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曼在一起，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王論希望時間永遠定格在這一天，定格在小曼聽到他的海邊邀約時，眼睛里泛著淚光，笑著點點頭的那一刻。

只可惜這是不可能的事。

抱著“不浪費在一起任何一秒”的心態，王論與小曼又討論了許多出去旅游的細節。兩人吃著王論下樓買的排骨飯，從租車到酒店，從門票到攻略，甚至連趕海用的塑料桶和鏟子在哪兒買都想好了，恨不得明天就出發。

下午5點半，護士姐姐過來提醒，探望時間快要結束了。王論跟小曼笑著道別，背上挎包，很干脆的離開。

王論沒有選擇搭電梯，而是選擇了走樓梯。血液內科、呼吸與危重癥科、風濕免疫科、老年病科，從4層到1層，每一層都有病患的家屬陸陸續續的從病房里出來，加入到王論身邊。

王論是這探望大軍中普普通通的一個。

“二十一世紀，是罕見病不再罕見的世紀。”這是某德高望重的南山泰斗在世紀初下的著名論斷。時至今日，由于它極端的先驗性，已經成了夏國家喻戶曉的名言。

各種人類歷史上極端罕見的疾病，其中就包括了小曼身患的重癥肌無力，在二十一世紀頭二十年里，發病率都前進了大約一個小數位。別看發病率還是很低，但十倍的增長已經足以讓人口基數龐大的夏國社會，明確的感受到這種來自人類基因深處的惡意。

這些新增的罕見病患者，往往癥狀都是“不典型”。所謂“不典型”，即與原本醫學所認知的疾病性狀相似，但在具體表現、發生發展、預后等各方面卻又有些許不同，比如小曼遍布四肢的淡紫色小斑塊。

大家都說這是環境破壞導致的問題。因此，各種環境保護組織、無碳排放社會試驗、純天然食物互助小組等，如雨后春筍般在全國各地出現。王論雖然不這么覺得，但他也提不出什么自己的高見。

包括省人民醫院的這棟北面大樓，其實也是這幾年新建的，專門為了接收這些新增的、不再罕見的罕見病患者。僅僅過了二十年，所有人就已經習慣了這一切。

不得不說，人類這一動物，適應力實在強的可怕。

王論騎上單車，迎著夕陽出正門，沿著人民大道筆直回家。

過了十字路口的紅綠燈，確定自己的身影淹沒在下班的人群里，小曼再也看不見之后，車頭一轉，“叮鈴鈴”，他騎進某條小巷。

面前是一大片高低錯落的城中村區域。他隨便找到一家士多店，老板正托著不銹鋼盆，蹲在門口吃晚飯。

“老板，來個打火機。”

“后生仔，少食點煙。”

“我不抽煙。買回去拜神。來個打火機。”

順利拿上打火機，王論繼續往城中村深處騎。找到一個沒人打籃球，也沒有廣場舞的水泥籃球場，他將單車停下，從挎包里拿出信封和信紙。王論在水泥地面上蹲下，用打火機輕輕將他們點燃。

“后生仔，這里可不能拜神。”一個有公德的阿嬤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從旁邊走過，見到飄出來的黑煙后，擺著手提醒著王論。

“我不拜神。網貸還完，燒掉再也不碰了。”

“哦，迷途知返，好孩子啊。”阿婆滿意的走了。

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王論開始學著說一些無傷大雅的謊言。

直到平信全部化為灰燼，他才拍拍褲子起身。太陽緩緩下落，他半邊臉仍覆蓋著最后的橘紅，另外半邊臉則逐漸沒入黑暗。

燒掉平信的這一刻，他就已經做出了選擇。從今往后，他決定獨自面對這世界的黑暗，不與任何人說。經過一天的醞釀，他最初的不安與害怕慢慢褪去，心里只剩下平靜。

心中一個信念支撐著他：

定下的約定就要遵守。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王野正“簌簌”地吃著一份田螺，聲音像打雷。千層塔的香味讓王論食欲大動。他給自己盛了碗飯，拿雙筷子一起加入，就湊合了晚餐。

