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檢察體制改革的指導理論
- 中國檢察體制改革研究
- 秦文峰
- 11603字
- 2024-09-27 17:23:33
縱觀法律制度史,現代檢察體制的建立和完善與法律思想的演進相關,概括說來,以馬克思主義為內核的社會主義權力監督理論和以分權制衡理論為代表的西方傳統理論,為檢察權及檢察體制的產生與發展奠定了基礎。雖然檢察理論在法律思想史中所占的地位并不突出,但是仍然成為法律思想的有機組成部分,探究檢察體制改革需要將社會主義權力監督理論特別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中關于權力監督的論述為重要思想基礎,同時借鑒人類其他文明中關于權力制約等法律傳統的有益成果。馬克思與恩格斯從巴黎公社中吸取總結的經驗教訓及列寧的法律監督思想是中國檢察體制的重要理論依據。回顧中國革命歷程及自新中國成立以來歷次修法的立法過程,不難發現貫徹人民民主專政理論、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理論、民主集中制理論以及列寧的法律監督思想都是中國檢察體制改革完善的一條主線,因此,中國的檢察體制正是在結合了馬克思、恩格斯的民主監督思想,列寧的法律監督思想及中國實踐的基礎上所創設的,[1]雖然中國也曾在一定程度上借鑒過歐洲大陸與日本的檢察體制,但是其緣起依然深受俄國蘇維埃的檢察體制之影響,甚至可以說,中國檢察體制的性質與職能均是在列寧的法律監督思想的指導與影響下形成和發展起來的。新中國成立以后,歷代國家領導人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習近平同志都先后從中國社會主義政權建設的高度,強調法律監督的重要性,因此從馬克思、恩格斯的民主監督思想,列寧的法律監督思想,到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再到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權力監督的思想始終貫穿其中,一脈相承并不斷結合新的時代背景與時俱進,它們共同構成了中國檢察體制的理論基礎。
第一節 社會主義權力監督理論
權力監督理論是社會主義理論家對權力關系的新思考,對現代權力的監督和制衡產生的深遠的影響,也為社會主義國家檢察制度的產生和發展提供了堅實的理論支撐。
一 早期的社會主義權力監督理論
(一)馬克思、恩格斯法律思想中的權力理論
馬克思、恩格斯認為,在階級社會產生以前,負責管理社會的公共權力尚不具備政治屬性,其存在來源于社會需求;階級產生以后,國家公權力具有了政治性質,但是其對社會的統治也同樣來源于社會的共同需要。他們認為,國家的存在基礎即為社會需要,因此,國家從屬于社會,國家必須受社會的監督和制約。[2]因此,在總結巴黎公社政權建設經驗時,馬克思提出以真正的責任制來代替虛偽的責任制,以公眾監督承擔真正責任制的作用。[3]恩格斯對于加強人民群眾監督方面也有過非常精辟的論述,他在《法蘭西內戰》的導言中指出,在任何國家中官僚和腐敗都不可避免,為鞏固工人階級統治,防止“國家和國家機關由社會公仆變成社會主人”,根本措施就是要堅持工人階級監督國家工作人員的罷免。[4]只有工人掌握監督權,才能從根本上保證人民主權。
(二)列寧法律思想中的檢察理論
列寧在馬克思、恩格斯的權力監督思想的基礎上進行了繼承與發展,并在社會主義實踐中對此進行了創新,形成了列寧的法律監督思想,其思想主要反映在他的《論“雙重”領導與法制》《論新經濟政策條件下司法人民委員部的任務》等文章中。列寧認為,法制應當在全國范圍內得到統一,為維護這種統一的法制,必須設立專門的法律監督機關,為保證該機關能夠獨立有效地行使職權,該機關必須實行垂直領導制以確保地方檢察只服從中央領導。由此可以看出列寧對權力監督制約與檢察機關建設的重視程度,根據他的指導思想,蘇維埃國家逐步地調整國家體制,建立一套特殊機構,即在全國建立統一檢察機關,由其承擔監督職能,使其區別于司法機關、行政機關。在《論“雙重”領導與法制》中,列寧為建立完整統一的社會主義法治體系第一次在其中詳盡闡述了“檢察權”的概念,他認為檢察長的職權在于監督全國對法律有統一的理解,不因地方的差別而招致法律適用上的差別,以建立全國統一的社會主義法制。[5]可以看出,列寧主張的檢察權是廣泛而全面的監督,其不僅僅限于資本主義國家的檢察機關主要擔負的刑事范圍,還包括了對民事、行政、公職人員違法行為的監督。[6]
