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圣元年四月十五日。

天空像被厚重的灰色綢緞緊緊包裹，烏云低垂，仿佛觸手可及，將日光遮擋得嚴嚴實實。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沉悶的氣息，沒有一絲風，連樹葉也懶得搖曳，整個世界都被籠罩在一片壓抑的陰沉之中。

青城山外，遠處的山巒輪廓模糊，近處的景物也失去了往日的鮮明色彩，一切都顯得那么黯淡無光。

這樣的天氣，無疑在預示著即將來臨的不尋常。

而在青城縣外，一支三十人，身穿紅袍的萬仙會騎兵率先沖進山林，隨后三千多人的官兵部隊，宛如一條長蛇般穿進山林。

“所有人都給我跟上了，一定要在夜晚到來之前，趕到燎原賊村！”

“誰若是掉隊或者逃跑，皆以軍法處置！”

幾名官兵將領將在狹窄的山路縱馬而行，他們將手里的鞭子抽得啪啪作響，嚇得士兵們不敢有絲毫怠慢。

這些士兵中，有的是青澀的少年，有的是壯年的漢子，還有的是年邁的老者。雖然他們年齡樣貌不一致，但他們看到騎馬的紅衣將領時，臉上都一副狂熱之色。

他們在一個多月前，基本都是老實本分的平民，突然有一天就被一群人破門而入，強行抓了壯丁。

然后就稀里糊涂地被拉到練兵場訓練，再然后就給他們每人發了一把兵器，最后就來了這里。

其實直到現在，他們都不知道，什么是燎原逆賊。

他們只知道，龐將軍說燎原逆賊意圖謀逆，罪大惡極，人人得而誅之！

他們只要擊破了燎原逆賊，就能建功立業，飛黃騰達！

而他們狂熱，有人比他們更狂熱，一位將領不滿行軍速度，揚起鞭子就抽打身邊的士兵，一邊打一邊大聲說道：“讓你們快點行軍，是沒有聽到嗎！我們務必要在今日擊破燎原村，耽誤了軍情，你們都得軍法處置！”

見他勃然大怒，越打越起勁。

一位身穿黑紅相間鎧甲的將軍眉頭一皺，策馬而來，說道：“劉副將，你將他們都打壞了，誰去剿滅燎原逆賊呢，你嗎？”

那位官兵將領見這黑紅鎧甲的將軍過問自己，連忙從馬上跳了下來，跪著說道：“回龐將軍，末將只是擔心不能及時趕到賊窩而已，不是故意打罵他們，還請將軍原諒。”

“哼，你這倒也算是為本將軍分憂，下不為例。”

那官兵副將聞言，如臨大赦地起身。

這支三千人的隊伍名義上的最高長官是青城縣令，但其實從建立的那一刻，實際指揮的將領就都是萬仙會的人，比如這劉副將與龐將軍。

當然，他們也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畢竟這場圍剿就是三龍首段延慶想試一試李哲的水，怎么可能會派骨干去送死呢。

龐將軍瞥了劉副將一眼，然后對著士兵說道：“諸位放心，待剿滅了燎原逆賊，你們都是大大的功臣，并且本將軍在這里向大家宣布，在此戰中，殺敵十人者，賞銀十兩；殺五十人者，賞銀百兩；殺賊首李哲者，賞銀萬兩！”

經過萬仙會的粗暴的養蠱式訓練，以及各種邪教似的打雞血洗腦，一些人的眼中竟也變得渴望起來。

“哈哈哈，沒錯，就是這種眼神，這種如狼一樣的嗜殺的眼神，才是克敵制勝的法寶！”

龐將軍見眾人眼神變的犀利，心里不由一陣舒暢，心想：“三龍首大人說過，只要我拿下這小小的燎原村，就會賞賜我萬仙會青城分舵舵主之位，屆時我就是青城縣令！”

念及此處，龐將軍仰天大笑，又對著其他人鼓勵道：“我軍三千，敵眾才八百，有多是老弱病殘，此戰優勢在我！”

“我軍必勝之！”

“必勝！”

“必勝！”

隨著其他將領附和龐將軍大喊“必勝”，人群中也跟著爆發出一陣陣浪潮般的聲音。

似乎是在發泄心中的恐懼。

又似乎真覺得擊破燎原村，生擒李哲就在眼前。

……

而就在敵方三千大軍浩浩蕩蕩進入山林之時……

“用兵之要，先察敵情，知己知彼，故能乘疑可間，乘勞可攻，乘饑可困，乘分可圖，乘虛可掠，乘亂可取，乘其未至可撓，乘其未發可制，乘其既勝可劫，乘其既敗可追。”

