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正為顧氏施展針灸之術(shù)。
細如發(fā)絲的金針,閃爍著幽幽的冷光,令人毛骨悚然。
針落無聲,顧氏如石像般靜立,面對細針的連番試探,她宛如古井無波,紋絲不動。
屋內(nèi)寂靜無聲,唯有顧采蘋的低泣聲如細雨般輕拂。未幾,顧夫人亦低聲啜泣,兩行清淚悄然滑落。
小鄒氏心中暗喜,面上卻故作憂戚,輕輕以帕拭淚:“常言道,‘好人有好報’,顧氏此番昏厥,不過是一時之困,必能速醒。親家母莫要太過哀痛。我已差遣信使,世子不日即歸。”
顧夫人含淚低訴:“蕙娘命途多舛,韶華易逝,孑然一身。倘若香消玉損,侯門深處,誰復(fù)記取那一抹淡影?”
好一個慈母!
許星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屑地瞥了一眼淚流滿面的顧夫人,內(nèi)心充滿了鄙夷之情。
顧氏面臨危機,而顧夫人卻置若罔聞,只顧著爭奪世子妃的寶座。若顧氏有知,定會怒發(fā)沖冠,再次吐血身亡!
小鄒氏心頭暗喜如潮涌,面上卻風平浪靜,用和煦的話語安撫顧夫人,令其放下心中的擔憂,堅信顧氏必能逢兇化吉。面對顧夫人的千般憂慮,她并未直接觸及,而是以寥寥數(shù)語。
顧夫人顯得從容不迫,毫不急躁。
顧氏仙逝,紀澤須守孝一年方能續(xù)弦。期間,顧家與紀家親如一家,姻緣幾成定局。
經(jīng)過一番周折,紀澤終于回到了府邸。
紀澤風塵仆仆,一臉焦急地闖入,俊逸的容顏此刻滿是擔憂與迫切。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蕙娘”,那神態(tài),恰似熱鍋上的螞蟻,盡顯一位深情丈夫的牽掛與不安。
目睹床榻之上,顧氏容顏慘淡如紙,紀澤瞬間面如土色,雙目之中,哀痛與悔恨交織成河。他心中疑竇叢生:“晨起別離,她尚且安好無恙,怎料不過須臾半日,竟已昏迷不醒?”
顧夫人聞言心驚膽戰(zhàn),爭執(zhí)之事只字不提,唯淚眼婆娑,泣聲連連。
顧采蘋偷偷抬眸一瞥,淚痕滿面地再次泣不成聲,她哽咽著說:“大姐,你快睜開眼看看你親愛的姐夫回來了,我們都在這里陪著你,別讓我們擔心了。”
年輕的少女如同鮮花般嬌艷,即便是淚眼婆娑,也別有一番韻味。
紀澤輕輕一瞥,目光落在淚眼婆娑的顧采蘋身上,輕聲嘆息:“四妹啊,莫再垂淚。蕙娘若見你如此肝腸寸斷,定會心如刀絞。”
顧采蘋哽咽一聲,淚眼婆娑地用帕子輕輕拭去。
許星辰輕垂眼簾,巧妙掩下那一抹譏諷與寒意,如春風化雨,不動聲色間,已將內(nèi)心的波瀾藏于無形。
若紀澤真懷柔腸以待顧氏,何至于與繼母同流合污?他冷眼旁觀小鄒氏的惡行,致使顧氏流產(chǎn);又對顧氏病榻上的苦楚充耳不聞。
他冷漠如冰,對顧氏的疾苦視而不見,正是導致顧氏病入膏肓的罪魁禍首!
紀澤在顧家眾人前,笑里藏刀,演技爐火純青,令人防不勝防。顧采蘋母女倆卻渾然不覺,依然沉溺于即將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中……這,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絕配至極!
許翰輕步踏入,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心頭一沉,仿佛千斤重擔壓在胸口。
盡管事情的來龍去脈尚不明確,但顧氏的現(xiàn)狀卻一目了然??峙隆y以挺過接下來的幾天了。
顧氏昏迷了兩天兩夜。
針砭不入,參湯難留。
眾人皆知,顧氏大廈將傾,時日無多。
顧家一聞噩耗,不分男女老少,紛至沓來,屋內(nèi)頓時人聲鼎沸。紀澤請了假,寸步不離地守護在病榻之側(cè),其忠心可鑒。顧家上下對紀澤的所作所為,無一人能挑出絲毫瑕疵。
小鄒氏舉止不凡,頻繁探視之余,還悄聲吩咐仆從籌備后事所需,其深謀遠慮,不言而喻。
紀妧和許星辰,唯有他們兩人,對顧氏的不幸深感痛惜。
紀妧與顧氏姑嫂情深似海,她心中的長嫂比親兄長還要親近。如今,看著顧氏昏迷不醒,紀妧的雙眼每日都充滿了淚水。
許星辰對顧氏的不幸遭遇感同身受,內(nèi)心波濤洶涌,悲憤難抑。但初至侯府,她與顧氏交集寥寥,深知若顯露過多關(guān)切,恐惹來非議。于是,她只能將那份同情與哀嘆深埋心底,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任憑無奈與哀傷在心頭交織纏綿。
日復(fù)一日,鄒氏如影隨形地陪伴在小鄒氏身旁,然而對于許星辰那異于往常的沉默,她竟渾然不覺。
夜幕低垂,顧氏終從沉睡中蘇醒。
她的臉頰泛起一抹紅暈,神采飛揚,猶如春日初綻的桃花。聲音清脆悅耳,字字珠璣,鏗鏘有力:“綺翠,再點兩支燭火,讓這屋子也充滿光明與溫暖?!?
