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一早,典當家產,然后混口飯吃?!?
江隗塞回雜物,唯獨拿出幾件看上去還能值幾個銅板的物件,其中包括還能出聲的古樸鈴鐺,不管值多少錢,一律典當。
骨灰堂陰氣太重,不宜久待。
明日拿上所有銅錢,盡量找個干活的地。
妖鬼相比幾年前安分很多,至少此間姑且平穩,總能有個去處。
至于這壇骨灰……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壇,內心暗嘆。
自身難保之際,很難顧全太多,唯有等明日有力之后,裝進骨灰柜封存,雖然仍舊對不起那婦人一番好心,卻也別無他法了。
而現在,睡覺保命。
江隗熄燈歇業,顧不得收拾便上了床。
闔上雙目,靜靜入睡。
誰想一股涼意突然從脊背蔓延全身,驚得他被迫睜開雙眸,卻是滿眼恍惚,因為眼前白霧彌漫,朦朦朧朧可見青山連綿,人影閃爍。
這是做夢?
江隗低頭,不見肉身,復看眼前,更是覺得光怪陸離,奇哉詭哉,偏生一切都無比真實。
忽然白霧散去,青山間浮現出一座雄城。
他的視角極為詭異,仿佛聚焦在城中一處庭院,門前掛著一面牌匾,刻有“李府”二字,而后驚喜的聲音穿破云霄,震耳欲聾。
“老爺,老爺,是個小少爺!”
“小少爺?好好好,重賞,重賞!”
“清川?好名字,夫人,就叫清川吧,想來我們的孩兒一定會喜歡!”
不等江隗反應過來,聲音便緩緩飄散,無數畫面走馬燈一般從他眼前閃爍,這讓他更為茫然,精神卻莫名專注,看得清清楚楚。
少年降在徐水縣李府,首屈一指的書香門第,得父母賜名李清川,抓周時牢牢抱著一把小木劍,入睡都不松手,李父大喜,遣劍門大家授武。
少年初長成,九歲步入劍門一境,十七歲則修成二境,天縱之姿。
時年。
人族大帝欲要屠神,號天下修行者并往。
李父本想親送李清川求仙問師,奈何收到朝廷詔令,不得不率李府九成修行者出征,助君伐神,獨留妻兒在家等候。
一晃眼數年過去,李父仍未歸。
李母年事已高,李清川順理成章接管李府,期間結識公孫家的小姐公孫嫻。
說到這公孫家,也是徐水縣名氣不小的家族,其小姐公孫嫻年紀與李府公子李清川相仿,二人相識,遂成佳話,人人艷羨。
不想一則噩耗來到徐水縣。
李父及其麾下所有修行者,皆于前線戰死。
李母聞訊,暴病而亡。
李府遭此橫禍,門中數百個下人惶惶不安,漸漸人走鳥散,徐水縣局勢立變,原本被李府壓在身下的各大家族趁機施壓,迫使李清川交出許多產業。
公孫氏亦在其中,命令公孫小姐與李府徹底斷了來往,不可接近。
原本的佳話淪為笑話。
誰知那公孫小姐性情剛烈,居然以死相逼,舍下一身金銀首飾,三跪九叩,主動與公孫氏絕了親情,穿一身素衣,始終留在李清川身邊。
江隗明知是夢,見狀卻仍有所觸動,尤其那公孫小姐,縱是大家閨秀,如花似玉,可看上去總有幾分熟悉,與不久前所見的婦人神似。
不過白霧波動,畫面依舊在不斷變化。
卻說那李家公子父母暴亡,家道中落,當是悲痛欲絕,所幸有佳人相伴,心性堅定,竟也咬著牙扛了下來,變賣一切家產,換來鄉野一間草屋,其余家族眼看李家退讓,便也不再相逼。
當然,其中大概少不了公孫小姐的面子。
這對年輕夫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閑暇時李家公子養身修劍,公孫小姐在旁養花賞劍,倒也算悠閑舒適,怡然自得。
怎料天降異雷,天色將暮,妖鬼橫行。
人神兩族十來年的仗終究沒有結果,再次同盟,共抗妖鬼。
徐水縣也沒有幸免,所有修行者挺身而出,斬滅妖鬼,護佑蒼生,自幼習劍的李清川自然也拔劍了,為此丟了一條右臂,故而得到很多老百姓認可,人人贊一聲白衣劍仙。
就連縣令司馬洋都親自登門,攜禮拜謝。
李清川古道熱腸,不以為意,卻愈發知曉亂世中實力有多么重要,所以獨身上仙山。
他想更進一步,踏入劍門第三境。
江隗眼中白霧滾滾,城池變成了青山,一身白衣的負劍身影不顧艱難險阻,拾級而上,終究得到仙門認可,一名仙師凌空而來,愿意收徒。
“謝仙師!”
