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夜晚來得很慢,在地平線的盡頭仍有落日的余暉,月亮卻早就迫不及待地登上夜幕。
但即使太陽已經落下,但夜間的溫度并不比白天要低多少,天野透漫不經心地想著不著調的事情,將燒烤架搬到了中庭,而為了預防失火把“紅”的住所點著,他選擇了離御神樹較遠的位置。
白鳥雪穗搬來一個小桌子,將要用的食材放在上面,待準備齊全后,他們最先要做的就是點火了。
天野透雖然沒有點燃木炭的經驗,但他在下午也是惡補了一番與燒烤有關的知識,他自信滿滿地說著“讓我來吧”,接下了點火的任務。
學著網上的教程,他先將揉成一團的紙巾在食用油內浸泡了一會兒,取出后放在燒烤架內,以井字型疊上了兩層的干木條,最后再將要用到的木炭也跟著壘了上去,這樣教程內的木炭點火裝置就組裝完畢了。
將紙巾點燃,火焰立馬撲騰著冒了起來,過了一會,連帶著最上方的木炭也燒了起來,天野透稍稍遠離這在夏季中都略顯灼熱的熱源,遠遠看著白煙在夜風中升起。
待明火漸漸消失后,他返回燒烤架旁,被燒紅了的木炭正一閃一閃放著暗紅色光芒,小心地將木炭堆推倒,便有火星噗呲著冒了出來,即使早有準備,但天野透還是被嚇得心中一跳。
他用小鏟子為燒烤架內各個地方平均分配著木炭,待完成后,他將燒烤架的蓋子蓋上,這樣燒烤便可以正式開始了。
就像是在外烤肉或煮火鍋時都要有一個掌廚,即使他沒有經驗也不得不擔任起這個責任,以“大不了烤焦點,反正也吃不死人”的心態,天野透向在一旁觀戰的白鳥雪穗詢問道:“你想吃什么?”
“我也想自己試一下燒烤。”白鳥雪穗認真地說道。
“那我們就一起來吧。”天野透遞給她一根夾子后,開始將食材鋪在燒烤架上。
發出“滋滋”聲的五花肉,被斜切處理后邊角開始卷曲的香腸……雖然也發生過食物掉進烤架內與木炭作伴的情況,但他的燒烤初體驗總體上還算成功。
天野透將烤熟了的食材放進盤內,對站在一旁的白鳥雪穗說道:“我這里烤好了,你可以先嘗嘗看。”
“天野君先嘗一下這個。”
白鳥雪穗沒有接過盤子,而是將一團白色的東西懟到他面前,這團不明物質的外表有部分焦黃,但他還是能看出這應該無法歸類為自然造物。
“這是什么?”
“天野君先嘗嘗看。”天野透小心地不去觸碰到白鳥雪穗的筷子,側著將它叼走,一進嘴里,一抹甜味就均勻地在舌尖上鋪開……
“是棉花糖哦。”白鳥雪穗看出了他的疑惑,像螃蟹一樣“咔吧咔吧”地使用著筷子,頗為得意地說道。
“我沒吃過。”看到她這幅樣子,天野透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也沒吃過,上次跟天野君去烤肉店的時候也沒看到有棉花糖,我在一些漫畫里有看到這個,所以我這次就想試試了。”
“很好吃呢。”
“是吧~”白鳥雪穗也開始嘗了口棉花糖,嘴上立馬露出了夸張的表情,仿佛臉頰也變成棉花糖一般,很快就變得軟趴趴的。
吃完后,白鳥雪穗終于接過他遞來的盤子,她夾起一塊五花肉,又接著伸向他的嘴邊:“天野君有說自己喜歡吃五花肉吧,快嘗嘗。”
“你可以先吃吧,我這里還有東西在烤呢。”
但天野透的推脫并沒有起作用,白鳥雪穗還是倔強地伸長著手,仿佛他如果不吃的話她也會這么僵持下去,看著她累到有些顫抖的手臂,天野透嘆了口氣,說道:“用我的筷子吧,我想用自己的筷子吃。”
“哦哦……”白鳥雪穗這才發現有什么不對勁,趕緊用天野透的筷子又夾了一塊肉,往他的嘴邊湊來,他這次不再使用迂回戰術,一口將肉咬住。
腌制過的醬料、五花肉的肥油一同在嘴里綻開,味道遠遠比在烤肉店的要美味。
