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冰涼的水珠自鐘乳石上滴落，于粗糙的石面上摔得粉碎。漆黑干燥的寂靜襯得這一聲音頗為清晰。

“第三百三十一次模擬戰即將開始，”柒的聲音自莊吾腦海中傳來，“你確定要繼續嗎？”

“我的意識還能維持多少次模擬？”他問道。

“......如果考慮到偏差值，大約在四十一次左右。”柒的聲音停頓了幾秒才再次響起，“而在那之后，你大概率會因為自我意識的保護機制而進入休眠狀態。”

“原來如此。”他點了點頭，“那么，模擬對象呢？”

“目前仍然維持高重合度狀態。每次測試結束后，模擬對象的數據都會再次與你記憶中的印象進行比對。”柒很快回答道，“盡管因為實際問題，不可能百分百還原你的模擬對象，但無疑會非常有參考價值。”

“這一點，你應該也在這幾百次的模擬對戰中體會到了。”

“我明白了。”莊吾回答道。

這一處溶洞并非某處真實存在的場景，而是取自他內心意識中的一處投影。

倘若可以將人的自我化作一本書籍，那么可以斷定，不論是其人生中細碎如恒河沙般的每個瞬間，亦或是其意識海洋表面浮起的每縷泡沫的形狀，都將被詳盡無比地記錄在此書的書頁上。

而莊吾現在所處的情景，即是經由普羅米修斯子程序，自他的記憶書頁中所抽取，還原的一段記述。

倏地，他看到點點白色光芒于面前浮現，逐漸勾勒出一個明晰的少女輪廓。盡管周圍漆黑不見五指，但白發少女的目光卻分外清晰。

莊吾注意到，她的身影接近半透明，似乎更加近似于一道投影。

“我暫時借用了程序的一部分算力，而后構造出了這個臨時的身軀投影，”柒仰起頭，玫紅色的雙眸與莊吾相對，“在這一次的模擬開始之前，我姑且有個問題要當面問你。”

莊吾知道她想問什么。

所以，在她開口之前，他平靜地說道：“姑且在這次模擬結束后，再進行四十一次模擬好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柒的目光筆直地投向他，莊吾感覺自己似乎是在被她狠狠地瞪視。

“你知道嗎，多次反復模擬是需要很多算力的，”柒說道。

“你不是普羅米修斯子程序的人格切面嗎，這種程度的算力調動應當不算什么。”思忖片刻后，莊吾回答道。

柒的話中斷了幾秒，“......的確如此。但我認為，你應當暫時停止模擬訓練。”

“為什么？根據你的計算，我的意識應當還能支持四十一次的模擬才對。”莊吾略感疑惑地問道，“還是說，出現了某些特殊情況？”

而后，一個頗為細微的聲音響起，“......你不會覺得疲憊嗎？”

但莊吾聽到了這個聲音。思索片刻后，他眨眨眼，“你在關心我嗎？”

“……”柒沉默了片刻，莊吾很少看到她露出這樣的神色。

“只是根據計算后的數據，出于效率優先的考慮進行的論斷。我認為，你應當暫時休息片刻。”柒面色平靜地說道，“如果你仍堅持進行訓練，那么，請便。”

當說完這句話后，這具半透明的少女身軀便自空中隱去。

由于她的出現和消失太過突然，以至于莊吾尚未完全理解她話中的含義。而在繼續深入思考之前，他聽到了自上方傳來的，帶著機械質感的聲音。

“第三百三十一次模擬，開始。”

仿佛一切聲音都被這濃稠的黑暗所吞沒，寂靜再次籠罩此處。

莊吾閉上雙眼，將自身的感知向四周延伸。

在他的記憶中，這是一處位于極深地下的溶洞。洞中路徑頗為復雜，而且由于近乎完全不存在光源，想要辨明方向頗為困難——至少對常人而言是如此。

像這樣的環境，對于絕大多數的黑暗生物活動都頗為有利。不論是血魔還是狼人，都往往對這樣的黑暗之處情有獨鐘。實際上，當初他來這里的原因，就和與某個體系龐大、內部盤根錯節的血裔家族有關。

但是，這個舞臺上的主演并非它們。

啪嗒，啪嗒。

清晰的腳步聲自遠處傳來。

來者似乎并沒有隱匿自己行蹤的意愿，既未借助黑暗掩藏自己的行蹤，也未倏忽自遠處發起突襲，僅僅只是徑直向他走來。

聲波如水面漣漪般蕩開，經由干燥的石壁多次反射，以至于當傳入他的耳中時，甚至產生了層層疊音。

她向來如此，從不選擇隱蔽與迂回，永遠都自正面將敵人擊潰。

如同那空中高懸的灼灼烈陽。

莊吾深吸一口氣，而后抬起右手，按于自己的面孔上。蒼白的冰霜將他的面孔覆蓋，凝結作冰冷的面具。

這不過是他的一個習慣——僅僅面對她才有的習慣。

倏地，他看見了光。

耀目的光將黑暗灼破，無數星火般的灼目光焰于空中浮現，交織成流絮般的光帶，似快實慢地向下凝聚，延伸，構造為纖長的光束。

一只纖細白皙的手自黑暗中伸出，將那一束明凈至極的灼熱光芒握住。

而后，仿佛是在熱油中滴入火星，白晝般的光芒將一切黑暗都盡數焚盡。在這近乎讓人失明的灼灼明光中，莊吾看清了那個身影。

——仿佛由灼灼光焰構筑的熾白身影。

“冬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那個身影口中傳出，“你為什么......”

話即至此，她仿佛是明白了什么，“......原來如此，這是第三百三十一次模擬，對嗎？”

“是的。”莊吾閉上雙眼，而后睜開，“這里是存在于我腦海中的意識空間，而你是根據我記憶中的她所構建的投影。”

“我當然知道，”似乎并未對這一事實感到躊躇，她隨意地聳聳肩，“但那并不重要，不是嗎？”

那束仿佛由明光鑄就的熾白劍刃抬起，劍尖直指面覆白霜的青年。

“來戰斗吧，就如你當初所想的那樣。”她如此說道。

莊吾抬起手，蒼白的冰霜自他掌心凝聚，延伸作猙獰的斧。

他抬起頭，青藍色雙目迎上面前人影的漠然目光。散發著寒氣的斧刃上移，對向面前的人影。

“理應如此。”他叫出了她的代號，“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