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千燈照碧云,高樓紅袖客紛紛。
作為十里繁華之地,揚州夜市自古就人群如織。夜幕初上,燈火輝煌,古運河畔桃花灼灼,這條千年古運河仿佛成了一位風姿綽約的美人,登高俯視,岸邊鱗次櫛比的古建筑在燈火的映照下煥發(fā)了新的生機。
這兩年政府大力發(fā)展夜市,眼下正值“國風文化藝術(shù)節(jié)”,古街老巷上全都掛起了燈籠,在溫暖的夜風中火光閃爍,古色古香的建筑與流光溢彩的燈光交相輝映,蔣碧云拉著她的手到處逛游,沿街兩岸都擺滿攤位,賣著各種特色小食,大煮干絲,炒飯,獅子頭……運河大劇院還有人表演評話和揚劇,街上人頭攢動。蔣碧云見什么買什么,沒多久手里就拿了一整盒,東西裝都裝不下了。
“別買了,又不是明天就買不到了,這些點心都要現(xiàn)吃的才更好吃。”薛芳華不得不勸道,蔣碧云不以為然:“逛夜市嘛,就是要想買什么就買什么,回去送給團隊的同事和村民也一樣。”
“你這是浪費。”
“哪里浪費了?賺錢就是要拿來花的,不然等我們死了以后帶到地下去燒嗎?”蔣碧云沖她拌了個鬼臉,往人堆里擠,“前面好像有表演,我們?nèi)タ纯窗伞!?
她拉著薛芳華穿過人群,來到了運河大劇院前面的舞臺,舞臺上正在表演瓊花仙子的故事,薛芳華從小就聽人講過,揚州東門外居住著一對叫觀廊和芍藥的愛侶,某日救助了一只受傷的白鶴。白鶴為表感謝從天際銜來一粒花種。觀郎將花種埋入土中,長出一株天下無雙的瓊花來,隋煬帝聞訊前來觀賞瓊花,但瓊花不愿見昏君而凋謝,當隋煬帝揮劍砍瓊花時,白鶴從天而降,攜瓊花化為一道金光而去,至今城里還有觀巷街和芍藥巷和瓊花巷。
蔣碧云正看得興起,薛芳華忽然注意到附近的人群中傳來騷動,她回過頭,發(fā)現(xiàn)大運河邊上站了好些人。
“那里好像也有演出,我們過去看看吧。”薛芳華拉著她過去,蔣碧云眨了眨眼睛,忽然聽到附近傳來一聲尖叫,兩人對視了一眼,迅速朝著聲音中央跑了過去,正好看到深水區(qū)漂浮著一個人影,正努力往岸邊游去。
薛芳華一愣,立刻打電話想給救援隊打電話,但身邊突然傳來落水聲,蔣碧云把各種糕點飾品往她手里一塞,毫不猶豫地跳入河中,向那個掙扎的身影游了過去。
“碧云!”薛芳華急得破了音,立刻撥打了119的救援電話。她是旱鴨子,只能眼看著蔣碧云奮力游到輕生女子身旁,緊抓住其胳膊,接過圍觀群眾扔的游泳圈從其頭頂套入,再拉回岸邊,但她在水中奮力反抗掙扎,甚至伸手抓傷了蔣碧云的脖子。
救援一度受阻,薛芳華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好在救援人員很快就趕到了,連拖帶拽的把兩人從河里撈了出來,薛芳華跑到岸邊,蔣碧云渾身透濕,冷得不住發(fā)抖,嘴唇和臉色一樣慘白,沖她勉強笑了一下就止不住地咳嗽起來。薛芳華立刻脫下衣服裹住她,又去最近地攤位買了一碗醪糟丸子,囑咐店家放了許多姜和紅糖,蔣碧云凍得直哆嗦,也不顧燙手,端起碗就喝下去,麻木的四肢顫抖了一下,好半天才感到一陣暖意。
“你不要命了嗎?”薛芳華氣急敗壞地罵道,“遇到這種情況應該叫專業(yè)救援,你逞什么英雄,就算水性再好,誰會不管不顧地就往水里跳?”
“我……我沒想那么多嘛。”蔣碧云被她訓得一愣一愣的,眨著一雙大眼睛無辜地望著她。她天生一雙杏眼,眼頭偏圓,抬眼看人時像小鹿一樣楚楚可憐。春夜暮寒,河水更是冰涼刺骨,看她臉色被凍得發(fā)青,身上還在止不住的哆嗦,薛芳華又氣又心疼,只得又去借了毛毯把她裹住。蔣碧云雙手捧著水杯,就像捧著一個暖寶寶,還忍不住偷笑,薛芳華虎著臉問道:“你笑什么?”
