愷撒沉默地看著后窗搖曳的樹影。

安珀館的大廳里滿地的玫瑰花瓣在風(fēng)中零落，盛宴散去，學(xué)生會的干部們開始收拾現(xiàn)場。

一身黑色西裝的年輕人來到他身后，從晚宴開場到匆匆結(jié)束，他一直站在角落，看起來像一位侍者，和人群融為一體。

帕西躬身，“少爺，需要我?guī)巳フ谊愋〗銌幔俊?

愷撒試著撥諾諾的電話，但是諾諾的手機已經(jīng)關(guān)機。

“不用，我會自己去找。”

“關(guān)于陳小姐問您的那個問題……其實我也很想知道少爺您的答案。”帕西輕聲說。

“你在代表我的叔叔弗羅斯特問這個問題嗎？”愷撒的眼神冷了下來，嘴角扯出一絲刻薄的笑，“我可以告訴你，沒有可比性，我是指家族。”

帕西輕笑，“如果您的叔叔聽見這句話肯定要大發(fā)雷霆。”

他看著愷撒離開安珀館的背影，忽然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

“人是會說謊的，不只是對其他人說謊，人也會對自己說謊。您也是這樣嗎？”

銀灰色的布加迪威龍從安珀館的地下車庫駛出。

秋夜的涼意降臨在學(xué)院周遭的漫山遍野。

紅色法拉利穿過校門，拐上公路，它沿著環(huán)山路飛馳，車影如紅龍般蜿蜒。

路明非靠在車窗邊，向外遠(yuǎn)眺，道路兩側(cè)是層次錯落的紅楓，高處是鵝掌楸和北美紅杉，蔥郁的林木隨風(fēng)起伏，樹葉嘩啦啦地響。

“莫名有種被綁票的感覺。”

路明非盯著駕駛位戴著墨鏡的女孩。

她扯下了束發(fā)的蝴蝶發(fā)簪，暗紅色的頭發(fā)在路燈的淺黃色光線下起伏舒展，仿佛一團蓬勃燃燒的火。

法拉利在環(huán)山公路上平穩(wěn)地行駛，一路濺起翻飛的楓葉。

“我問你要去哪兒，你說想找個方便看自由一日對戰(zhàn)地形的開闊地帶，怎么就成我綁架你了。”

“在剛拒絕了愷撒表白的情況下，你帶著我上山跑路，在其他人眼里簡直就像是逃婚私奔。”

諾諾倒吸一口冷氣，沉默了一會兒，“你說的好像有幾分道理，不過現(xiàn)在返程也已經(jīng)晚了。”

“你有事要和我說，而且不想讓諾瑪知道。”

“嗯。”

盤山公路的盡頭是一棟頗具古典風(fēng)格的石亭，諾諾把車停在石亭前。

山頂?shù)匦纹教梗粔K巨石壓在山頂。

無盡的泉水從巖石下接連不斷地躍下，淙淙泉水聚成了一片湖，湖水滿溢之后往山下流瀉，形成一道小型的瀑布，流水與巖石相擊的聲音從山崖下傳來。

石亭就建在湖畔。

柱子上竟然刻寫著中文的楹聯(lián)。

【天門倒瀉一簾雨，梵石靈呵千載文】

“校長從中國泰山旅游回來之后建的，仿的高山流水亭。”諾諾說。

亭子周圍長滿了雜草和灌木，看來是個冷門至極的景點。

她把高跟鞋扔在亭子里，然后光著腳爬上了最高處的巨石邊。

路明非跟著爬了上去，站在巖石上。

這確實是個好位置，整個卡塞爾學(xué)院從山腰到山腳的各個建筑都一覽無余。

各處都燈火輝煌。

諾諾雙腳垂在懸崖邊上，整個人后仰，躺在巨石上舒展身體，看著黑漆漆的天空。

“是陰天啊。”

“可能會下雨。”路明非坐在懸崖邊，雙腿垂落，腳下就是空蕩蕩的深淵。

諾諾歪頭看了一眼路明非在的位置，豎起大拇指，“我都不敢坐這么靠邊，你有種。”

“你真的沒在青銅城里見到‘鑰匙’還有……那個女人嗎？曼斯教授說本該在青銅城外待命的他們一起進(jìn)了青銅城。”

“很遺憾……我沒遇到他們。”

“我該相信你嗎？我總是分不清你是在說真話還是在說謊，你像是那種能面不改色地說謊的家伙。”

“每個人都會說謊，當(dāng)你堅信某人一定不會對你撒謊的時候，或許反而要提高警惕。”

路明非說，他低頭凝視腳下的深淵，思考著從這里自由落體大概需要幾秒。

人大概都有這種奇怪的思維，站在高處時，分明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心和頭腦已經(jīng)提前排練著掉下去的場景了。

“撒謊或者逃跑并不可恥，互相利用也無所謂，你沒有必要相信我。”

“你放在小說電影里大概得是魔王那類大反派。”

諾諾伸著手臂起身，看路明非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神奇生物，她盤起腿坐在懸崖邊，“撒謊扯淡這方面我一直很在行……那么，我要開始說謊了。”

“嗯。”

諾諾對著黑漆漆的天空說，

“我以前每次想逃跑的時候情況總會變得更糟。”

“陳墨瞳是我的真名，而諾諾這個名字是我偷來的。”