李哲放下木頭與玻璃制成的望遠鏡，用不屑的語氣說道：“看來這敵方將領讀過一點兵書，但讀得不多。”

封建時代的戰爭之中，騎兵往往會奪路先行，把步兵的甩在后面，用騎兵的神速，率先探查敵情，及時給后面的部隊做指引。

王遠這三十騎兵，都是來自萬仙會的武林高手，若討伐別人，他們憑借騎兵迅猛，加上武道手段，一般的土匪還真會被沖得潰不成軍。

即便開不了無雙，至少也能給予別人一擊痛擊，然后從容離去，或者攪亂別人，拖延到他們步兵到來。

可惜，燎原村不跟他們玩封建時代的騎馬與砍殺了。

如今李哲有大量的鋼鐵與火藥，要是還跟別人進行冷兵器戰爭，或者搞什么江湖決斗。

那踏馬才是腦子壞掉了。

早在一個多月前，也就是捕快們回去的那一刻，李哲就知道這一戰在所難免。

李哲立刻就組建了護村隊，而護村隊的訓練方式，李哲是按照火力時代的民兵訓練手冊來的。

雖然一個多月，不可能訓練出太卓越的成果，但據李哲所了解到的，青城縣令緊急征召的民兵也不是什么大宋精銳，真打起來的話，就一句話。

八百對三千。

優勢在我！

當然，李哲對自己有信心，但是其他人沒有打過仗，當得知官府出動三千多人大軍攻打自己，內心多少有些發怵。

司馬林先是拍了拍身前的火炮，然后小聲問道：“師兄，他們的先遣重騎兵部隊已經進入我們的射程范圍了，要打嗎？”

李哲搖了搖頭，道：“不急，他們才三十個人，只打他們效果不大，等敵人大部隊都進了轟炸范圍再打。”

“記住，我們人數比他們少，務必在第一次交戰之中中，就給他們來一記狠，直接打得他們心理崩潰，潰不成軍！”

以少打多，李哲底氣不在多智近妖的戰術，而是充足到令人發指的火力。

司馬林點了點頭，看了看身邊其他凝神屏氣的戰友，緊張地看著敵人慢慢靠近自己。

其實對于這場戰爭，所有人的內心都是復雜的，因為他們內心所求的，只是一片能安身立命的土地，而不是戰火紛飛。

但是李哲告訴大家，他也不想戰爭，也想享受太平盛世。

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當燎原村被敵人盯上，大家就已經沒有了退路！

燎原村要想正式立足于這個世界，就必須打贏這場保衛戰！

不僅要贏，還要贏得摧枯拉朽，贏得石破天驚，贏得鬼神驚懼！

如此才能震懾其他野心之人。

隨著敵人緩緩進入打擊范圍，眾人的呼吸開始加重，不少人手心都滲出了汗水。

就在此時，李哲大喝一聲。

“開炮！”

剎那間，十多門大炮幾近同時開火，炮聲響徹云天，炮彈以絕頂強者也難以看清的速度從山的另一頭破空而來，強大的動能瞬間就將人打得支離破碎。

轟隆隆！

如九天驚雷炸響，又是十幾發炮彈呼嘯而至，雖然現在燎原村的火炮還只是實心彈丸，但架不住圍剿大軍是第一次見這玩意，當場被嚇的肝膽欲裂。

一點點火藥，或許只能用作鞭炮，在紅白喜事中炸個響聽聽而已，但當大量的火藥結合鋼鐵，所爆發出來的力量足以改天換地！

“啊！”

一些人恐懼地大叫起來：“我不想死，快跑！”

“天啊，這到底是什么啊！”

“妖法，這是妖法，快跑啊！”

人群倉皇逃竄，但他們在燎原村充足的火力范圍之內，又能往哪里逃避。

龐將軍看著人們抱頭鼠竄，也驚聲尖叫：“大炮，這里怎么會有大炮！還這么多門！”

要知道，哪怕是在萬仙會，頂多也是前裝火藥槍都是火神營的精英才能使用，而火炮則需要攻城之時，才會將其拿出，畢竟“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大炮的使用成本可不是一般勢力能夠承擔得起的。

“三龍首不是說這場圍剿，只是給青城派一點顏色瞧瞧，好讓青城派也俯首稱臣的嗎？”

“我……我被騙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反應過來，燎原村并不是隨便能拿捏的小勢力，他這是被上面的人當做炮灰賣了。

“可惡，龍首竟然騙我！”

龐將軍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后，他開始抬頭看著不停飛來的炮彈，腦海里沒有了建功立業的想法，取而代之的是。