列寧的思想與論述一脈相承、自成體系,構成了一整套法律監督的思想,從而為社會主義國家的檢察體制建設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支撐,中國在社會主義建設的過程中,正是繼承和發展了馬克思、恩格斯,以及列寧關于權力的監督的思想,如在1950年第一屆全國司法會議報告中指出,人民檢察機關要在組織制度、檢察工作方法等方面,根據中國的實際情況學習蘇聯檢察體制經驗;[7]在起草檢察院組織法之初,將之定位為法律監督機關的思潮就已存在,彭真委員長在制定草案時就曾指出應當承繼列寧有關通過檢察機關維護國家法制統一的思想,將檢察院定義為代表人民履行法律監督職權的機關。由此觀之,中國對檢察機關性質的定性正是基于對列寧的法律監督理論的運用以及與實際國情結合的前提下作出的。[8]江澤民同志指出,要完善中國的法制監督,建立健全依法行使權力的制約機制以加強對憲法和法律實施的監督,實現對國家統一法制的有效維護。胡錦濤同志指出,要加強對權力行使的有效監督機制,緊抓容易滋生腐敗的重點部位與環節,綜合運用各種因素,諸如黨、國家機關、人民群眾以及媒體等,充分發揮他們的監督職能,尤其要結合黨內監督與群眾監督,使兩者相互促進與補充,以形成結構合理、配置科學、程序嚴密、制約有效的權力運行機制。習近平同志強調,維護法治統一是一個嚴肅的政治問題,要加強憲法實施與監督。
因此,依照馬克思、恩格斯的權力監督理論,列寧的法律監督思想,中國確立了以檢察機關為法律監督機關的檢察體制,中國的檢察機關除了訴訟職能以外還具有法律監督職能;檢察機關依法獨立行使檢察權;在檢察機關系統內部建立起了一套“上命下從、上下一體”的管理體系。
二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權力監督理論
中國的檢察體制雖然深受馬列思想的影響,但并非對蘇聯模式的照搬,而是以其思想與制度為基礎,與中國的具體國情相結合,在幾代國家領導人的領導思想的不斷繼承與發展下,在本土化的過程中創造性地發展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權力監督理論。
(一)早期的探索:毛澤東的權力監督思想
在領導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毛澤東就曾指出人民監督政府的重要性,“只有人民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9]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毛澤東提出,要建立“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國家”。[10]他高度贊揚了民主集中制,認為新中國的國家政權應采取民主集中制,由各級人大來決定大政方針,并且選舉政府,[11]即人民代表大會制度。這些思想為新中國的國家機關包括檢察機關的組建奠定了堅實的思想基礎;新中國成立之初,由于民眾智識有限,公民意識淡薄,因而無法達到普選的實踐標準。為了在有限達標地區有效進行人民代表會議,毛澤東提出要盡可能保障代表的發言權,[12]反對一切的形式主義,聽取群眾的意見,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13]對于監督方式,毛澤東指出,要通過黨代表會議加強黨內自我與互相監督,[14]要發揮民主黨派的監督作用,[15]并要為人民群眾監督中國共產黨提供條件。[16]因此,毛澤東的監督思想體現出其以加強人民對黨與國家權力進行監督為核心,該思想實際上也是馬克思、恩格斯的法律監督思想的重要部分;并且這一思想還與其他權力、權力制約制度以及人民代表大會制度、黨的監督思想進行了創造性、體系性的結合。[17]
(二)重大轉折:鄧小平理論的指引
鄧小平的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學理論和民主法制思想進一步豐富和發展了法律監督思想,將法律監督納入了依法治國的方略中,從而使權利保障、權力制約與法律監督密切相聯。他明確提出了監督管理體制建設的幾個重要基點:中國共產黨需要制約與監督;不照搬西方國家的“三權分立”和兩院制;堅持黨的領導;權力制約監督要與政治體制改革相結合;[18]加強權力制約與監督。[19]
具體而言,鄧小平繼承和發展了毛澤東思想有關民主的重要論點,并且創造性地將之與本土實踐進行結合,精辟地指出沒有民主就沒有社會主義,也就沒有社會主義現代化。其一,發展社會主義民主與建設社會主義法制之間是辯證統一的關系:民主是法制的前提和基礎,法制是民主的體現和保障。為避免“文化大革命”破壞民主法制的悲劇重演,鄧小平多次指出社會主義民主與社會主義法制是不可分的,為了不使法律制度陷入“因人成事、因人廢事”的怪圈,必須在社會主義法制建設中有效貫徹人民民主原則,唯有實現民主的制度化、法律化方可實現社會主義法治現代化。進一步到實現社會主義民主法制的層面,鄧小平于1978年首次完整地提出中國進行法制建設的十六字方針:“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其二,法律監督是權力制約的重要機制。鄧小平針對過去權力過分集中,容易導致個人獨斷專橫的弊端,從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實際出發,提出強化法律監督的思想,把黨的領導和法律監督相結合,通過法律監督維護人民的合法權益,保證權力的良性運行。
