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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這個早晨還是來了。

這個早晨來得比往常都早。

寧嬸打開房門,冷氣撲面而來。她打了個寒戰,忙扶住門框。昨夜通宵沒睡,又流了許多淚水,身子自然虛弱,腦袋昏沉沉的。她穩了穩身子,怯怯地朝大街方向望去。天色混沌,樹梢被薄霧狀的寒氣纏繞著,灰蒙蒙一片,看不真切。

寧嬸關閉房門,要把惶恐和不安都關在門外。她又坐回卡米洛床邊的椅子上,看著熟睡中的卡米洛。昨晚她就坐在這個位置,看著窗外的黑夜,害怕晨光出現在窗戶上,然而天光很快在她的目光里一點點明亮起來。

“唉,卡米洛,可憐的卡米洛。”她心里反復念叨著這句話。

明天,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就要獨自離開北平了,一想到這里,她心里就痛,就像被人用鈍刀生割一樣。三天前,幾個日本兵來到家里,通知卡米洛本月25號清晨,到前門大街集合去火車站,乘火車到山東濰縣僑民生活所。

寧嬸不知道濰縣在哪里,更不知道七歲的卡米洛去那里如何獨自生活。她哀求來下通知的日本兵說,卡米洛的叔叔很快就從美國趕過來,接他回去??茁宓陌职謰寢層鲭y后,他們的朋友聯系上了卡米洛的叔叔,叔叔答應盡快到中國來將卡米洛帶回國。

領頭的日本兵不耐煩地說,不用等了,他的叔叔不會來了。

寧嬸小心翼翼地說:“我陪他去,少爺沒人照顧可不行……”

寧嬸話沒說完,就被日本兵粗暴地打斷了,說道,你不夠資格去“僑民生活所”,那里有世界上最好的生活設施,有世界上最頂尖的學校和咖啡館,不是你們這些賤民想去就能去的。

寧嬸想不通,即便是僑民,他們在這里也有家,為什么好好的家不能待了,要跑去山東濰縣住什么僑民生活所?寧嬸不敢問。自從1937年北平淪陷,日本人來了以后,這個城市就亂套了。他們在三岔路口堆上沙包,架上機槍,在重要路段拉上電網,設上崗樓,每天開著卡車,拉著一車又一車舉長槍的士兵在街上巡邏。誰敢跟他們對視一眼,輕則被揍得頭破血流,重則被開槍擊斃。女人們更是膽戰心驚,不知道下一秒會不會被拖進黑巷子里去。報紙上說,逃難到平西門頭溝潭柘寺的兩百多名婦女,一夜之間全部被他們禍害了,無一生還??茁逶谟⒅袑W當老師的爸爸和媽媽,只是周末帶卡米洛去了趟郊區王家山村,去時活潑潑的一家人,回來就變成了卡米洛躺在醫院里,他們倆人被燒成了灰燼。寧嬸打了個寒戰,不敢想下去了。

濰縣在哪里?僑民生活所是個什么地方?那天日本兵走后,寧嬸想得腦殼疼,也沒想出個子丑寅卯,索性去街區拐角找賣豬肉的老孫。在寧嬸心中,沒有老孫不知道的事情,北平大街小巷的新鮮事都裝在他腦子里。

聽寧嬸說完,老孫擦了擦油膩膩的手,說:“嗨,您沒聽說嗎?小日本偷襲了美國的海空軍基地,美國人被惹惱了,把在美國的日本僑民關押了起來,說他們當中有人干間諜,給小日本傳遞情報,讓美國海軍遭了殃。美國關押了在美國的日本僑民,小日本就要把在中國的同盟國僑民關押起來,聽說咱北平的美國、英國、法國……十多個國家的僑民,都要送到濰縣去?!?

“濰縣離咱北平遠嗎?”寧嬸茫然地問。

“遠嗎?一兩千里呢,您說遠不遠?”

對于從來沒有離開過北平的寧嬸來說,一兩千里路簡直是無法想象的遙遠。她忐忑地問:“沒聽說去住多久?”

老孫笑起來:“寧嬸啊,您這話問的,他們還能回得來嗎?”

看到寧嬸的身子哆嗦了一下,老孫趕緊改口說:“也不是回不來,這要看仗打到什么程度了,您也別想得太遠了,日本人怎么說,您就怎么聽,趕緊回去給那孩子收拾收拾東西,能帶多少帶多少。”

寧嬸給卡米洛收拾行李的時候,什么都想給卡米洛帶上,可又心疼累著孩子,有幾件物品一會兒裝起來,一會兒又拿出來,反復折騰,直到現在,她心里仍沒拿定主意,帶上還是不帶?

