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剛出殿門便拽住蔡京袍袖：“老蔡，你給我透個準話，官家此次喚我前來，不會是要我?guī)П茖m吧？”

蔡京甩開衣袖，渾濁眼瞳陡然清明：“你我相交二十余年，我能害你？”

話音未落已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哪里還有方才顫巍巍的模樣。

待離開禁中百步，蔡京佝僂的脊背瞬間挺直。

自司馬懿詐病賺曹爽后，老臣示弱便成了自古以來的保命之道。你問大家對司馬懿心中有沒有怨氣，這想必還是有的。

因此，即便此刻蔡京面色紅潤，面對圣顏時仍需扮作風(fēng)中殘燭。

即便在入宮前，他還與歌姬徹夜宴飲，夜夜笙歌。

童貫加快腳步，疾走兩步一把抓住蔡京臂膀：“這二十余年，死在你手上的人還少嗎？”

蔡京駐足斜睨：“童太師怕了？”

“我倒不是畏懼。”童貫松手撣了撣袖口，“只是不做無把握的買賣。天兵一般的金人都被李綱擊退，憑我那些潑皮湊的勝捷軍，能掀得起風(fēng)浪？”

“我懼的并非起事逼宮，而是成不了事！”

“汴京昭獄如何，你最清楚。你也想親自嘗嘗自己的手段嗎？”

蔡京眉頭緊蹙，轉(zhuǎn)身面向童貫，低聲道：“那你意下如何？”

“我意下如何？”

“若你執(zhí)意要搏這把，勝捷軍盡可拿去！”童貫索性撩起朱紅蟒袍，頹然跌坐在漢白玉階上，聲音中帶著怒氣。“某這就去御前請辭，就說童某才薄智淺，不堪大任！”

話音未落已扯開腰間金魚袋，扔到地上，在石階上迸出脆響。

蔡京撩袍蹲在石階旁：“召你來不正是要議此事？”蒼老嗓音壓得極低，“二十余年知交，值此危局，除你之外老夫還能倚仗何人？”

彼時蔡京還是錢塘小官，全憑童貫攜他入端王府，他才得以在潛龍跟前留名。數(shù)十載宦海沉浮，從修筑艮岳到經(jīng)略熙河，兩人的罪證都是一起的，一榮未必俱榮，一損必定同殞。

所以，汴梁童謠才唱打破筒，潑了菜，便是人間好世界。趙佶麾下的奸臣佞臣有很多，但有深厚羈絆的，能以組合出道的，僅有童貫蔡京二人而已。

童貫扯動嘴角：“蔡相難道只管點火不管收場？”指甲掐進石階縫隙，“朝野誰人不知，如今上皇大勢已傾。若汴梁當真城破，你我或可趁亂周旋，使得圣天子復(fù)位。可如今太子擊退金虜，朝綱已定，縱有籌謀亦難占名分。”

蔡京袖中枯掌攥緊：“那我等難道就要坐以待斃不成？待到太子根基穩(wěn)固，你我莫說刺配瓊州島，怕是連詔獄都進不去了，怕是要直接曝尸汴河喂魚。”

“太子此刻未動殺心，不過是金人入寇之事尚未完全解決，礙著與道君的父子名分。”

蔡京青筋沿著頸脈跳動，顯然是被童貫逼出了火氣，一字一頓道：

“眼下我們還有得選么？”

“你說怎么做？”童貫截斷話頭，一下起身。

見童貫終于振作起來，蔡京便再度道：

“金人雖退，河北烽煙未熄，這才是你我最后的機會....”

“停！停！停！”童貫立即打斷蔡京：“老蔡，我先說好，你若是要我領(lǐng)軍與康王對壘，那我可不干，我寧可去昭獄躺著。”

“不用對壘。”蔡京再道：“只要你來護官家無恙。只要官家在，我們至少還有名分在。”

“你發(fā)誓！”

“我發(fā)誓！”蔡京不耐煩起來。“怎么？是不是還要再找一個關(guān)公廟，擺上祭品，咱們求一個同年同月同日死？”

即便得到了蔡京保證，童貫內(nèi)心依舊十分不安，再度提醒道：

“完顏宗望麾下猛將如云，都被康王打退了，老蔡，望你也不要不自量力。”

正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即便童貫惡貫滿盈，但到底也是趙佶麾下奸佞之中難得知兵的，能把完顏宗望擊退，無論靠著什么手段，他都自認為不是對手。

“童太師，老朽可以說了嗎？”蔡京翻了一下白眼，語氣之中滿是無奈。

“說吧。”童貫點了點頭。

“現(xiàn)在唯一的破局手段，就是帶著官家全部押注康王。”

蔡京聲音再度低了幾分。“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待找到一處無人的地方再議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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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真定府外，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

宋金兩軍猶如兩支弦上的弓箭，就要飛射而出。在雙方不同的利益訴求之下，本來的遭遇戰(zhàn)此刻硬生生變?yōu)榱岁嚨貞?zhàn)。

嗓子好干。

種師中如此感覺。

之前士英所擔(dān)憂的事，確實是存在的。

“金人如此軍容，確實不曾遭遇大敗呀。”種師道對身旁的士英言道。

相較于種師中的感慨，士英反倒是十分冷靜，臉上也看不出悲喜，畢竟這是已經(jīng)預(yù)料到的事情。

都是做好馬革裹尸的漢子，老將軍不會現(xiàn)在打退堂鼓了吧。

“只要防住金人騎兵，那就不會敗。”士英干脆利落道。

“嘿嘿，諸葛小子確實天才。且看一看吧。”種師中忽地一笑，喉頭頓時濕潤了一些。“士英小子，要不要打賭，猜猜諸葛小子的東西能不能防住金人？”

士英搶聲道：“我賭一定能防住金人騎兵。還有，賭注是什么？”

“沒意思。”種師中眉頭一蹙，搖了搖頭。“小子，你還是太年輕了，戰(zhàn)場之事瞬息萬變，哪有一定的道理？”

“那你賭對家了？”士英問道。

“可老將軍我縱橫沙場數(shù)十年，哪些工事有用，老頭子我還是知道的。”種師中揮了揮手，轉(zhuǎn)過頭去裝作遠眺戰(zhàn)場。“不賭了，不賭了。我一直都是相信諸葛小子的才華的。”

“老而不死是為賊！”士英沒好氣道，如果不是其乃士大夫出身，早就要當面問候種師中家人了。

不過雖說兩人都對諸葛亮的布置充滿信心，但到底也都是些之前沒見過的。即便帳內(nèi)論證得再好，也要沙場上見真招不是？

因此，兩人心里還是有些沒底的。

不過之前引滹沱河水的操作，已經(jīng)確實起到了效果。這也讓得二人對剩下的布置充滿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