(三)縱深發展:權力監督思想的具體化
江澤民對鄧小平的權力監督思想進行了繼承與發展,其主要觀點如下:其一,健全人民民主,加強群眾對黨的監督。詳言之,一方面,要進一步切實加強黨內組織紀律建設,確保黨內監督時時在場。另一方面,人民群眾、各民主黨派及無黨派人士作為重要補充力量,使之積極參與到黨外監督的實踐當中,由此形成內外監督、上下監督相結合的監督體制。此外,尤其需要注意對直接掌握人、財、物的崗位的監督,構建起長效監督機制,杜絕貪污賄賂、以權謀私和行業不正之風,重塑黨內清明政治生態。[20]其二,健全制度體制機制。在鄧小平提出中國權力制約和監督建設的基本原則后,他繼續進行了深入發展,提出中國權力制約體制建設的基本思路,要著重建立結構、程序、配置、制約等方面都經得起考驗的權力運行體制。
黨的十六大正式將“三個代表”重要思想作為黨的指導思想,將全面建設小康社會作為重要發展目標,將物質文明、精神文明和政治文明的和諧發展作為改革的三個基本方面。在黨的十六屆三中全會上更是提出了可持續發展觀作為“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重要內核與擴展,將之視為“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內在要求,既是堅持以實踐為導向的理念,更是對馬克思主義發展理論的進一步深化。具體到檢察體制層面,胡錦濤將“以人為本”理念與人民對黨與國家的監督結合起來,要求以人為本、執政為民要體現在黨和國家機關的決策機制中,黨和國家機關在作出決策政策時必須充分考慮人民群眾的利益、充分尊重人民群眾的利益,對各方利益關系進行統籌與協調,堅持科學決策、民主決策、依法決策,做到問政于民、問需于民、問計于民。胡錦濤還指出,深化體制改革要從兩個維度來展開,既要堅持制度創新,也要對既有制度進行健全與完善。伴隨著中國社會經濟發展的轉型,在既有計劃經濟模式下形成的管理樣態已經無法滿足現實需求,這種對經濟發展的桎梏暴露了政府機構的行政運行與管理制度對市場經濟過多干預,社會服務職能交叉、官僚低效等突出問題,其已不再能夠適應市場經濟發展,從而成了經濟發展的桎梏,并導致對權力的制約與監督實效大打折扣。為此,黨的十七屆二中全會審議通過了《關于深化行政管理體制改革的意見》,對行政管理體制的未來發展方向奠定了基調,提出應當通過加強權力制約與監督制度體系建設,從而消除阻礙社會經濟發展的各項因素。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監督機制的構建也是胡錦濤依法治國思想的重要內容,他認為必須結合權力制約監督的一般原理與中國權力制約監督建設的實際效果,在黨的十七大上提出要形成“決策權、執行權、監督權相互制約又相互協調的權力結構和運行機制”。黨的十八大進一步提出,要保障人民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和監督權。
(四)監督理論新飛躍:習近平法治思想
進入新時代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從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全局和戰略高度定位法治、布局法治、厲行法治,把全面依法治國納入“四個全面”戰略布局,放在黨和國家事業發展全局中來謀劃、來推進,作出了一系列重大決策、提出了一系列重要舉措,形成了習近平法治思想。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將推進法治中國建設作為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方面作出專門部署,強調依法治國、依法執政、依法行政共同推進,堅持法治國家、法治政府、法治社會一體建設。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專題研究全面依法治國,作出《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規劃了全面依法治國的總藍圖、路線圖、施工圖。黨的十九大把全面依法治國總目標寫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八個明確”,把堅持全面依法治國寫入“十四個堅持”基本方略,明確提出了新時代全面依法治國的新任務。黨的十九屆三中全會決定組建中央全面依法治國委員會,健全黨領導全面依法治國的制度和工作機制。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對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提高黨依法治國、依法執政能力,推進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作出重要部署。黨的二十大報告首次以專章的形式對全面依法治國作出部署,要求發揮法治固根本、穩預期、利長遠的保障作用,在法治軌道上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全面推進科學立法、嚴格執法、公正司法、全民守法,全面推進國家各方面工作法治化。