“爸，馬上要開學了，等會我要在房間里學習，你別進來。”飯后，王論一邊洗碗一邊跟他爸說。實際上他根本就不打算學習，而是想登錄信上的網址。雖然感覺自己這樣說有些此地無銀，但說了總好過不說。

王野吃完飯正準備去散步，見狀，高興的說道：“好！你好好學習，化悲憤為動力！”接著便哼著小曲出門去了。

幾分鐘后，王論打開房間電腦，啟動梯子，點開瀏覽器，輸入腦中記下的網址。

他思來想去，覺得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盡量收集信息。目前他唯一掌握的獲取尤里卡世界信息的途徑，除了直接睡覺之外，就是表哥信中的那個網站。

他不是沒考慮過信息泄露的可能，也想過去網吧登錄，但現在哪個網吧不需要身份證？如果專門去找黑網吧，也許更有可能碰到其他的魂旅者，如果對方有敵意，那就是純純的送貨上門了。

最后他決定直接用家里的電腦。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古人智慧誠不欺我啊。

“與其自投羅網，不如相信表哥。表哥寫信提醒我，網站有他的背書，肯定不會害我。”

王論很清楚，自己用了整整兩天Eureka公司的腰帶，所有有權力知道這件事的人，想在現實中找到他都是輕而易舉。遠在國外的表哥，能夠第一時間將信給到他，就是明證。那些人、那些組織現在還沒出現在他的面前，也就意味著自己對其他的魂旅者來說，也許是無關緊要的路邊角色。

這是一件好事。

在他思考的時候，網站頁面加載完成了。

黑色色調的網站上方，幾個閃閃發光、不停脈動的鎏金大字異常醒目：

崇尚科學，AI解夢！

一瞬間涌入王論大腦的要素太多。

王論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任由屏幕的光在他的臉上一明一暗的跳動。

繼續觀察網站，中央是一個輸入框，內有“在此輸入你的夢境內容”的提示。底下附有一行滾動的小字說明：最新哈佛AI研究成果，與本土易經完美結合！輸入夢境內容（無需生辰八字），小美幫您解答夢境含義，映射未來運勢～

側邊占據網頁一大半的，是一位前凸后翹的CG美女，估計她就是所謂的小美了，此刻正嫵媚地眨著眼睛。

王論檢查了一遍網址，確認輸入無誤后，腦中浮現了對當前現象的兩種解釋：

一是表哥遇人不淑。他的這位朋友也許來自緬北。二是這只是某種障眼法，為了屏蔽所有不小心登錄網站的局外人。王論覺得是后者，因此硬著頭皮在輸入框中鍵入“在船上坐牢”幾個字。

“您近期將有血光之災！”

“此非尋常之禍，乃命中注定之劫！”

“請速點擊下方按鈕，申請價值1888的大禮包，即刻轉運！”

難道關鍵詞錯了？

王論又再次嘗試了諸如“尤里卡”“Eureka”“魂旅者”“你的夢境內容”等，結果都是一樣，只是禮包的價格不出意外的升到了3888。最終，當他不抱希望的嘗試了自己的名字時，網站花里花哨的東西竟忽然向兩邊退去，中間浮現一行灰色的小字：

“請于30秒內輸入推薦者的名字，否則Conquer the Eureka網站將永久向您關閉。倒計時：30……”

就是這個！被我找到了！

王論想都沒想，馬上激動地鍵入唯一可能的答案：

張玄理。

網站快速刷新。

下一秒，瀏覽器崩潰了。

王論目瞪口呆。發生了什么？

愣了一秒，不死心的王論趕忙再次打開瀏覽器，鍵入熟悉的網址，卻已顯示“404 Page Not Found”。

他向后倒去，整個人癱在電競椅上。望著天花板，嘴里喃喃道：

“這不可能……”

十分鐘后，用冷水洗了把臉的王論，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大腦放空。

空調“嗡嗡”地響，床柔軟而舒適。

這幾天的節奏太快了，他有些接受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