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厚的雪霧在終焉火焰的焚燒下，逐漸消散。

卡里昂的指尖還殘留著終焉黑焰的余溫，那簇指甲蓋大小的漆黑火苗早已熄滅，但毀滅的余波仍在肆虐——他的左手掌心上，一個硬幣大小的空洞正在緩慢擴散。

沒有鮮血，沒有疼痛，只有皮膚與肌肉無聲消失的恐怖過程，仿佛有無數張微型嘴在啃噬血肉。

納垢賜福的蛆蟲瘋狂涌向傷口，卻在接觸邊緣的瞬間化為灰白色粉末，這些能令斷肢再生的腐化生物，此刻像撞上火燭的飛蛾般接連斃命。

卡里昂甚至能聽見它們臨死前細微的尖嘯——那是納垢造物面對更高階毀滅時本能的恐懼。

“咳......“

他忽然跪倒在雪地里，咳出的不是血，而是某種閃爍著星光的黑色灰燼。

卡里昂并不清楚這些灰燼到底是什么，但這些灰燼落在雪地上，竟蝕出蜂窩狀的孔洞，每個孔洞邊緣都結著冰晶般的藍紫色薄霜，和之前現實被燒穿的痕跡一模一樣。

毀滅之眼突然不受控制地轉動起來，在扭曲的視野中，卡里昂發現自己的內臟正在發生可怕的變化：心臟表面爬滿灰白紋路，像干涸河床的龜裂；肺部有黑色火苗在肺泡間跳躍；而胃部......他的胃部已經部分透明化，能直接看到其中翻涌的混沌能量。

最可怕的是骨骼，骨髓此時如沸水般活躍，那些灰白色的毀滅紋路正順著骨髓腔蔓延，所過之處留下蜂窩狀的蝕痕。

終焉之火在從內部焚燒他的存在本質。

“呃啊——！“

他猛地脫下胸甲，發現皮膚下的血管網已變成漆黑的樹狀圖，這些“樹枝“的末梢正在分解，化作細小的黑色塵埃飄散在空氣中。

“卡里昂。“

毀滅之主——馬拉的聲音突然從飄散的灰燼中傳來，飄落的那些灰燼在空中組成模糊的八芒星，但都不約而同的破碎了。

“疼嗎？“

毀滅之神的聲音里帶著孩童擺弄昆蟲般的好奇，“但這才剛剛開始呢......別撐不住了。“

卡里昂不知為何，此時的他竟突然想起維塞爾，在這個念頭產生的瞬間，他太陽穴附近的皮膚突然龜裂，一縷黑煙從裂縫中飄出，在消散的煙霧里，他看見自己與獵魔人初遇的場景正在扭曲褪色。

雪地上，他拖出的血跡不再是紅色，而是一種介于存在與虛無之間的灰黑色。

這些痕跡像暴露在陽光下的露水般迅速蒸發，仿佛世界正在擦除這一切。

真正的毀滅便是遺忘，這個世界遺忘了你的一切，那么存在本身就被徹底毀滅了。

不！

卡里昂嘗試握拳，卻發現左手小指已經消失，斷口處沒有骨骼與肌肉的橫截面，只有不斷擴散的灰白霧靄，納垢的蛆蟲在霧靄邊緣焦躁地蠕動，卻始終不敢靠近。

“繼續啊。“馬拉的嗤笑震落松枝上的積雪，“讓我看看......你的極限......你就是我，你不會這么差的。“

說著，馬拉的語氣逐漸平緩：“我們的毀滅還未到來，真正的毀滅還未到來呢...卡里昂......”