習近平法治思想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論的最新成果與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法學思想的最新發展,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論的核心部分,[21]這些思想為中國深入推進司法體制改革,建立公正高效的司法制度,實現法治中國的美好愿景提供了科學理論與行動指南。
黨的十八大以來,在習近平總書記的領導下,中國開始從戰略到實踐各個層面展開深化體制改革工作,尤其是將司法體制改革視之為此次全面體制改革的突破口。在改革過程中,習近平總書記直接參與了不少司法體制改革文件的修訂,高瞻遠矚地提出了司法體制改革未來需要關注的各項改革重點,可以說,本輪司法體制改革是習近平總書記治國理政方略的一項重要體現,彰顯了習近平法治思想的內核,取得了歷史性的成就。其中重要的內容包括:司法體制改革是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重要保障;司法體制改革要堅持黨的領導、強調頂層設計;司法體制改革要依法進行、于法有據;司法體制改革要穩步推進、試點先行;司法體制改革要堅持分清矛盾主次、牽住“牛鼻子”的改革方法論;等等。
具體到檢察體制改革,一系列關于體制改革的重要舉措被提出并逐步落實,如:省以下地方檢察機關人財物統一管理;司法責任制綜合配套改革;建立符合職業特點的檢察人員管理制度;加強對司法活動的監督,建立健全檢察人員權力清單,加強審判權、檢察權運行監督機制;完善刑事、民事、行政檢察監督和公益訴訟檢察案件辦理機制;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檢察機關開展公益訴訟試點;等等。其中建立健全司法責任制、完善檢察人員分類管理、健全檢察人員履職保障、推動省以下檢察機關人財物統一管理等,都是檢察體制改革中基礎性、制度性的措施。刑事速裁、認罪認罰從寬、公益訴訟等試點工作的開展體現了習近平法治思想中穩步推進、試點先行、體制改革依法進行、于法有據的要求,這種改革方法已經成為貫穿中國改革發展的一條隱藏主線,它作為本土化的一項重要成果,具有極強的制度發展活力。[22]目前為止,前述的改革內容已在全國范圍內有序開展,發揮了積極實效并被相關法律規定所吸納,正式成為中國檢察體制中的重要內容。
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出了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在這一理論指導下,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對檢察體制改革提出了新的要求和目標:要求檢察機關在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進程中發揮重要作用,承擔重要職責。黨的二十大報告更是明確要求健全公安、檢察、審判、司法行政機關相互制約的體制建設,加強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工作,完善公益訴訟制度。可以說,檢察機關是保障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安全的重要力量,在維護法律體系統一與權威的過程中需要積極作為,不斷完善國家治理體系和提高自身治理能力現代化。為此,首先,檢察體制改革要找準方向,在習近平法治思想的指引下,堅持黨對檢察工作的絕對領導,不斷擁護“兩個確立”、增強“四個意識”、堅定“四個自信”、做到“兩個維護”。其次,檢察體制改革要找準定位,即檢察機關在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過程中擔當“五種角色”:做社會主義制度和國家安全的堅決捍衛者、社會主義法治的積極建設者、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有力推動者、民生民利的貼心保護者、全面從嚴治黨的模范踐行者。最后,檢察體制改革要與當前重點工作緊密結合起來,加強法律監督、完善公益訴訟、服務保障民營經濟健康發展、推進司法體制改革、強化社會治理等,以檢察工作的高質量發展服務經濟社會的高質量發展,為實現中國式現代化提高堅強有力的檢察保障。