“逃！”

“我必須逃離這里！”

一念及此，龐將軍從馬上一躍而起，施展輕功就要逃離。

“哼，想逃，門都沒有！”

在他跳躍的瞬間，李哲冷哼一聲，隨即從身邊拿起一個炸藥包，猛地就甩了過去。

砰！

下一個瞬間，一個炸藥包從三百米外的炮兵陣地，混雜在炮彈里呼嘯而來，這野心勃勃的炮灰將軍終于得償所愿，在半空中被炸得四分五裂。

只見熾熱的光芒四射，照耀霧沉沉的山谷，一個大火球憑空升起，巨大的沖擊波伴隨著滾滾熱浪席卷四方，將龐將軍胯下的馬都炸得飛了出去。

之所以李哲要扔炸藥包，是因為以燎原村炮兵的素質，雖然有火炮，但準度是非常差的。

此刻要精準擊殺敵方將領，在三百米以內，用火炮還不如絕頂強者投擲炸藥包。

“龐將軍死了！”

“龐將軍死了，大家快逃啊！”

而見到龐將軍死無全尸，其他人也不可能還有戰斗意志，紛紛丟盔卸甲，慌不擇路地向外逃去。

由于山道狹窄，三千人的隊伍拉得很長，當前面與中間位置的人都往后面逃時，最后面的人是完全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么。

他們只知道，一群人烏壓壓地跑了過來，許多人沒反應過來，就被其他人沖倒，而當他們倒在地上的那一刻，等待他們的只有無情踩踏。

兵敗如山倒，戰爭不是數字游戲，不是你有三千兵馬，你就能把三千兵馬打到最后一兵一卒。

尤其是封建軍隊之中，士兵的士氣與信仰非常重要，一般的軍隊戰損個百分之十，就會全面崩潰，甚至于都到不了百分之十。

而現在圍剿李哲的，盡是一群草臺班子，加上幾個炮灰將軍，他們遇到這種沒有見過的戰爭方式，早就嚇魂飛魄散了，哪里還能有戰斗意志。

“這，這是我們造成的？”

就連燎原村的士兵，皆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雖然在這一個多月的訓練里，他們便見識了火炮之威，但親眼見證三千大軍被自己擊潰，還是讓他們感到不可思議。

看著前方宛如人間煉獄的場景，再想起方才輕松殺人的自己，有些感性的還會莫名地感到一種恐懼，這種恐懼關于敵我立場，而是對火力戰爭的恐懼。

“快點救人！”

而就在燎原村眾人都懵在原地之時，李哲快速沖向轟炸區，同時大聲喊道：“還愣著干什么，快點過來救人！”

沒錯，在擊潰敵軍之后，李哲沒有繼續追殺，而是指揮這燎原村的眾人，開始對戰場的傷員進行救治。

李哲見沒有人回答，梗著脖子大聲道：“是我說得不清楚嗎，快救人！”

龐大的聲音里攜帶著磅礴的真氣，讓眾人猛然一驚，司馬林也才反應過來，急忙說道：“所有人，聽李指揮的話，快去救人！”

燎原村眾人這才紛紛加入救援，來到轟炸區，看著碎了一地的尸體，許多人胃里翻江倒海，直接吐了出來。

人心都是肉長的，大家都不是殺人機器，見到人類變成這番模樣，沒有幾個人能心無波瀾面無表情。

一名青年吐完之后，看著正在救治傷員的李哲，一臉茫然地說道：“李指揮，我們……”

李哲頭也沒回，直接說道：“別說話，這就是戰爭，先救人，別忘了我們之前的作戰目標。”

而就在李哲救人的時候，對面一位失去左手的青年情緒失控地喊道：“滾，你們這群妖魔，給我滾啊！”

“你們殺了我的戰友，就別假惺惺地救我們了！”

李哲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控制住他，然后磅礴真氣灌進他的身體替他止血，臉上卻是一臉堅毅的說道：“第一，剛剛打你們，是因為我們立場不同，有人要你們來殺我們，我們為了自保，就必須全力以赴！”

“第二，我們不是妖魔，現在這場戰斗已經結束，我救你是因為你我皆是華夏同胞，我們有優待俘虜的政策。”

“我救你們，與你我之間的關系無關。”

“救你的不是我，而是民族意志！”

雖然李哲在救人，但表現出來的卻不是圣母，而是無可辯駁的硬氣。

我救你，與你何干！

他現在不是站在一個割據勢力的角度去看待眼前的傷員，而是從華夏民族的角度來看。

這是李哲到這個世界以來，最大的一場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