寧嬸費力想的時候,卡米洛從睡夢中驚醒,連滾帶爬下了床,光著腳板沖出屋子。寧嬸愣神的空隙已經不見人影了,她連伸手去抓他的機會都沒有。

寧嬸追到大街上。卡米洛已經跑出很遠,睡衣被寒風吹得鼓脹起來,小腳板敲打在硬邦邦的路面上,發出魚兒躍出水面般的撲哧聲。

“卡米洛少爺,停下來、停下!”身后的寧嬸焦慮地喊叫,“幫幫忙,攔住、攔住他……”

因為寒冷的緣故,寧嬸的聲音傳得很慢,像卡住的磁帶,一顫一顫的。街道的行人聽到寧嬸的呼喊后已經慢了半拍,矮小的卡米洛泥鰍一般穿越了幾個人的臂彎,因為受了攔阻,反而越跑越快。他的耳邊全是媽媽的聲音:“快跑啊,卡米洛,你要勇敢!”

終于,一雙有力的胳膊箍住了卡米洛。

寧嬸喘著粗氣追上來,將卡米洛緊緊抱在懷里,語無倫次地說:“卡米洛少爺,你又做噩夢了。不怕孩子……”

卡米洛全身在劇烈地顫抖。他確實做了個噩夢,又夢見了北平郊區王家山的那場大火。在那場大火之前,爸爸媽媽幾乎每周都去王家山村教村里的孩子認字,誰也沒想到,那天中午的時候,一隊日本兵來了,媽媽意識到兇多吉少,壓低聲音說:“快跑啊,卡米洛,你要勇敢!”日本人強行把爸爸媽媽和村民趕進了村后的倉庫,在倉庫周邊堆上了柴火,潑上汽油,隨即就有一團火光照亮了天空。

那團火光從此留在卡米洛腦海里。

卡米洛在寧嬸懷里拼命掙扎。寧嬸抱著他,像抱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既舍不得用力,又不敢輕易放松。僵持和搏斗間,她的眼淚落下來。

寧嬸費了很大力氣才將卡米洛抱回了家。

卡米洛呆坐在臥室的窗前,目光落在對面的墻壁上,墻上貼滿了他作的畫,有一張全家福,上面畫了他和爸爸媽媽,還有呆萌的貓咪西西。爸爸媽媽正朝他微笑,那微笑像他們活著時一樣柔軟。

好半天,卡米洛才將目光移開,看向窗外的花園。爸爸媽媽喜歡種花修竹,每年夏天,院子里都開滿黃色的郁金香,引來成群的蝴蝶和蜜蜂流連花間。這樣的時光,卡米洛通常都是帶著心愛的貓咪西西,穿梭在花叢間捕捉蝴蝶。一家人的日子逍遙自在,像天空悠悠飄浮的白云。

然而現在的季節,花園看上去很狼狽,沒有綠色也沒有積雪,一些雜物凌亂地掛在干枯的花枝上。西西孤獨地蹲在郁金香花園里,歪著小腦袋做思考狀。卡米洛猜想,西西一定在思考濰縣“僑民生活所”是什么樣子。

寧嬸兩天前就把事情告訴了卡米洛,她盡量說得委婉平靜,讓卡米洛感覺去濰縣就跟走親戚一樣。說到最后,寧嬸佯裝遺憾地說:“寧嬸不能陪你去,下人不讓跟著去享清福。日本人說了,所有的下人都不準去。你帶西西去吧,寧嬸在家等你回來,好不好?”卡米洛點了點頭。他并不害怕一個人出遠門,平時爸爸媽媽都很忙,沒有多少閑暇照料他,他習慣了一個人出門玩耍。

卡米洛出生在北平,盡管爸爸媽媽很疼愛他,但從不溺愛,總是讓他一個人完成自己的事情,培養他獨立生活的能力。寧嬸心疼卡米洛,有時候會偷偷去幫卡米洛洗衣服,爸爸媽媽發現后,會很嚴肅地批評寧嬸。寧嬸想不通,中國富人家的少爺小姐,哪有自己洗衣服的?連吃飯都有人伺候。

現在寧嬸突然覺得,卡米洛的父母是對的。

早飯后,寧嬸要送卡米洛出門了。出門前,寧嬸拿出一件帶夾層的小棉褂,叮囑說:“這是我特意給你做的,我在里面縫了幾個口袋,每個口袋里都裝著錢?;ㄥX的時候,你找個沒人的地方拿出來,你記住了嗎?”