第二節 人類其他文明中關于權力制約等法學理論
在世界法律史發展進程中,檢察制度起源于國王為應對地方領主壟斷司法權,而設立國王代理人在法庭上制約法官,起初這種制約主要反映政治領域中王權與地方領主的權力斗爭。在檢察制度產生前,法官既訴且判,為制約其恣意專斷,檢察官應運而生。早在12世紀,法國就出現了代表國家參加訴訟的代理人,這種代理人是現代檢察制度的雛形。一般認為檢察制度形成于17世紀,法國國王路易十四頒布法令,要求各級法院設立檢察官,檢察官對刑事案件行使起訴權,檢察制度由此得以確立。檢察官的出現盡管代表了一種文明解決糾紛的方式,但實質上只是封建專制統治者之間政治角力的工具,尚不具備現代檢察體制下維護公正秩序的使命。資產階級革命后,反映資產階級思想的三權分立、權力制衡等理論濫觴,檢察機關才逐漸成為追訴犯罪、制約公權力、維護社會秩序的“法律守護者”,[23]可以說,權力制約理論為現代檢察制度的興起與發展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指導。權力制約理論起源于古希臘柏拉圖的混合政體與法律之治的思想,亞里士多德的政體劃分思想,經過幾百年的不斷發展與演進,最終形成了以柏拉圖、亞里士多德、波利比烏斯、洛克及孟德斯鳩為主要代表的政體職能分工的理論與權力分立制衡等資產階級法學理論,這些理論對檢察制度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一 政體職能分工的理論
現代意義的檢察制度根植于權力分工和法律至上的思想,這種思想可追溯至古希臘的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政體職能分工的理論,職能的分化是檢察權脫離審判權而成為一種重要且獨立權力的基礎。
柏拉圖首先提出了混合政體思想和法律之治的思想,在他看來,各個階級之間都可能有利益沖突,各個階級之間必須通過某種政治結構來獲得平衡,這種結構應當能夠制約各個階級制定的可能影響其自身或其他階級利益的決策。[24]根據其思想,國家應有治國、護國、生產三個階級,三個階級分工合作以形成國家和社會存在和發展的基礎與前提,這種社會狀況著眼于整個城邦事務,而不是政治職能。根據其思想,“分工是國家的構成原則”。[25]按照其設想,合乎理性是政治設計和運行的最高原則,因此,柏拉圖堅持理性的哲學王之治。但是完全的理性是脫離實際而不可能存在的,于是柏拉圖轉而尋求能夠體現理性的法律之治,“如果法律沒有自己的最高權威而必須從屬于其他的因素,城邦的崩潰也就為期不遠了……相反,如果法律成為統治者的主人而統治者只不過是法律的奴隸,那么人們就能夠看到無限光明的前景,并且能夠享受諸神為城邦所賜予的所有快樂”,這種對法律、對法律確立規則重要性的強調是古希臘人思想的精髓所在。這種權力分工和法律至上的觀點為檢察制度的產生埋下了伏筆。
亞里士多德在柏拉圖的基礎之上,進一步論述了混合政治思想,并且提出了政體職能分工理論。其著眼于城邦政治職能和運作過程,關注政治權力,因而與柏拉圖采取的視角存在不同,該理論認為立法者在進行立法創制時必須考慮到三個要素來決定立法是否適合其所服務的政體,該三要素包括“有關城邦一般公務的議事機能(部分)、行政機能部分,以及審判(司法)機能”。[26]在規范政治權力運作方面,亞里士多德主張“相互制約是防止人的惡性膨脹的根本途徑”,只有人與人之間相互依賴又相互制約,彼此都無法恣意行事才能形成有效的權力體系。亞里士多德的政體劃分思想為現代西方社會的權力分權制衡理論提供了依據。
隨著時代的發展,公民的個人利益和國家利益在古羅馬時期逐漸形成分野。國家盡管是社會存在的必須框架,但人是羅馬法律思想的中心,保護個人權利是國家存在的主要目標,國家因而被視為在確定的界限內行使自己權力的法人;而公民則擁有受到法律認可與保護的不受他人以及政府自身非法侵害的權利。[27]也就是說,國家被視為區別于公民個人的存在,其具有特定的功能并且權力受到明顯的限制。公民通過國家行使自己的權利,形成共同的意志。因此,國家實際上被看作是公民最高權力的一種體現,持有國家最高權威的人也就相應地在法律上被視為人民權力的象征,他的行為在這個意義上具有與法律相等同的效力,這種理論可以說是法律主權論最早的體現。
二 權力制約理論
政體職能分工是基于專業化和效率化的考慮,而在政體進入職能分工后,如何處理各權力之間的關系則是需要進一步探討的重大理論問題,對于該問題的思考促使了權力制約理論的產生,現代檢察制度的研究深受這一理論的影響。
(一)早期的權力制約和監督理論
