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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或看翡翠蘭苕上”——文學史中的70后 80后批評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1]稍微留意一下,我們就會發現,70后、80后批評家已郁郁蔥蔥,蔚為可觀,雖未呈現出整體性的氣象,但已經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極個別批評家甚至已光芒熠熠。這不僅僅由于他們的睿智、才華與努力,也緣于莫之能御的時光之河。70后批評家已過“不惑”,80后批評家也已“而立”。他們之間,最大的相差近十歲,最小的相差微乎其微。因為早生或晚生幾小時幾分鐘,竟被荒唐地劃為另一代人。且不論這種劃分在學理上是否可靠,以及他們尚在發展之中潛藏的未知可能,如果硬要透過文學史這個窗口來定位他們,我們還是能歸納出一些特征:他們有著敏銳的問題意識、扎實的理論功底和開闊的學術視野,但缺乏正確得當的甄別能力和差別意識,缺乏獨立性、介入性和創造性,難以揭示出作品背后潛在的、作家難以表明的東西,尚未在個人批評和整體的文學思潮互動中,建構出具有雙向互動功能的批評話語,尚未在共時性和歷時性交錯的坐標系中構建文學及批評的清晰圖景,搭建起個性鮮明的批評話語體系。他們或許已看到了蘭苕之上的翡翠鳥,但還沒有掣鯨魚于碧海之中。

文學批評是一種尋找差異的審美活動,甚至可以說,尋找差異是一切真正批評活動的唯一目標。批評這個詞源于希臘動詞hrinein,原意為分開或選擇,也就是區分的意思。批評不僅要尋找各個文本之間差異的準則,同時也要探求各個文本的獨特歧義。就70后、80后批評家而言,他們的生活、教育和學術訓練,呈現出很大的一致性。他們生活的時代理想主義已經消解,文學的價值等級層次解體,相對主義、折中主義甚為流行。對絕大多數人而言,文學已沒有了神圣性,已不是純粹的精神上的追求,僅僅是一種職業或謀生的方式。他們在九十年代或新世紀初接受的文學教育和學術訓練,重理論,輕閱讀,愈是熟悉各種理論、各種主義,結果距離文學也愈來愈遠,文學感受力隨著理論的熟稔“七竅鑿而混沌死”。而關鍵的文本細讀能力、整體透視能力孱弱,沒有在經典和元典的涵泳咀華中形成穩定的審美感受力和判斷力,這些都決定了他們批評的質量。

70后、80后批評家,大致有以下幾種類型:一是“屠龍派”。他們熟練地運用各種理論,尋找可以關在籠子里的鳥兒,解方程式般地分析闡釋各種創作現象和文學作品。任何作品經由他們理論的機床,都能變幻出令人目迷的眩暈。這種批評沒有美感體驗,難以揭示出作品的蘊含,癡迷尋找自己有用的材料,率爾操觚,侃侃而談,滑行在表層,成為一種不及物的理論饒舌。并不是不能運用理論,而是必須考慮到理論的具體性、切合性和有效性。批評是基于個人審美經驗上的審美判斷,真正意義上的批評必須是從作品到理論,再從理論來審視作品,在文學史的譜系和現實的文學場景中作出價值和意義的判斷。從理論到作品的這種批評路徑的倒置,使得批評不能“技近乎道”,成為一種無關精神和體驗的理論表演和話語“屠龍”。二是“放大派”。這類批評不從作品的整體效果上去定位作品的價值,而是挑選覺得最有特征的部分,津津樂道,不舍瑣屑。就像造房子,他們不去看這個房子造得怎么樣,而是盯著這個釘子是哪個鐵匠打造的,鐵匠的鐵又是從哪里購來的,為什么要釘在這里而不釘在那里。下來又是木材是誰加工的,瓦是哪里燒制的,木材加工得很精致,燒瓦片的工匠手藝是祖傳的,等等。我們看不到這座房子正面怎么樣,結構怎么樣,整體上是不是美觀漂亮,是不是結實等整體性的關鍵性的評價。三是“拐彎抹角派”。這類批評征東引西,轉彎抹角,猶豫不決,含糊其詞,看起來精致纖巧,卻從來不表明自己的觀點。他們或由于自己本來就糊涂,或者因為某種文學之外的因素假裝糊涂,這種旱澇保收的批評,將自己放在同批評對象同樣的高度甚至更低,將自己發現的一顆小行星的意義闡述得比整個宇宙都大,沒有識見,也沒有判斷,自然也沒有力量。四是“印象派”。這類批評有著很好的藝術直覺和審美悟性,能夠進入到作者和作品的靈魂深處,能發現那些被低估或者被遺忘的作家,或能發現一些平庸作品的精彩之處。但這種批評容易將自我投入到批評對象之中,炫耀才情而無關作品,沒有解析,排斥判斷,如同木塞一樣,浮在水面上。這幾類批評,究其成因,最大的、最本質性的問題就是沒有事實感。