卡米洛沒說話,任憑寧嬸擺弄自己,把小棉褂穿在他身上。

寧嬸心里在流淚。1943年的這個初春,中國大地上炮火連天,萬物生,萬物滅,生死只在一念之間,她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見到卡米洛。

卡米洛和北平所有的同盟國僑民,在日軍荷槍實彈的看管下,步行去火車站??茁逡恢皇謸е魑?,一只手拽緊寧嬸的衣襟,緊緊盯著腳下的路。他畢竟是七歲的孩子,并不知道去僑民生活所意味著什么。

整個大街異常寂靜,浩蕩的人群只有動作沒有聲音,就像正在為北平播放一部無聲的影片,詭異而又肅穆。持槍跟隨在他們前后左右的日本兵,陰沉地盯著他們。任何反抗都是徒勞的,僑民們走得垂頭喪氣。日本人不允許僑民們的仆人送行,也不允許他們雇黃包車,必須讓他們自己手提肩扛著行李去火車站。養尊處優的僑民們攜帶沉重的行李,走得很吃力,也很狼狽,不時地有老弱病殘者摔倒,被身邊人快速拽起來,磕磕絆絆地繼續前行。

日本人故意讓這些高貴的僑民蒙羞,強行組織北平市民站在馬路兩側“看熱鬧”。善良的中國人對于這些突然遭受劫難的僑民們很同情,時不時地冒出掌聲和鼓勁聲。

突然間,一個日本兵發現了夾雜在僑民隊伍中的寧嬸,就像發現了獵物那樣興奮,快速走過來,指著寧嬸說:“你,滾開!”

日本兵粗野地將寧嬸拽到一邊,又指了指卡米洛,手臂堅硬地向前揮了一下,做出繼續前進的動作,仿佛前面就是戰場,七歲的卡米洛在他的指揮下,必須去沖鋒陷陣。

僑民們掩緊大衣,在寒冷中前行。他們繞過卡米洛和寧嬸,不敢有絲毫停留。

寧嬸看著瑟瑟發抖的卡米洛,心里很焦急,慌忙攔住一位高大的金發女人,求她帶上卡米洛,金發女人瞅了一眼寧嬸,漠然地走過去。寧嬸又攔住一位女人,又攔住一位……她們每個人身上都背著大包小包,誰都沒心思搭理寧嬸。

無奈,寧嬸跪倒在路邊,哭泣地央求隊伍中的人:“哪位好人能幫幫我家少爺,他只是個七歲的孩子,爸爸媽媽都死了……”

一位男僑民在寧嬸面前停住了腳步,寧嬸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仰起滿是淚水的臉,對男僑民央求道:“求你幫幫我家少爺,我給你磕頭了。”

男人大致聽明白了寧嬸的訴求,于是放下了手里的行李,要把寧嬸扶起來,說道:“老婆婆,你起來,這孩子交給我了?!?

寧嬸沒有起身,她忙不迭地給男人磕頭,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男人有些慌張了,死死抱住了寧嬸,費了很大力氣,也沒有將她拽起來。

“好人,求求你啦,千萬不要丟掉我家少爺?!睂帇鹂奁肭蟆?

這個男人叫肖恩,燕京大學的年輕教授,只有三十二歲,美國人。肖恩不知道該怎么說才能讓眼前的老婆婆放心。寧嬸的頭發散亂開,有幾縷被淚水粘在臉上,額頭已經磕出了血,幾粒細碎的沙子嵌入皮肉里。肖恩心里一陣難過。他出生在河南,在中國生活了三十多年,很理解寧嬸這份情感和善良。

肖恩慢慢彎下腰,俯在寧嬸身邊,指了指天發誓說:“中國有句話,人在做,天在看,我對天發誓,只要我活著,就不會丟下這個孩子!”

“謝謝您!謝謝您!”寧嬸拼命磕頭,她的發髻徹底散亂了,在外人看來,像個瘋女人一般。

肖恩想要扶起寧嬸,寧嬸卻執拗地跪著。肖恩嘆了一口氣,走到卡米洛面前,微微彎下腰,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問道:“你跟叔叔走,好嗎?”