波利比烏斯是權力制約和監督理論的一位重要學者,他明確提出了三種權力機構并初步提出了三權之間的制衡機理。他認為,國家權力應當由人民大會、元老院和執政官分工執掌,同時三種權力互相牽制:執政官主要作為政府首腦,可以向元老院提名駐外使節、提出法案、執行法案、指揮軍隊等,但是沒有元老院通過律令,執政院就無法得到軍隊給養,也不能與他國結交締約;人民大會具有立法權與決定戰爭和平的權力,只有人民大會批準,元老院方能執行死刑;元老院具有一定立法權,有權領導公職人員選舉、簽發雇傭征稅吏,因而也制約著人民大會。三種機關代表的權力相互依靠,國家才能成為一種堅固的存在;同時三種機關又必須相互制約以達到某種平衡,才能避免某一方權力濫用與無限擴張。[28]波利比烏斯的進步之處在于從國家機構的角度進行機制設計,而之前提到的混合學說中,一切人行使一切權力,不同的階級直接行使國家權力,如果階級之間利益分歧較大,那么不同階級無疑會借助本階級把持的國家政權進行直接的對抗,顯然各階級直接掌權不利于矛盾的緩和與解決。設立國家機構后,國家權力通過機構才能行使,因此,各階級的混合首先是在不同權力機構內部的混合,這種混合加上機構獨立后應然具有的獨立性,使得階級內部直接對抗的可能性被極大地消減,階級利益沖突更容易實現妥協和平衡。[29]
(二)三權分立思想的產生
中世紀后期,隨著城市的發展和市民階層興起,對個人和國家關系的研究走向深入,社會契約理論重置了公民權利和國家權力的關系,公民權利的天賦性、平等性為國家權力制約和監督提供了新的哲學基礎,以人性本惡及國家權力天然的擴張性為立論基點,為保障公民權利而構筑對國家權力的控制機制成為政治理論的焦點。其中,洛克與孟德斯鳩就是這一時期分權制衡思想的代表性人物。
洛克主張在主權統一的基礎上實行權力分割,以防止國家權力無限擴張。他將國家權力分為立法權、執行權和對外權三種。其中,立法權指通過立法的方式分配國家權力配置,執行權負責執行制定的法律和繼承有效法律的權利,對外權則負責關于決定戰爭與和平、與他國締約聯盟在國外開展事務的權力。實際上后兩者均具有行政性質,均牽涉對法律的執行,因而洛克的分權理論實際上只有兩個要素:一為行政要素;一為立法要素,并未提及司法權,因此是一種兩權分立。[30]
孟德斯鳩在洛克兩權分立的基礎上提出了司法權的獨立性,從而實現了現代國家權力分立的完備形態。他認為無論哪種政體,其國家權力都包含以下三種:立法權力、有關國家法事項的行政權力、有關民政法事項的行政權力,根據其具體解說,這三種權力分別對應立法權、行政權與司法權。他認為當立法權和行政權集中在同一個人或同一個機關之手,自由便不復存在;因為人們擔心該人或該機關會制定暴虐的法律,并暴虐地執行這些法律;如果司法權不能獨立于行政權和立法權,自由也不復存在;司法權如和立法權合二為一,則可能專斷地決定公民的生命和自由;司法權如和行政權合二為一,法官就會握有壓迫的力量而無法保持客觀公正。為了實現權力的分立,孟德斯鳩主張三種權力的職能、人員、組織等方面都要獨立,但他并不主張純粹的分權,而要保持一個美妙平衡的政府體系,他認為分權不代表分明的僵持,而是一種均衡的制約。[31]
三 中國對資產階級法學理論的揚棄
任何一種理論必須根植于本國的國情與傳統文化,在國家政治體制建設及變革過程中,可以吸收借鑒人類其他文明成果中的有益部分,但絕不能照抄照搬,否則不僅會造成“水土不服”,甚至可能會適得其反。對于資產階級法學理論,我們要根據具體的國情作出合理的取舍,對于中國檢察體制改革有益的部分予以吸收借鑒,對于不符合中國國情的部分必須態度鮮明地予以否定與反對。
在中國,全國人大授予了由它產生的國務院、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中央軍事委員會及監察委員會具體行使一些執行性的權力,如行政權、審判權、檢察權、軍事權、監察權等,并要求其向全國人大負責,接受全國人大的監督。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掌握和行使立法權、監督權等,以保障國家權力的一體性和法律的統一實施。在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下,雖然行使行政權、審判權、檢察權、監察權、軍事權的機關相互獨立而平行,但均須向人大負責并受其監督。在這種權力架構中,人民代表大會雖然有權行使監督權,但主要通過對行政機關和審判機關工作的審議和檢查,以及行使任免權的方式來行使,但是由于各級人大組成的特殊性以及某些立法領域的專業性,使得各級人大很難深入個案,承擔監督職責,因而人大難以直接監督而是通過立法將監督法律實施的權力賦予檢察機關,由專門機關針對個案依法獨立地監督行政權、審判權等運行中的違法犯罪行為,以保障這些權力的依法行使,以提高人大監督的效率,因此,負責追訴犯罪的傳統職能的檢察機關就開始擁有了更多權限,其行使的檢察權的意涵也得到了擴大。最終它憑借這種法律監督權獲得了有別于行政機關、審判機關的憲法獨立地位,作為國家法律監督機關的檢察機關就此應運而生。
注釋
[1]韓大元、劉松山:《論我國檢察機關的憲法地位》,載《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2年第5期。
