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早就聽得夠多的放學鈴聲響起時，莊吾仍坐在座椅上，并未有所動作。

他無甚表情地注視著教室的門口，看著那些面孔各不相同的同學談笑著走出教室。桌椅被挪動的聲音不絕于耳，窗外隱隱能夠聽見接送學生的車流的喧囂聲。

偶爾，他會陷入這樣的恍惚中：

即使在夜晚，他是在暗面活動的，代號為冬寂的兇徒，但在白天時，他幾乎大多數情況下都要扮演一個平凡的高中學生，與那些和他同齡的學生出入一所高中——這種兩側分明的生活，毫無疑問會讓人產生分裂感。

每當他感到這種恍惚的時候，他都會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原來還是一名高中生。

所幸，由于他能力的特殊性，不論是他的記憶力，亦或是其他與思維相關的能力，都遠遠超出常人。這也讓他能大致應付作為學生所需要面對的考試，而不至于露出太大破綻。

“莊同學？”熟悉的聲音自耳邊傳來，莊吾下意識地轉過頭，目光迎上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眸。

“你似乎頗為疲憊。”視線掃過他的面孔，白苓如此做出結論。

在他回答之前，少女已經將食指按在了他的眉心。莊吾感到了手指尖端的冰涼溫度，而后，他看到她皺起眉頭。

“似乎不像是受到了什么靈魂上的損傷......雖然對你而言，很難想象能夠有人能直接讓你的靈魂受創就是了。”

不知為何，莊吾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她點了點莊吾的肩膀，用視線示意他收拾桌面，“如果可以，最好還是換一個地方來談論那些事。莊同學，準備走了。”

“......嗯。”

莊吾按住太陽穴。不知為何，他久違地感到了疲憊之意。

......不，倒不如說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有些苗頭了。

他搖了搖頭，將諸多思緒暫且擱置。簡單收拾了背包后，他和白苓一同走出了教室。

若是從高空向下俯視，則會看到兩人的身影如兩片小葉，混入了一片藍白色的海洋中——諸多有著同樣服飾的學生中，他們也不過是其中不起眼的兩名罷了。

偶爾有人會回過頭，將目光投向白苓，在那有秀麗黑長直發的背影上停留數秒，而后者只是無視了這些目光，緊緊跟在莊吾身后。

莊吾覺得情況有些不同尋常：按照以往，兩人在離開教室后便會直接分開，不會表現出兩者之間熟識的關系。

實際上，從以前直到現在，唯有在夜晚共同行動時，兩人才會恢復到正常的交流模式，而在白天，他與白苓在學校中都近乎形同陌路，若是旁人來看，也只會覺得兩者之間并無關系。

“你今天......和以往有些不一樣。”思忖片刻后，莊吾問道，“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商量嗎？”

“不。”白苓搖了搖頭，而后轉過頭，琥珀色眼眸倒映出他的面孔，“怎么，不習慣這樣嗎？”

莊吾察覺到，不知是有意無意，她向著他踏進了一步。

“我倒是覺得，我們或許在學校中也能以友人身份相處。”白苓的聲音自耳邊傳來，“會讓我們的交流變得更為方便，不是嗎？”

莊吾轉過頭，視線落在白苓的面孔上——那張精致面孔上正掛著淡淡的笑意，讓人想到盛放的紫藤花。

但當察覺到這抹笑意背后真正的含義后，莊吾近乎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盡管那張面孔上的笑容頗為動人，但那對眼眸中卻沒有絲毫笑意。

根據他對白苓性格的了解，每當白苓露出這種笑容，就意味著她的心情與其所表現出來的截然相反。

“莊同學，之前的話我還有一半沒有說，”白苓淡淡地說道，“你的靈魂的確沒有什么損傷，但卻似乎因為某些原因而顯得相當萎靡，甚至導致了其中‘暗’的淤結。”

“換句話說，莊同學，你的疲憊很不自然。”

莊吾感到衣角被扯住了，似乎是身旁的少女伸出手，抓住了他外套的一角。

“不準備告訴我嗎？”少女聲音頗低地問道，那樣子竟然有幾分楚楚可憐之意。

......做出這個樣子，她絕對是故意的。

莊吾只覺得后頸滲出了一層薄汗。正是因為對這名少女的性格無比了解，他才近乎瞬間便讀出了這個動作的潛臺詞：

“如果你再不說明原因，我就只能用另一種方式來問了。”

“......。”

沉默片刻后，莊吾嘆了口氣，“我本來就不準備瞞著你。等到能夠說話的地方，我自然會告訴你的。”

“這樣嗎？”白苓眨眨眼，而后松開了莊吾的衣角，“好啊。”

她的神色轉瞬便恢復到了最初的模樣。

就當莊吾準備和她道別，然后如往常一般走向自己回家的路上時，他聽到少女的聲音自身旁傳來。

“不再走一段嗎？”白苓的聲音聽起來頗為平靜，“既然已經一起走到了這里，那再走一段似乎也無妨吧？”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回家的路正好有一段是順路的。”

盡管已經走過了校門，白苓仍不緊不慢地走在莊吾的身側，“在我的記憶中，我似乎很少與莊同學這樣一道回家，或許也可以將這視為一種特殊的體驗。”

“莫非莊同學不喜歡這樣嗎？”白苓轉頭看向莊吾，“如果是這樣，那么我先行一步也無妨。”

那張精致的蒼白面孔上看不出情緒起伏，讓人無法分辨她所說的言語是否發自內心。

“……倒是不至于。”莊吾干脆移開了目光。

有的時候，他的確不清楚白苓在想些什么，反倒索性隨著她的性子來也不錯。

在這之后，兩人無言地相伴而行著。不論是白苓亦或是莊吾，都沒有選擇主動開口。

但是，或許是由于兩人早已習慣了這種沉默，又或者是由于他們間無需言明的默契，兩人間沒有任何讓人感到不適的的尷尬感。

或許偶爾這樣也不錯，這樣的念頭劃過莊吾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