天野透舒了一口氣,剛想為自己的燒烤進行技術總結,并召開表彰大會,卻發現白鳥雪穗正夾起一塊五花肉,也往嘴里放去。
白鳥雪穗剛用過的筷子粘上了棉花糖,所以他一眼就認出她現在使用的是他的筷子,他剛想出聲阻止,但卻發現怎么都來不及了。
粘上肉油后,白鳥雪穗那未涂唇膏的粉色嘴唇,在木炭橘紅色光線的照射下變得異常光彩奪目,像是要去掉上面的油脂一般,她將筷子也放進嘴內,舔舐了一下后才再次拿了出來。
“很好吃呢,天野君你真厲害。”白鳥雪穗瞇著眼睛,笑著夸獎道。
“……還好。”天野透也不好意思說出口,重新將視線放回到面前的燒烤架上,趕緊給上面的食材翻了個身,在確認還沒有焦掉后終于松了口氣。
“天野君,我去把飲料拿過來。”白鳥雪穗放下盤子,對他點了下頭她才剛轉過身,天野透的頭上就突然傳來了聲音。
“女人還真是可怕啊。”“紅”抱著胳膊,像是看破紅塵一般搖起了頭。
“你在說什么傻話?”對這樣沒由頭的話語,天野透白了她一眼。
“嘛嘛……”“紅”明顯是話里有話,但卻擺出了什么都不肯說的折磨人的模樣。
天野透也不再糾結,放棄地用剛被白鳥雪穗使用過的筷子,夾了塊肉向上舉了起來:“吃吧。”
“紅”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應該說過我不用吃人類的食物吧?”
“這樣能讓你有參與感一些哦。”在白鳥雪穗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個幽靈正在他們頭上飄蕩,如果就這么把幽靈小姐放在一邊,未免也太過排外了。
“紅”吐出了粉紅的舌尖,指著它示意道:“不管怎么說我也算是個神明,我的舌頭可嘗不出人間的味道。”
“還有像味道啊,我的鼻子也聞不到,”“紅”指著自己的鼻子,向著他講述神明的外表并沒有用處,“幸好我的眼睛還能看到東西,不然我就什么都干不了啦。”
天野透沉默著不知道是否該安慰,他沒有放手,仍舉著筷子:“所以你吃不吃?”
“嗯……既然……”而這次“紅”卻沒有明確地說出拒絕,她將手搭在下巴,思索了一會兒后剛想開口說話,但天野透的口袋中卻突然傳來了聲響。
他不得不放下了手,拿起手機,發現打來電話的是藤田繪秋,同時在眼角的余光中,他注意到剛拿出飲料準備過來的白鳥雪穗,發現他正在打電話后,她便站在原地,等他處理完電話。
這次藤田繪秋打來的并不是視頻電話,他按下接通鍵,貼在耳邊詢問道:“繪秋姐,怎么了嗎?”
“嘛,有些事情想要跟你說。”藤田繪秋的聲音似乎不如平常那般明快。
“嗯,好。”天野透對著無人的前面點了點頭。
“你之前給我的那個號碼,我已經查出來了,號主是個外國人。”藤田繪秋淡淡地介紹道。
“外國人?”得知這奇怪的消息后,天野透一下子就愣住了,為什么在與神明有關的事情上,竟然會扯上外國人。
“嗯,號主現在在北海道,是通過中介來務工的,據說不懂說日語。”
“外國人……而且不會說日語。”天野透低頭思索著,腦海中快速冒出了不少假想。
“雖然我不知道透為什么想找這個號碼的主人,但我的判斷是,應該是有人盜用了那個人的信息,然后開了這個號碼,畢竟有不少極道組織為了洗錢而開了皮包公司,所以不用自己的信息辦電話卡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藤田繪秋快速地解釋道。
“好,我知道了。”天野透也不會天真到,想用一個號碼就摸清神明的蹤跡,所以也沒有過多糾結。
“然后,我還有事情想要跟透商量一下。”就像是參加接力賽一樣,藤田繪秋快速說起下一個話題。
感受到電話中傳來的鄭重,天野透收回心思,回答道:“我們的關系還需要商量什么啊,你直接說吧。”
“之前我們的約定……你還記得吧?”