[2]鄭錚:《列寧權力監督理論與當代中國檢察監督實踐》,長沙理工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3]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4]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5]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列寧全集》(第33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
[6]孫謙主編:《中國檢察制度論綱》,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7]張培田:《法與司法的演進及改革考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
[8]鄭錚:《列寧權力監督理論與當代中國檢察監督實踐》,長沙理工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9]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著作專題摘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
[10]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11]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12]毛澤東:《毛澤東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13]毛澤東:《毛澤東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14]毛澤東:《毛澤東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15]毛澤東:《毛澤東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16]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撰,逄先知主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下,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
[17]郭玉華:《新中國反腐敗之權力制約和監督體系建設研究》,武漢大學2013年博士學位論文。
[18]鄧小平:《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19]鄧小平:《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20]江澤民:《江澤民文選》(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21]陳衛東:《中國司法體制改革的經驗——習近平司法體制改革思想研究》,載《法學研究》2017年第5期。
[22]劉風景:《論司法體制改革的“試點”方法》,載《東方法學》2015年第3期。
[23]陳衛東:《轉型與變革:中國檢察的理論與實踐》,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
[24]轉引自[英]M.J.C.維爾:《憲政與分權》,蘇力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年版。
[25][德]卡爾·馬克思、[德]弗里德里希·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26][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政治學》,吳壽彭譯,商務印書館1965年版。
[27]轉引自謝佑平:《中國檢察監督的政治性與司法性研究》,中國檢察出版社2010年版。
[28]轉引自王振槐:《西方政治思想史》,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
[29]葉長茂:《西方分權思想的演進邏輯及其當代啟示》,載《社會科學家》2006年第6期。
[30]謝佑平:《中國檢察監督的政治性與司法性研究》,中國檢察出版社2010年版。
[31]轉引自[英]M.J.C.維爾:《憲政與分權》,蘇力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