“沒什么。”蔣碧云說道,“對了,那個女人怎么樣了?”
“被消防員帶走了。”
“我去看看她。”
她不顧薛芳華的勸阻站起身來,來到輕生女人跟前。靠近看才發(fā)現(xiàn)她大概三十歲出頭,木然坐在長凳上,一群救援人員圍著她,七嘴八舌地安慰她想想自己的家人,并想聯(lián)系她的家屬,但她說什么都不肯給,也不肯解釋輕生的原因。薛芳華本來不想管這起閑事,蔣碧云卻走過去,從懷里掏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她的臉,溫柔地說道:“你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吧,能和我講一講嗎?”
女人怔怔地望著她,眼里突然盈滿淚水,蔣碧云伸手擦了擦她的臉,眼淚便源源不斷地掉了下來,眼里依然毫無感情。蔣碧云對救援人員說:“讓我和她聊聊吧。”
救援人員本來想盡快把她的家長叫過來,但看蔣碧云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便點了頭讓她過來。蔣碧云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姚蕊。”
兩人合力把她扶起來,薛芳華打量著她額上的傷,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為什么尋短見?你老公欺負了你了嗎?”
“他要是還記得有我這個人就好了。”姚蕊苦澀地說道,她跳河時把手機留在岸上,后來被好心人給撿到了。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來電人顯示媽媽,她觸電般跳了起來,臉上明顯流露出抗拒,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極不情愿地接起電話,她還沒開口,對面就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媽媽,你在哪里?”
“媽……媽媽在公司,今天晚上要加班。”姚蕊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機,啞著嗓子說道,“今天晚上就不回家了。”
“媽媽又要在公司過夜?”女孩狐疑地問道,姚蕊解釋道,“是啊,媽媽必須給甲方交稿,催的很急,如果媽媽不熬夜加班就無法完成工作,也在設(shè)計師這一行混不下去了。”
“那媽媽好好工作,早點休息吧。我會在家里乖乖等媽媽回來。”
“好的,嵐兒要當個好孩子,把老師留下的作業(yè)做了,媽媽明天會回來檢查。”
姚蕊掛斷電話后,才抬起頭來,薛芳華詫道:“你女兒多大了?這么留她一個人在家里好嗎?”
“她習慣了,我平時經(jīng)常加班。”
“但——”蔣碧云話音未落,就被蔣碧云捂住了嘴。蔣碧云一看她的神情就明白了緣由,便開口道:“你是不是不想回家?”
姚蕊點了點頭,蔣碧云又問道:“那你朋友呢?有沒有信的過的朋友家?”
“我哪有什么朋友。”她的聲音細若蚊蠅,蔣碧云便脫口而出:“你要跟我們回去嗎?”
薛芳華震驚地看著她,好在姚蕊搖了搖頭,苦笑道:“沒事,我找得到地方落腳,就不麻煩你們了。”
兩人面面相覷,卻不好阻攔,姚蕊離開以后,薛芳華才小聲抱怨道:“你也未免太熱心了吧,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帶。”
“她一看就是有過不去的坎,佛家不是說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蔣碧云正色道,“難道你就打算對她不管了?”
“碧云,她終究只是個陌生人。”薛芳華嘆了口氣,“不是我無情,但當你介入了別人的人生后,就很難全身而退,你又不是菩薩,世上的倒霉蛋那么多,你管得過來嗎?”
“管一個算一個。”
“算了算了,懶得和你計較,你想管就管吧,累死活該。”薛芳華正在氣頭上,瞪了她一眼,蔣碧云便跑過去問道:“好姐姐,你真的生我的氣了嗎?”
“誰是你姐姐?我可不認識這么麻煩的妹妹。”薛芳華鎖緊眉峰,轉(zhuǎn)身朝向河面,水面上有一艘游船開過,尾部白色螺旋槳濺起無數(shù)水花,不斷嘩啦做響,那種聲音讓人心煩。但伸手不打笑臉人,蔣碧云一路說說笑笑,親熱地挽著她的胳膊,總算讓她的情緒好了一些。薛芳華警告道:“你以后再敢不顧自己的性命去救人,我就不管你了。”
“知道啦,我發(fā)誓。”
“行了,你也鬧得夠晚了,早點回去吧。”薛芳華看著遠處的彩燈,這還真是個不同尋常的晚上啊,但愿一切就像煙霧,趕快消散。她一揚手,把空了的食品盒扔掉,遠處的碼頭上,一點珊瑚紅的火光在煙藍色夜幕中明滅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