卡里昂掙扎的用黃銅戰斧撐起身體，斧刃映出他此刻的模樣：右眼燃燒著灰白火焰，左眼則變成漆黑的空洞，有細小的八芒星在其中旋轉。

而他的倒影周圍，雪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不是融化，而是像被橡皮擦去的鉛筆痕跡般，連存在本身都被抹消。

這時，卡里昂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金屬碰撞的聲響，劈開最后一道冰掛時，正看見維塞爾拖著銀鏈踉蹌前行。

獵魔人的斗篷早已碎成布條，露出底下被藍紫色火焰灼燒得卷曲的胸甲，他左臂不自然地垂著，血珠順著指尖滴落，在雪地上蝕出細小的孔洞。

“維塞爾！“

卡里昂的呼喊讓那個背影僵了一瞬，獵魔人緩緩回頭，看到了此時千瘡百孔的卡里昂。

在維塞爾看到卡里昂的瞬間，他身上的異常連同那股窒息般的痛苦一同逐漸消失了。

“真可惜啊...這家伙記住你了，卡里昂，我們的毀滅之日未到，我現在還不想被那頭笨鳥注意到。”

馬拉的低語在卡里昂耳邊：“那就讓毀滅之日晚點吧...”

隨著馬拉的氣息逐漸消失，卡里昂的身體逐漸恢復，回到了原本的樣子。

而當他抬起頭時，只看到了一把上膛的燧發槍指著自己的腦袋。

“你現在正常了？”維塞爾不含感情地問著，這與之前他偽裝成吟游詩人時簡直判若兩人。

見卡里昂已經恢復了正常，維塞爾回頭離開了。

“等等！”

但卡里昂的呼喚并沒有讓獵魔人沒有回頭，維塞爾甚至沒有停下腳步，只是繼續向山頂蹣跚。

不過現在看去，他的步伐像具被絲線操控的木偶，每一步都牽扯著看不見的傷口。

卡里昂猛地站起，橫跨一步攔住維塞爾的去路。

兩人之間飄落的雪花突然凝滯，仿佛時間在此刻變得粘稠。

“讓開。“維塞爾的聲音像是銹蝕的齒輪相互摩擦。

他抬起槍管，再一次對準了卡里昂，手指放在扳機上，只不過仔細看去，卡里昂發現對方燧發槍的擊錘卻并沒有按下，卡里昂此時意識到維塞爾并沒有殺意。

卡里昂的毀滅之眼突然又再次刺痛起來，現實被剝落，連同維塞爾的肉體，一個破碎灰暗的靈體出現在他的眼前，他現在看見維塞爾靈魂正在撕裂：代表理性的銀藍色正在被混沌的虹光蠶食，如同被蟻群蛀空的樹干。

更可怕的是那些漂浮的記憶碎片，它們像刀片般在獵魔人腦海中旋轉。

“相信你自己，維塞爾。“卡里昂捂著眼睛緩緩開口道。

而頂著卡里昂腦袋的槍管微不可察地顫抖。

維塞爾愣在原地，他低頭看著不受控制的手指，仿佛那是別人的肢體。

“...沒有。只有幻象，無窮無盡的幻象。“他扯動嘴角，結痂的傷口又裂開，“每靠近山頂一步，就有新的'記憶'往我腦子里鉆。“

無奈的笑容吐出了一句無奈：“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誰？”

在毀滅之眼中，雪霧里浮現出模糊的輪廓，但隱約能夠看到那身影與維塞爾的背影有些重合。

在毀滅之眼中，卡里昂看到維塞爾身后拖著無數半透明的絲線，它們延伸向山頂，像操縱木偶的提線，與命運相連。

卡里昂猶豫片刻，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是的，我的確看到了預言。“卡里昂緩緩握住頂著自己腦袋的燧發槍，在握住的瞬間，卡里昂便感受到了一只顫抖的手，但維塞爾始終沒有將槍放下，就像他無法放下自己的過去一樣。

“祭壇上站著的是......“

“閉嘴！“

維塞爾突然暴起，完好的右手掐住卡里昂咽喉將他摜在一旁的冰壁上。

“你以為我沒猜到？從那個雜種惡魔撕開我記憶起，我就知道這是個圈套！“他的瞳孔劇烈收縮，他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咆哮道，“但萬一呢？萬一那些被篡改的記憶里藏著百分之一的真實——“

白雪在兩人之間墜落，融化，最后與地面合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