顯然,已至日暮途窮。
綺翠心頭如刀絞,淚光閃爍中默默頷首。
顧府諸人皆已返宅,唯獨顧夫人攜女采蘋尚留侯門。驟聞顧氏蘇醒之訊,母女心急如焚,疾步如飛,趕往探望。
顧采蘋步履維艱,丫鬟攙扶之下,方得踏入門檻。一聲“大姐”尚未落音,便已淚如泉涌,泣不成聲。
顧氏心中明亮如鏡,對顧采蘋的微妙心思了如指掌。她淡然一笑,輕聲道:“好了,我即將閉目。臨終之際,讓我享受片刻寧靜,傾訴未盡之言。待我長眠之后,你的淚水,盡情揮灑。”
顧采蘋突然語塞,尷尬地拭去眼角的淚珠。
顧夫人輕輕撫摸著床邊,緊緊握住顧氏冰冷的手,眼中閃爍著淚光,滿懷深情地說:“蕙娘啊,別怪母親心狠。我并非有意傷害你,只是希望你一生平安順遂。從今往后,我將放下所有的執(zhí)念?!?
現(xiàn)在提及這些,是否已經(jīng)太遲?
她錯以為她心如浮云,幾許蜜語就能令其轉(zhuǎn)變心意。彌留之際,她仍為顧采蘋的終身大事費盡思量。
顧氏嫣然一笑,目光如炬,斬釘截鐵地說道:“母親,無需贅述。您的心意,我已心領(lǐng)神會。待會兒世子駕到,我定會將您的意思轉(zhuǎn)達給他。”
顧夫人聞訊,喜上眉梢,雙目熠熠生輝。
顧采蘋心潮澎湃,將信將疑中激動之情溢于言表,暗自欣喜若狂。
顧氏見二人神色,心潮澎湃,喉頭泛起一絲腥甜。
她僅憑最后一口氣強撐著,一旦這口氣散了,就真的與世長辭了。顧氏硬生生將血腥味咽下,沉聲道:“你們先出去,我要單獨和世子談?wù)劇!?
臨終之際,她將親妹托付給了丈夫,娘家人自然回避。
顧夫人戀戀不舍地望了顧氏一眼,帶著顧采蘋緩緩?fù)讼隆?
顧氏稍候片刻,急切地詢問綺翠:“世子何在?你是否已派人去請他?”
綺翠略一沉吟,低聲回道:“我已派人去請世子了。他既不在書房,也不在練功場,可能已經(jīng)去幽蘭院享用晚餐了吧。”
幽蘭院…
顧氏緊抿紅唇,眼中寒光四射,恨意滔天。
在白日的光輝下,紀澤因顧家的牽絆而駐足于淺幽蘭雅筑,其舉止端莊得體。但當夜幕低垂,他便悄然前往小鄒氏處,尋求心靈的慰藉與片刻的寧靜。
門輕輕一推,便敞開了。
紀澤款步而入。
在燭光的映照下,紀澤身著寶藍色錦袍,步伐輕盈,氣質(zhì)非凡,宛如玉樹臨風。
嫁得如此門第顯赫、顏值爆表的佳婿,昔日深閨女子誰不眼紅顧氏的鴻運當頭?然畫皮難掩狼心,此君竟是人面獸心、冷血薄情之輩。
紀澤在無人處,不再偽裝,面露冷漠,對顧氏的凝視如同陌路:“你還有何話要說?”
顧氏的眼淚在一年多前便已流干,心灰意冷。年邁體衰的她,斗志全無,只得讓綺翠離去。
屋內(nèi)僅余夫妻二人。
顧氏輕啟朱唇,聲如泣訴,滿含無盡的哀愁與絕望:“八載深情,我對你忠貞不渝,絕無二心。你的所作所為,你自問心知。紀澤,你的冷酷絕情,讓我顧采蕙飽受委屈。如今我命若游絲,唯有一事相求,望君應(yīng)允。否則,即便我化為厲鬼,亦將尋你討還公道?!?
最后一句話,如雷貫耳。
紀澤目光一凜,寒光一閃,語氣冷若冰霜:“竟想讓我做顧采蘋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