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微心煩地大叫一聲，雙手拉著被子蓋過頭頂，悶悶的聲音自被中傳出。

“今天已經(jīng)很晚，我不能熬夜，我要好好愛自己，我允許自己今天不去想這個頭痛的問題。”

這句話相當有效，沒過多久，她就漸入夢鄉(xiāng)。

然而，她睡的并不安穩(wěn)，露在外面的小臉上眉頭緊鎖。

半夢半醒間，她再次回到當初大祭司殺人的場景，刺目鮮血往下落，驀地，發(fā)出一聲清晰地“滴答”。

江微遽然醒轉。

她欠起身，望望窗外。

外面下著大雨，窗戶外檐的雨水滴落到窗臺的水洼中，發(fā)出“滴答”聲，想來她夢里面的那個聲音，緣自于此。

穿過憂郁的厚重雨幕，能看到遠邊綠油油的草坪上，突兀地聳立著一座小山丘，山丘上頂著一片灰色天空，黑壓壓的烏云恐怖地聚集在一起籠罩在它周邊，試圖將天邊最后一抹亮光一并吞沒。

山丘、烏云、雨幕所帶給江微的孤寂郁悶之感，遠不及那個夢給江微帶來的感覺。

那感覺令人窒息。

像是一個將死之人看到刀劃破自己的皮膚，心底發(fā)涼的荒涼、隔絕，眼底有淚，卻流不出，情緒積壓在一個密閉的小空間里，擠得人喘不過氣來。

江微撐著腦袋，眼神發(fā)木，僵坐在床上，試圖消化掉那些情緒。

這時，一個熱乎乎的毛絨絨的東西鉆進她懷中，頂弄她的下巴，扒拉下她失去感知的手，伸出粉嫩舌尖舔舐她的手心。

它每一個動作都輕輕的，江微很難察覺到它的存在，以及它在對她做什么。

可就是這樣一個又一個輕輕的，微不足道的小動作，瓦解了江微心底的無助與恐懼。

她一聲不吭，緊緊抱著它。

它也一聲不吭，任由她抱得多緊，抱了多久。

在這無言的默契之中，在江微恢復感知，察覺到懷里那軟綿綿的、溫熱的一小團后，有一種玄而又玄的感覺擊中了江微，宛如福如心至，她精準地捕捉到她緣何無助又恐懼。

原來她怕的不是死亡，怕的是沒有親人掛念，沒有愛人系心，無人在意地死去。

但她現(xiàn)在不是孤身一人了！

就算哪天意外死了，也有這只小狼會記得她。

江微松開銀狼，雙手抱腿，腦袋擱到自己的膝蓋上，盯著前方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自顧自地說起自己一路走來的艱辛，說起自己的彷徨與茫然。

她太需要一個傾聽者了。

無論這個傾聽者聽不聽得懂她的話，她都想說點什么，就像一個語言不通、舉目無親的外鄉(xiāng)人對一個熱心的本地人富有激情地說外鄉(xiāng)話那樣。

“剛發(fā)生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做點什么。

“重來一次的人生，主角卻依舊是我，難道我還能憑借把上輩子的人生過得一塌糊涂的腦子，讓這輩子的人生大放光亮嗎？

“我只能試著改變關鍵節(jié)點。

“可命運就是裹挾著我往前走，進入神殿，成為圣雌，聽那些質疑的聲音。

“我不想勇敢，一點也不！”

說到這里，江微哭了出來。

她放任眼淚往下流，繼續(xù)說：

“可我沒辦法，不勇敢就會去撿垃圾、過苦日子，不勇敢就會死在群獸嘴里。

“我只能勇敢。

“可是人只啃苦樹皮過日子，不做一點甜夢，是沒辦法活下去的。

“所以我開始做我自己喜歡做的事，先是立個愛自己的目標，再選個喜歡的事業(yè)，然后為了錢，去做直播。

“每一步都走的很艱難。

“光是學廚，一個起步就花了我整整半個月的時間；再說到直播，我現(xiàn)在還沒憑自己的本事賺到一千塊錢。

“但我不能停下，一旦停下，我就感受到那些獸群和垃圾場在等著我，我……”

銀狼叼來一張紙巾，踮起腳尖，笨拙地替她擦眼淚。

江微破涕而笑，適才發(fā)現(xiàn)，屋子不知不覺地明亮了，外頭下著朦朧細雨，小山丘上面的灰色非但沒有被烏云吞并，還用微弱的灰光蠶食了全部烏云。

突然，屋內響起一陣敲門聲，門外仆人輕聲呼喚著。

“圣雌，醒了嗎？神官大人讓您去正殿一趟。”

這時，江微感到全身透骨的涼，忍不住抱緊自己，打了個噴嚏，思考隨之變得不順暢。

門外的仆人進來服侍她穿衣。

天氣轉涼，神殿還沒來得及給江微準備厚衣服，仆人只好給她添了件祈福時才穿的圣雌服披風。

這披風很樸素。

厚重的精白布料，衣的邊角都用金線繡著花紋，衣領處的填色采用江微眼睛的顏色，映襯得江微那雙眼睛機敏明艷。

照鏡子的時候，江微沒注意到她過于蒼白的臉色。

她一門心思想著仆人的傳話。

上一世也發(fā)生過同樣的事。

顯然，這又是命運向她耍的一個小把戲。而她面對這些既定命運，已不再驚惶失措。

現(xiàn)在她比任何時候，都知道自己將要去往何方。

她對銀狼訴說的過往，也包含著她來時的路。

那一步一個的堅實腳印讓她清楚地意識到，她的日子沒有受命運的綁縛。她的日子在她躬身在神殿西邊小山丘，勤勞擇菜的小手里；在她沒日沒夜的學習直播技巧的頭腦里；在她不抱怨生活，努力汲取生活中每一份甜分的生活態(tài)度里。

她的日子不太光明，甚至晦暗無光，但終有一天會像璞玉一樣，綻放因有的光芒。

江微滿滿地給胸腔吸進一口氣。

她記得，前世只去過一次正殿。

那次，大祭司送她兩個仆人。那是一對雙胞胎，一個叫魚茜，一個叫魚汐。

江微前世今生都沒想明白，大祭司為什么要送這兩個人當她的仆人。她們留在她身邊，既不幫大祭司監(jiān)視她，又不蠻橫無理，忽略她們騙她的行為，她們倆就像最好的仆人那樣老實，仿佛她們在她身邊就是為了當個仆人。

江微想不通，那是因為她不清楚人魚族的秘密。

這個秘密，星際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清楚。

絕大多數(shù)人都沉浸于人魚族無與倫比的美麗之中，從不思考這樣美麗的種族是否有何令人心憂的秘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