李清川心情激動,行叩拜大禮。
仙師面容被白霧遮掩,模糊不清,聲音平靜。
“不斬情思不成仙,你可準備好了?”
然而便是這一句話,瞬間讓李清川放棄了求仙。
“弟子不敢斬,也不能斬。”
李清川轉身離開,一如上山般果決。
仙師看著李清川堅決的背影,似有些震驚,隨后化為一聲喟嘆。
震驚的不光是仙師,還有看到這一幕的江隗。
他心中腹誹不已,卻見白霧擴散,畫面一轉,是李清川踏月而歸,誰知正好撞上司馬洋在門前徘徊,眼看李清川歸來,訕笑一聲,見禮便走。
彼時李清川同樣困惑。
一問公孫小姐才知,司馬洋這些時日拜訪數次,打著求見李清川的名頭,實則言語曖昧,試探李清川去向,嚇得公孫小姐好幾日閉門不出。
原來這司馬洋接近李清川便是意圖不軌。
李清川心知不好與之硬拼,攜妻離開,趕赴千里之外的小縣安家避禍。
荏苒至今,永壽三十七年。
江隗目光一掃,白霧之中的畫面愈發眼熟,原來這對小兩口正是在龍山縣定居,龍山縣遠不如徐水縣繁華,修行者不多,因而一貫斬妖除魔的李清川名聲漸響,許多百姓敬仰。
這些年育有一女,日子反倒比以往更好。
便說這某一日,龍山縣池縣令便登門拜訪,盛情邀約,月下共飲。
李清川這些年與池縣令交情頗深,欣然赴約。
江隗正待再看,不料白霧忽而隨風散去,眼前又一陣恍惚,迷迷糊糊睜開雙眼。
他猛然驚醒,左右查看。
一縷晨光透過薄薄的紙窗……果然是個夢。
“好奇怪的夢?!?
江隗眉頭微皺,總覺得那夢非常真實,仿佛見證了某人的一生。
尤其夢中的公孫小姐似乎正是昨夜的婦人,種種細節都在提醒他,夢不只是夢,夢中的李清川,十有八九是婦人的相公。
“不過這李清川也是個榆木腦袋,人家仙師特意收徒,是看中你的天賦,讓你斬你就斬唄,不行修成之后反悔也行,非要死犟,白白浪費修煉機會,難道有個老婆真就不能修煉了?”
他回想夢境,沒忍住吐槽了兩聲,卻忽然脊背發涼,下意識抬頭,正見門口站著一道身影,那人一身白衣,神情漠然,銳利的眼眸凝望室內。
“李清川?”
江隗心底發怵,再看的時候卻看門口空空,哪有什么人影?
他不知不覺驚出滿身冷汗,表情僵硬,稍作猶豫馬上去到柜臺,看見沾染泥土的酒壇一動不動,詭異的是,一縷縷陽光穿越門窗,散在大廳各處,偏偏不曾觸碰酒壇絲毫,特意避開一般。
足足沉默片刻,他才大著膽子拜了拜。
“這位李大哥,昨夜是你托夢給我?小人知道你死得有冤,奈何小人一介草民,恐怕無處申冤,大哥千萬別怪罪。昨夜讓李大哥在外受寒,是小人不對,一會馬上給大哥挑一個最好的上房。”
酒壇紋絲不動,恍若未聞。
江隗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模模糊糊看到酒壇上有道轉瞬即逝的白衣身影。
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昨天的夢不可能是幻想。
而且收了人家的善意,理當做好最后一單生意。
“叨擾了?!?
江隗掂掂腳尖,雙手環抱酒壇,勉強抱了下來,正打算放入骨灰柜,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驚得險些摔一個踉蹌,好容易才站穩。
他看向大門,隱約見得一高一矮兩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