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覺得很難看透這個男孩的內里，他的作風有點像推銷員，那么說得天花亂墜也不過是為了商品作鋪墊，但其語氣中自然流露出的對于混血種群體的厭惡似乎也并不假。

他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么，路明非無從判斷，但本能地，他覺得尚且可以信任。

他總是不愿意在這種方面浪費自己本就不多的腦細胞——倘若真的有人企圖在他身上謀取什么利益，他大概是看不出來的。

但現在，他眼前只有眩目的光，逐漸清晰的觸覺里感受到的也是毫不客氣的拍打。

“嗚哇，學長你也太能睡了吧？！我都要付諸武力了才醒！”

映入眼簾的是少女朦朧的輪廓，而在路明非的神智逐漸回籠的過程當中，夏彌就這么坐在床邊把臉杵在他半睜不睜的眼前，品味著那十分滑稽的面部表情。

“...你明明已經動手了好么！”

路明非揉了揉自己的腮幫子，要說的話夏彌擰得也不重，他依依不饒的最主要原因還是在于想緩解睜開眼時二人之間僅剩下一掌距離給他帶來的尷尬感覺，特別是在他能從對方明亮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情況下，甚至能感受到撲閃的眼睫毛扇動的風。

“那可不怪我哦，是你嬸嬸賜予我的權力！”夏彌瞇瞇眼，笑得很開心，“她還說了，如果你還不起來就讓我直接掀被子...”

聽罷路明非趕緊伸手捂住了身上那一層薄薄的毛巾被，生怕直勾勾地盯著其的少女真的會攥著雞毛當令箭，無視他的隱私。

“...我起來就是了，唉，不是下午才走嘛，那么著急干什么...”

路明非試圖將夏彌支開，但后者似乎瞅準了他并不敢在與女生同處一室過夜的時候裸睡，根本不給他離開視野的機會，他也只能徹底放棄了賴床的打算。

“說不定是準備了什么臨別的大餐呢！”

看著夏彌兩眼放光的樣子，路明非只覺得好笑。這樣愚蠢的幻想就不要由他來打破了，等看到嬸嬸對他的態度自然就會理解了，什么叫做家庭地位連狗都不如——雖說這個形容不太貼切，他們家里并沒有養狗，但如果真的出現了第四只活物，那它也一定會比路明非更受重視，哪怕是一個小時后會被端上餐桌的雞鴨。

......

“...”

“學長？你怎么這么沉默，是不是吃太飽了犯困了？”少女貼心地伸手過來將路明非的眼皮抹了下去，“到芝加哥還有段時間呢，想睡就睡一會唄。”

路明非很難入睡，主要是因為抑制不住心里涌出的疑惑，他確實曾經期盼過因為他而準備的送別，但如果是借客人的光，就很讓人難受了。

不過好歹他還收獲了一句指明了主體的道別，在叔叔也從工作單位趕回來開車送他們到機場的路上，算是路明非那極低標準下的親情的體現。

而當他被迫閉眼之后，便不由自主地開始了胡思亂想，畢竟窗邊的夏彌很會享受，拿他當人肉靠墊欣賞著窗外的云海，使得柔軟溫熱的觸感不斷抓撓著路明非的內心，在閉眼中加強的感受里刺激著心臟加速跳動以及腎上腺素的分泌。

唯一能想到的緩解辦法，自然就是明確一個思考的內容，路明非當然想不到什么哲學問題，能想到的最容易沉浸下去的，便是自己的行李。

衣服，帶了兩套；充電器，收在側袋；至于亂七八糟的雜物，大多都按照嬸嬸從公眾號上聽來的出國細節塞進了箱子，比如角落里的兩瓶老干媽。

還有什么沒帶的呢...路明非在心里自言自語著回想嬸嬸的每一次收放的動作，連帶著他收藏的盜版游戲光盤也回憶了一番。

“沒忘帶你的腦子不就夠了么？”

聽到這個聲音，路明非立即睜開眼來，佩姬一如往常地不安分，坐在他前排靠椅的角上，肩上的鐮刀似乎已經觸碰到了頂端，路明非很懷疑此刻顛簸一下是不是就會給飛機開一道縫。

“我倒希望能把你留下來呢。”路明非回嘴道，察看了一下周圍的情況，飛機進入平飛段，外面又看不清什么，乘客們紛紛打起盹來，就連精力旺盛的夏彌也不例外，看來雖說佩姬行事我行我素，但還是履行著不在人類面前暴露的準則。

“很遺憾，英靈不需要什么入境許可，也不用接受那些審問。”佩姬指了指路明非的護照，投射到窗外的目光深邃，她見慣了各種自然景象，從這個星球誕生生物伊始，上萬年的時間尺度落在那對瞳孔當中，激不起半點波瀾。

她似乎越來越喜歡不帶目的地現身在路明非身旁，隨著相處的深度增加，少女身上癲狂的氣息也逐漸消散，顯露出安靜的一面。

“不會是靈體化太久，你也勞乏了吧？”路明非調侃道，給她挪出了半個座位。

佩姬瞥了他一眼，接過了后者遞到面前的咖啡嘬了一口，又因為苦澀蹙起眉頭，十分自然地伸手到路明非的兜里摸出薄荷糖扔進嘴里。

“...倒還好，我一直在觀察你。”佩姬笑了起來。

“太變態了吧？！就算咱們有特別的關系你至少也得注意御主的隱私吧！”路明非慘叫道。

“我還以為你已經習慣了呢，畢竟我還會誠實地告訴你，還有很多人都只是默默地記錄自己的發現呢。”

“我？我有什么好觀察的？”路明非覺得很莫名其妙。

“對闖入視野的異類當然會有所好奇的吧，等你到了那個老人的學院肯定會有更多人對你感興趣。”少女侃侃而談，“對人類而言，你流著異族的血，有著常人無法理解的力量；對混血種而言，你又唯唯諾諾，作風無限接近于普通人。”

“就像現在，大概在那些自詡貴族的人眼里，你是最炙手可熱的談資，活躍在每一場談話當中，試圖挖掘你的名字下潛藏的秘密吧？”

“不過...到底是羔羊誤入狼群，還是披著偽裝的獅子開始狩獵，一切都未可知呢。”

天際逐漸顯現的曙光灑在紅寶石般的瞳仁里，眼波流轉，似乎預示著她所期待的，是那平靜下的暗流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