知識的淵博是一回事,判斷正確又是另一回事。批評是知識與思想、美感與經驗、事實與判斷力融合而成的一種高度個人化的結構和能力。知識、思想、理論、美感、經驗等基本要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否則批評活動無從談起。然而決定批評成熟與否,除了基于這些要素形成的美感經驗之外,決定性的因素是事實感。艾略特在《批評的功能》中曾提醒道:“批評家必須具有非常高度發達的事實感。這絕不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或常見的才能。它也不是一種容易贏得大眾稱贊的才能。事實感是一件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培養起來的東西。它的完美發展或許意味著文明的最高點。那是因為有這么多的事實領域需要去掌握,而我們已掌握最外面的事實領域、知識領域,以及我們所能控制的最外面的領域,將被更外面的領域用令人陶醉的幻想包圍起來。”在我看來,事實感不僅包括審美能力,也包括透視能力、判斷能力和介入的能力。實際上,不止70后、80后,我們整個的文學批評,最嚴重的問題就是事實感的缺乏和判斷力的萎縮。我們的教育肯定聰明而不追求誠實,沒有適合批評精神的社會土壤,“定于一”的文化心理也很難傾聽不同的聲音,容納不同的立場。李長之曾大膽放言:“我敢揭穿了說,中國的知識分子都有焚書坑儒的傾向的,只要那書不是自己一派的書,儒不是自己一派的儒。知識分子之不能容納知識分子,比什么都厲害。”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稍有不同意見,就會被刮目而視,打入另類,甚至波及利益和生存。因而中國人的事實感不強,獨立人格很難形成,批評精神自然難以養成。就70后、80后批評家而論,由于他們自身的弱點和時代的限制,批評更加困難。他們多是所謂的“青椒”或“青研”,處在師徒、友朋、熟人等各種關系圈子之中,處在各種課題項目的包圍之中,倘要追求客觀公正,有很大的困難,但我們不能因此怨天尤人而不反思自省,消解對認真、公正、美好等事物的追求。像歌德那樣將批評活動中事實感的缺乏歸咎為人格的欠缺顯得過于夸張,但混淆是非、模糊標準無疑會削弱批評的尊嚴和威信,式微批評的價值和意義。

哪里沒有對藝術的愛,哪里就沒有批評,溫克爾曼如是說。文學批評僅僅有愛也是不夠的,還得有事實感。有事實感的批評,才有可能有客觀性、介入性和可信度,才有可能發展出創造性的批評。70后、80后批評家功底扎實、眼光敏銳、視野開闊、才華橫溢,他們以在場的姿態,積極地、不斷地介入作家作品和文學現場,已顯示出蓬勃的生機。我們相信,他們必將建立起屬于自己的理論話語和理論體系,開辟出文學批評的嶄新形態。

2016年3月18日 于長安小居安

注釋

[1]孟浩然:《與諸子登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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