肖恩是一位很有教養的男人,善良就寫在他的臉上。他很陽光,很帥氣,同時又具有熱情和活力。這么說吧,他屬于那種男人和女人都喜歡的人,卡米洛看到肖恩的第一眼,就對這位叔叔頗有好感,甜潤的微笑、透亮的聲音、有力的大手,都給了他一種安全感。

卡米洛沒說話,點了點頭。肖恩用那只大手牽著卡米洛的小手,朝前走去??茁暹呑哌吪ゎ^看身后的寧嬸,發現寧嬸瞅著肖恩的背影,一直跪在那里磕頭。這是寧嬸留在卡米洛眼中的最后一個鏡頭。

天空開始飄起零碎的雪花,整個北平陷入了一片迷蒙中。

街兩旁的北平市民,穿著厚重的棉袍,籠手站在紛飛的大雪中,神色愁苦地看著這群外國人被押走了。

僑民們已經意識到日本人的險惡企圖,即便是拖著沉重的行李,也盡量保持優雅的姿態行走,隊伍里甚至有人哼唱起了英文歌,歌聲開始是零散的,但很快就匯聚成雄壯的合唱,亢奮激昂。卡米洛從來沒有聽過這首歌曲,可是母語歌讓他心里踏實了許多。愛貓西西凍得瑟瑟發抖,使勁兒依偎在他懷里,希望得到他的溫暖。他俯身親吻了一下西西。

北平火車站終于出現在眼前。卡米洛拽著肖恩的衣襟登上了火車,準確地說,他是被人流卷進了車廂。這是押送僑民去濰縣僑民生活所的專用列車,車座又硬又破。瘦弱的卡米洛蜷縮在靠近車窗的座位上,又偷眼打量對面車座上的肖恩。

肖恩向卡米洛重新介紹了一遍自己,問:“你叫什么名字?”

“卡米洛。”

“國籍是哪里?”

“美國?!?

肖恩朝卡米洛伸出大手,卡米洛想起了爸爸,猶豫片刻,他把自己的手放進那只大手里,像個大人般,跟肖恩握了握手。

火車咣當咣當開進了空曠的田野,許多人趴在窗口朝外看。鋪天蓋地的大雪中,北平被漸漸甩在了后面。不時有幾棵樹從眼前劃過,像是漫漫田野的休止符。

車廂里沒人說話。兩個多小時后,火車在天津站停下,站臺上拎著大包小包的天津僑民蜂擁而上,把后面為他們預留的車廂門擠得水泄不通。站臺上的風很大,裹挾著雪在空中打著尖利的呼哨,很多人的頭發和衣服在碎雪中飄了起來。

人群中,有個穿酒紅色大衣、畫著大紅唇、燙著波浪卷的金發女人,手里拉著兩個大行李箱,身上還背著一個用藍色床單兜起來的大包裹,她沒有跟眾人拼擠,而是朝火車前方跑來,進入了卡米洛他們的車廂??茁蹇戳怂谎?。在他七歲的人生中,第一次看到披掛得如此奇怪且隆重的女人,她就像舞臺上的話劇女演員那樣夸張。女人站在車廂門口,四下張望一番,眼睛盯上了卡米洛旁邊的空座。卡米洛緊張起來,他眼睜睜地看著女人背著碩大的包裹,拖著行李箱,踉踉蹌蹌地走到他身邊。沒等安頓好,火車開動了。碩大的包裹從女人背上滾落下來,劈頭蓋臉地砸向卡米洛。

卡米洛和懷里的西西同時尖叫了一聲。肖恩趕緊起身,將包裹從卡米洛身上移到他旁邊靠窗的空座上。女人沒有理會肖恩,她毫不客氣地擠進了卡米洛和包裹之間。卡米洛瞬間被女人擠到了椅子邊緣,一股茉莉花的香氣淡淡襲來,令卡米洛的精神瞬間振奮起來。這是媽媽身上的味道。那天在王家山村,被日軍押送去倉庫的途中,媽媽把他推下草坡時,留在他記憶中的,就是這股茉莉花的香氣??茁宓难劭艏t了。

“卡米洛,坐到我的座位上來吧?!毙ざ髡酒鹕碜樱氚芽茁灞С鰜怼?茁宄焕锩婵s了縮身子,把臉伏在了西西背上。他希望這股茉莉花的香氣留在身邊。

女人的年齡跟肖恩差不多,白皙的臉龐上,一雙湖藍色的眼睛深不見底。她正在拿著小鏡子和粉撲為自己補妝,看到肖恩看她,她一臉警惕地回望他。

“你好,我叫肖恩,你呢?”

“海莉。”女人停頓了一下,繼而說,“加拿大人,你呢?”

