有甄芙其人了，甚至可能會牽連前朝的母族甄家。

雖說跟著的是個七十多的老頭子，可好歹自家兒子托生成了皇子，而非忠義老千歲那一塊處死的兒孫們。

在這宮里，光靠家世容貌是靠不住的，你還得會忖度上位者的心思。

那老頭的心思，甄芙雖看不透，但是她知曉，這老頭子絕對是后悔了的。

而且，東宮出事的時候，也不一定是什么人都沒能留下來。

甄芙瞇了瞇眼睛，想起那回偶然聽皇帝與其心腹說過的話，在東宮出事的前些日子，一位庶妃正好生下了一個孩子，可惜身子太弱，怕留不住，便沒記錄下來。

以延平郡王府與東宮的交情，在東宮出事后，幫他照看唯一的血脈，并非不可能的事兒，而且這些年來，延平郡王府閉門謝客，賈攸帶著一雙兒女深居簡出，這么些年，京里可沒幾個人見過她那個閨女的。

一個小孩子，你說她五歲也好，六歲也罷，若是沒人說明，誰能瞧得出來？！

老頭子突然冊封這小丫頭為清河郡主，若非存了補償的心思，誰信呢？

至于延平郡王府的那個小公子，說起來還是沾了他妹子和老子的光呢，不然上皇可不知道他是哪顆蔥。

至于這孩子不是東宮的血脈，根本不在甄太妃的考慮范圍內。

不管她是不是，在上皇認為她是的時候，她都是京城里旁人惹不起的存在了，至于其他的，壓根不重要。

延平郡王府雖沉寂了下去，忠義老千歲當了三十多年的太子，積累的勢力，可沒那么容易消散。

哪怕這些年上皇與永康帝多次出手，東宮一脈，在朝中及在野的人可不算少，劉剡也就是現在年歲太小，否則他只要不是太過蠢笨，還真能成為朝中不可忽視的一股勢力。

至于現在，上皇和永康帝或許不在意他，可在其他人眼中，延平郡王一脈，可是很值得拉攏的。

賈家本就是劉剡的外家，賈老夫人也是有能耐的，籠絡兩個年幼的孩子的心，真算不得什么難事。

而且這對賈家來說，也是百利無一害的好事。

“娘娘，賈女史過來了。”

“嗯，讓她過來。”

甄芙從榻上坐起來，眼見一位身著粉色女史服飾的年輕姑娘走了進來，賈元春年歲雖幼，卻是難得的從容鎮定，一雙顧盼神飛的美目，沉靜地目視前方，緩緩向前方坐著的甄太妃屈膝一禮：

“臣參見娘娘。”

甄芙起身，蓮步輕移，待賈元春行完了禮，方才一把扶起身前的少女，笑道：

“元春就是客氣，說過多少次了，在本宮這里不必拘禮，若無外人在，只管與我家瑤兒一般，喚我姑媽便是。”

甄瑤，乃是甄家這一輩嫡出的姑娘，甄芙的親侄女。

賈家與甄家，乃是多年的老親，雖說現在甄家長居江南，兩家人往來不易，卻是四時八節都有走動的。

是以甄太妃在賈元春入宮后，要了元春來她宮里當女史，明眼人都能瞧得出其中的蹊蹺，卻也無人能多說什么的。

人家姑姑想與自家侄女多親近些，你一個外人插什么嘴！

哪怕賈元春與甄芙之間并無血緣。

“多謝娘娘體諒，禮不可廢。”

賈元春婉拒道，順著甄芙扶起她的力氣起身。

“不知娘娘召微臣過來，所為何事？”

與甄芙說了些沒甚要緊的話，見其欲言又止，賈元春體貼地遞上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