“我有幾十個兄弟姐妹，”諾諾輕聲說，“除了少數(shù)雙胞胎和三胞胎，其他人的母親都是不同的人。所有人名義上的母親只有一個，就是我的養(yǎng)母。”

“父親認(rèn)為混血種的血統(tǒng)是很珍貴很有價值的東西，以此為基礎(chǔ)發(fā)展出了很多產(chǎn)業(yè)，甚至有自建的的醫(yī)療機構(gòu)，找到那些貧窮愿意代孕的女人，給她們錢，讓她們生孩子，從中篩選出血統(tǒng)優(yōu)秀的由老爹賜予最好的教育。”

“我在兄弟姐妹中一直都是表現(xiàn)最好的，只要你表現(xiàn)得足夠優(yōu)秀就能得到獎勵和老爹的寵愛，我曾以此為榮并洋洋得意。”

“人為了活下去大概有一種自我催眠的機制，有些事情只要你刻意忽略掉它，就能在扭曲的環(huán)境中如魚得水。”

“可如果有一天你醒了，樂園就會變成地獄。”

“有天一個又臟又臭的瘋女人闖進(jìn)了父親的莊園，周圍幾百公頃的森林，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過來的。大家都出來看熱鬧，像是在看一只臟兮兮的野狗。”

“她一個人一個人地看過去，看到我的時候眼睛突然亮了，她說我是她的女兒，我叫諾諾。”

“從那天開始，我被抓住了把柄。作為父親最優(yōu)秀的孩子，我獲得了優(yōu)待和赦免，女人被關(guān)在地下的瘋?cè)嗽海總€月我都有一天可以去看望她，不能說話和交流，不過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

“我開始想逃跑了。”

“某天我終于抓住了機會，打開了關(guān)她的房間。”

“然后她告訴我，她認(rèn)錯了人，她真正的女兒諾諾已經(jīng)死了。父親留著她，只是為了讓我更聽他的話。”

“可我不在乎，執(zhí)意要帶她一起離開。最后我們還是被抓住了，在其他人面前她又變成了那個瘋女人，而我又是諾諾了。”

“她把所有的罪責(zé)攬下，擋在我面前，為不是女兒的女兒而死。”

秋夜的冷風(fēng)掃過山頂。

路明非在一旁靜靜地聽著。

“今天是我生日。”沉默了一會兒，諾諾隨口扯了一句。

“祝你生日快樂。”路明非說。

他并不是擅長共情的人，雖然知道現(xiàn)在應(yīng)該說些安慰人的話，但他從腦子里搜刮了一遍，沒有找到合適的詞庫，而且即便是有，無感情的棒讀顯然只是徒增尷尬。

“很遺憾，我沒有準(zhǔn)備生日禮物，”路明非低頭看了一眼時間，“不過，要不要試試現(xiàn)在閉上眼睛許愿，說不定睜眼時會有奇跡。”

“啊？騙鬼嘞，小孩子才信奇跡。”

諾諾撇嘴，不過還是對著夜空閉上了眼睛。

耳畔一陣微風(fēng)刮過，下方的樹葉嘩啦啦響，好像真有人在施法召喚奇跡。

諾諾睜眼，一點火光從山下?lián)u曳著升起，然后在漆黑的夜空中砰然綻放，像一朵巨大的漂亮的金色蒲公英，照亮了半個天空。

接著數(shù)不清的微光升起，耳畔噼里啪啦接連不斷，無數(shù)細(xì)碎的光輝在漫山遍野從高到低不停地盛開。

密集的星星如雨幕般垂落，又不停有新的光點升起，隨著砰砰的聲響，各種色彩的輝光亮起綻開閃爍著散落。

整片夜空都變成了璀璨的星河。

“怎么可能？”諾諾蹭地站了起來，“今天是我生日這句話……是我胡扯的……”

“校工部在為開學(xué)典禮做準(zhǔn)備工作，這場煙花是提前安排好時間的排練，持續(xù)時間大約十五分鐘。”

“真狡猾啊。”

諾諾看著夜空不停地眨眼，煙花的倒影在眼里閃爍個不停。

一滴水珠落在石頭上。

“下雨了嗎？”路明非說。

“哪有下雨！”諾諾抹臉。

“青銅城……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不久之后我們還會回去的，你有側(cè)寫，能推斷出來很多東西，”路明非站起來，“我之前的承諾仍然有效，現(xiàn)在該下山了。”

一滴雨水墜落在諾諾的額頭，接著掉落的雨滴越來越多。

“原來真的下雨了……”

遠(yuǎn)處鄰近的另一座山頂，銀灰色的布加迪威龍旁，金色長發(fā)的年輕人沉默地看著煙花起落。

帕西為愷撒撐起黑傘，“少爺，下雨了。”

……

距離自由一日倒計時，一天。

經(jīng)過分配，諾頓館將成為自由一日中“庸人”的臨時基地。

諾頓館。

“前任獅心會會長參加自由一日不會引來爭議么？”

“應(yīng)該不會。”

年輕人眨眼，他的虹膜是漂亮的綠色，晶瑩剔透，像是最上等的祖母綠。

只看臉的話，長相有些像在博物館奇妙夜里飾演法老阿卡門拉的演員拉米·馬雷克。

“事實上，我只擔(dān)任了不到兩個月的獅心會會長，就將會長的職位移交給了楚，知道我的人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