“我是美國人?!?

海莉的臉色忽然變了,她把粉撲和鏡子放進口袋里,怒氣沖沖地沖肖恩道:“呸,美國人有什么神氣的?”

卡米洛在座椅上動了兩下。

肖恩吃驚地看著她,說:“我們以前認識?”

海莉輕蔑道:“誰愿意認識你!”

肖恩把頭靠在座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車廂里人們的目光,又紛紛投向車窗外。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天空的落雪變成了細雨。雨絲拉拉扯扯,在天地間掛上了一張雨簾。卡米洛扭頭看向外面,田野灰蒙蒙光禿禿的一片,遠處的地平線和天際連在一起,整個大地看起來是傾斜的,令他眼暈。他的頭不自覺地靠在了海莉的胳膊上,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又襲來,卡米洛沉醉其中。

海莉把胳膊從卡米洛頭上抽了出去,朝肖恩厲聲道:“把你兒子抱走,他妨礙到我了!”

卡米洛差點被掀翻在地,多虧肖恩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坐在卡米洛斜對面的大胡子男人忍不住站起來,指責海莉無禮,怎么能這樣粗魯地對待一個孩子!周圍的人也譴責海莉,讓她跟卡米洛道歉。

海莉冷笑道:“你們美國人就是這么無理取鬧,明明自己錯了,總是從對方身上找借口。一群流氓!”

海莉的話引起了公憤,整節車廂的人站了起來,紛紛趕她走,讓她回自己的車廂去,這節車廂不歡迎她。

大胡子怒斥道:“你這是在搞種族歧視!我們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車廂里憤怒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海莉傲慢地站了起來。茉莉花的香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混亂的場面??茁灏盐魑鲹г趹牙?,整個身子在座椅上蜷縮了起來。肖恩勸說大胡子回到自己座位上,然后讓眾人冷靜下來。他說事情是他和孩子引起的,他會處理好的,希望大家給他機會。車廂里這才慢慢安靜下來,可是所有人的目光還是盯著海莉。

肖恩回身對海莉說:“我們是美國人,可我們沒人認識你,更沒人冒犯過你,反而你在這里出口傷人,對孩子也毫無憐惜之心,非常令人失望!”

海莉環顧四周,譏諷道:“美國人很牛嗎?現在還不是一樣被送去濰縣?”

肖恩不知道該如何對付這個難纏的女人:“請問,你是在用一人之力挑戰整節車廂嗎?”

海莉漠然地說:“難道不行嗎?”

肖恩說:“我們都是去濰縣僑民生活所,大家以后會在同一條船上,沒人能獨善其身。你眼下的言行會影響以后的生活,我希望你跟大家道歉?!?

海莉冷笑道:“你在威脅我嗎?你想讓我害怕?”

肖恩的臉漲紅了,對于憤怒的克制讓他的身子微微顫抖??茁逭镜剿磉?,輕輕戳了他一下。

肖恩強裝笑臉,安慰卡米洛說:“我沒事,不用擔心。”

卡米洛看了女人一眼,小聲對肖恩說:“你別惹她生氣了?!?

肖恩疑惑地看著卡米洛,他有點摸不著頭腦。

“她差點傷到你,卡米洛?!?

“她沒有傷到我?!笨茁逭f完,坐回到那個狹窄的座椅上。海莉瞅了一眼卡米洛,也跟著坐下了。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又襲來,令卡米洛的眼眶發熱,他彎腰把西西放在了地上,揉了揉眼睛。

海莉的腳上,穿的是雙大紅色漆皮高跟鞋。在卡米洛的記憶中,媽媽也有這么一雙高跟鞋。她穿著它,帶著自己去影劇院,去西餐廳,一路上咯噔咯噔,特別有精氣神。

車廂里安靜下來,夜色就在這不經意間降臨了。

咣當咣當的火車聲刺破夜幕,駛向遠方。到了后半夜,車廂里的人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海莉靠在自己的包裹上,腳上的高跟鞋不知道什么時候脫掉了,歪倒在她腳邊。

最初,卡米洛一直盯著高跟鞋看,鼻翼輕輕翕動,聞海莉身上的茉莉花味道。到后來,他的眼皮又澀又沉,被極度的困倦帶入夢鄉。

卡米洛醒來發現天已大亮,他是被車廂里的一陣躁動驚醒的。車廂里有人說,火車已經進入濰縣境內,他急忙看懷里的西西,小東西還在沉沉地睡著。

卡米洛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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