“……嗯。”
天野透回想著他們之前在通話時作出的約定,在他生日那天,藤田繪秋想要跟他一起離開住木市外出旅游。
而他也已經答應了下來,在那時的他看來,只要通過考試來到暑假,那白鳥雪穗的事情一定能夠好轉,而到時候他也能成功履行跟藤田繪秋的約定。
但是現在……
天野透看向白鳥雪穗,注意到他正在看著她后,白鳥雪穗疑惑地歪了下頭,似乎并不理解他為什么看著她。
藤田繪秋沒有給他留下思考的間隙,簡直就像是貼在他耳邊一般繼續問道:“白鳥,她現在還住在你家嗎?”
“嗯。”
聽到他的回答后,藤田繪秋就像是被什么事情逼迫一般,以沙啞的幾乎是懇求的聲音問道:“那如果,我想要現在就跟你離開住木,要你離開白鳥雪穗身邊,你會選擇怎么做?”
“……”
就像是滲入了毒素一般,藤田繪秋的話涌入耳內,并漸漸融入血液,快速地在體內飛竄,在混亂之下,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冷靜下來后趕緊問道:“繪秋姐,你現在在哪,我過去找你。”
“……對不起。”
藤田繪秋突如其來的道歉讓天野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緊接著她突然以若無其事的態度笑了起來:“哈哈,透,沒想到吧,其實我只是開玩笑而已。”
他們已經認識了這么多年,天野透自然不會被這拙劣的演技給欺騙,藤田繪秋突然說出這樣無厘頭的話肯定有其理由,如果能好好談一下,那說不定能找到什么解決辦法。
“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么嗎?”
藤田繪秋有氣無力地說道:“都說是開玩笑了……別問了……”
“繪秋姐!”
“沒事啦,我都說是開玩笑了,把我剛才說的話忘掉吧,還有之前的約定……就當沒有發生過吧。”
“打擾你了。”
以這句話為句號,藤田繪秋明確地在兩人之間劃出了白線,她連再見也沒有說,就單方面地掛斷了電話,空留下“嘟嘟嘟”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回響。
“……”
回過神來的天野透趕緊回撥電話,但藤田繪秋卻已經關了機,他煩躁地嘆了口氣,將還響著機械化女聲的手機放回口袋。
就像是白鳥雪穗在之前的模擬器中失蹤了一樣,現在藤田繪秋也不明不白地發生了狀況。
到底是錯過了什么,才會引出這樣的未來?
在藤田繪秋不愿溝通的情況下,他就算想破了頭也無法得知。
天野透想起了她提出的問題,他是否愿意放棄白鳥雪穗,跟著她離開住木。
如果真的要做出選擇,那么他到底要選擇哪一邊?
藤田繪秋跟他認識了十年,人與人的關系應該經受得了時間的考驗,以時間的厚度來看,藤田繪秋算是他最好的朋友。
而白鳥雪穗只是一個跟他認識了一個月的女生,如果把時間轉換成數字,進行著最簡單的比大小,就連小學生都能明白到底誰才是更重要。
但是……
“天野君,你沒有事吧?”白鳥雪穗握著他的手,關切地看著他的臉,看到他糟糕的臉色后,她伸出手,用手心觸碰著他的額頭,“如果不舒服的話,我送你回房間吧。”
“……沒事。”
感受到緊貼在額頭的冰涼,天野透搖了搖頭將她的手甩開,接著他抽回了被握住的手,不自然地放在身后,并移開臉,避開了白鳥雪穗困惑的視線。
因為白鳥雪穗的接觸,天野透終于回到現實,感知到空氣中的溫度后,他立馬就回想到燒烤架上還有不少食材沒有處理,他趕緊看向烤架,發現上面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我已經拿掉了哦。”白鳥雪穗看出他的想法,回答道。
“那……燒烤,我們繼續吧。”天野透扯起笑容,剛準備拿起夾子,但手腕卻再次被白鳥雪穗抓住了。
“今天就暫停吧,”白鳥雪穗搖了搖頭,“還請天野君不要勉強。”
“……好。”
“還有,天野君接的電話很重要吧,不用在意我,請天野君去處理吧。”
……
天野透來到藤田繪秋的剛搬進去的公寓,發現里面已沒有她的蹤跡,他又去了藤田家,但里面的人也聲稱不知道藤田繪秋去了哪里。
之后,他再也沒法聯系上藤田繪秋。
幾個月后,傳來了藤田繪秋爺爺去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