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到了邪神。”意念通訊中，莊吾簡明扼要地說道。

“繼續。”她的聲音從通訊的另一端傳來。

此刻，守夜者們仍在黎明界中。準確來說，他們正沿著魔力在黎明界中留下的痕跡追蹤溯源：現界和黎明界就像兩張重疊在一起的宣紙，而揮散的魔力就好比毛筆上飽蘸的濃墨——當濃墨滴落在上方宣紙的紙面時，也會在其下方的宣紙上留下墨痕。

在精于偵測的魔術師眼中，揮發逸散的魔力就如同白紙上的墨痕一般醒目。若是沿著其一路回溯，必定能找到其源頭。

同理，若沿著昨日失聯的守夜者的蹤跡，便會找到他們的最后所在之處。

五月雨薰抬頭，看向黎明界灰白色的天頂。

當開啟能力后，她眼中看到的東西便會改變。氣味、顏色、聲音……這些本應涇渭分明的東西，此刻都混作一團，難以分離:映入眼中的已非徒有其表的外殼，而是事物承載的信息本身。

搭檔的聲音沿著意念通訊傳來。他正有條不紊地闡述自己昨夜所夢之物。

夢中之夢、蟲繭、蠕行者。

五月雨薰提取出他話中的要點，同時分析著已失聯守夜者的魔力痕跡。一心二用對她而言并非難事。

守夜者魔力所攜帶的信息分外醒目。每一縷溢散的魔力，都帶著其主人本身的特質:魔術的造詣、對魔力掌握的強弱、甚至個體本身的性格。

她曾經分析過每位守夜者。在這些人中，獵隼的魔術造詣最高，給人的感覺最深不可測。但最危險的不是他。

而是自己的搭檔。那個身為賜福者的，黑發黑眸的青年。

“……夢的內容大致如此。”說到這里后，莊吾停止了敘述。

意念通訊的另一端沉默了一段時間。而后，她的聲音再次傳來。“原來如此。如果是這樣，那么很多事情都說得通了。”

“莊吾君，你知道‘幻夢境’的概念嗎？”

似乎是在組織語言，短暫的沉默后，五月雨薰說道。

幻夢境......莊吾在腦海中搜尋這個詞匯，但最終一無所獲。“抱歉，我不清楚。”

幻夢境是什么？他詢問沉默已久的程序。

【幻夢境，存在于某些世界中的衍生空間，由生靈的集體潛意識所構造而成。】

【但由于復雜的原因，幻夢境并未如尋常夢境般光怪陸離，其表層幾乎與現界無異，如同現界的鏡像。】

【幻夢境的精神性是無疑凌駕于物質性的。】

“原來如此。”他沉吟片刻。“我明白了。你是想說，我在夢中誤入了幻夢境嗎？既然如此，那么那頭神祇也無疑是身處幻夢境中。”

“的確。另外，在這個假設成立的基礎上，有一件你必須知道的事。”她倏地說道。

“我也有可能變成異蟲，是這個意思嗎？”莊吾平靜地問道。

“......是。”她的聲音停頓了數秒。“在直視祂后，你勢必會遭受到某種污染。如果這種污染就是造成蟲疫的原因，那么......你的確有可能在那之后轉變為異蟲。”

五月雨薰微垂眼瞼。“從目前的情報來看，異蟲的轉變會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生。最長也不會超過一個星期。而且，這種靈魂污染導致的肉體畸變，即使在被傳送到原先的世界后，也依然可能會存在。”

“我明白了。”搭檔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他的聲音聽不出太多的情緒起伏，一如先前一般。

就在這時，獵隼的聲音自前方傳來。“所有人，止步。就是這里”

黎明界通往現實的門扉被打開。守夜者們魚貫而出。

獵隼劍尖指地，聲音低沉。“紫薰去重構當時的情景，蜂來溝通逝者的靈魂，其他人和我一起負責護衛。”

莊吾看向獵隼。這個男人仍舊身姿挺拔，如同出鞘的軍刀。他的情緒被埋藏在面具之下，旁人只能窺見那對冰冷的藍黑色眼眸，以及沉默不言的棕白隼面。

在昨天的臨時會議之前，他曾和五月雨聊過關于獵隼的事。

當時，莊吾如此問道，“假設獵隼存在問題，你認為應當怎么處理？不論如何，我們需要將已知的情報共享出去：關于夢境、關于蟲疫的傳播方式。”

“我會在臨時會議上向其他守夜者報告此事。”五月雨薰回答道。

“在確保反制手段的情況下，進行這種嘗試是有必要的。如果只有我們二人知道關鍵的情報，無疑會阻礙任務的進行。這姑且可以作為一種試探。而且，獵隼隱瞞信息的內情現在也尚且未知。”

當莊吾詢問這句話的含義時，五月雨薰只是搖了搖頭。

“如果可以，沒人愿意懷疑同伴。”她如此說道。“盡管有時事與愿違。”

莊吾看向薰的臉龐。她的面孔如往常般不顯情感，只有通過那對深紫色的眼眸，才能些微窺見她內心的思緒。

平心而論，五月雨薰作為搭檔非常可靠。倘若沒有她的觀察力和推理能力，恐怕調查的進度會大為受阻。只是，她往往保持理性的姿態，而且鮮少顯露情緒，讓人仿佛正在面對一臺冰冷精密儀器。

因此，當聽到五月雨薰的那最后句話時，他其實有些意外。

遠處的嘈雜聲隱隱傳入耳中。他們正身處于一條小巷深處。兩側的高樓遮住陽光，使這里頗為昏暗。小巷盡頭的出口處可以看到熙攘的人群，他們的聲音遙遠得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沒人知道，就在這樣不起眼的小巷中，有群人正在為這個城市的存亡而行動。

“隊長，有些......意外情況。”倏地，莊吾聽到身后傳來驚詫的聲音。

發出聲音的是那名代號為蜂的守夜者。她承擔著通靈的責任，負責喚醒在這里殞命的守夜者的殘魂，并與之溝通。

蜂的聲音并不響亮，但是其中摻雜的錯愕太過強烈，以至于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是問詢到了什么有價值的情報嗎？”有人問道。

“......不。”她搖搖頭，“沒有。”

蜂的目光頗為茫然，“他的靈魂不在這里......我找不到半點他的靈魂的痕跡。”

既然連殘魂本身都尋找不到，那么問詢情報更是無從談起。

“有沒有可能是魂已經接近消散，所以你才感知不到。”說這句話的人閉上雙眼，似乎是想用同樣的方法進行通靈。但片刻之后，他愕然地叫出聲來：“不可能啊！一丁點......哪怕一丁點的痕跡也沒有，為什么啊？”

守夜者們面面相覷。隨后，其他擅于通靈的人分別進行嘗試，但不論他們如何尋找，都無法找出半分殘魂的痕跡。

但這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

守夜者往往同時是精于魔術的高階魔術師，濃厚的魔力會淬煉他們的靈魂，使之變得相當強韌。即使在離世后，他們的殘魂也應當能存在相當長的時間。

因此，倘若僅僅過了一日，這位守夜者的殘魂絕對不可能如現在一般，連半分痕跡也沒留下。

只有一種解釋能說明當下的情況。

有人、或者有某種東西，取走了他的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