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京拉了我一把,用眼神示意到一邊說。
我跟著他往南走了十幾米,姚京這才說道:“剛才我聽俺娘說的,昨晚柳雅文回到家就發高燒,她娘今天一大早去奶奶廟里燒香求平安時,銅鎖娘告訴她,生病發燒是因為昨晚柳雅文和你在一起耍,而你對奶奶廟不敬,所以神靈降罪給她,略施懲罰。”
“操,真的還是假的?”我心里忐忑不安,這怎么牽連到柳雅文了?
問題是,我身上卻沒出任何問題!
我心生疑竇,看看遠處那幫老太太,銅鎖娘果然不在其中,想必是負責鎮守后方的奶奶廟吧?
姚京瞪眼說道:“這還有假?俺娘今早也去奶奶廟上供了,這不,回來吃飯時說起了這件事,我尋思你不是和柳雅文處對象么,這才趕緊來找你,把這事兒告訴你。”
“真他娘邪門兒了!”我嘟噥著罵了一句,道:“不成,我得去柳雅文家看看。”
姚京攔住我說道:“別啊,你現在去那不是找不自在?你算人家什么人就去看人家姑娘?再說了,我娘說了,柳雅文她娘還在生你的氣呢,說都是你勾搭人家姑娘,害人家姑娘病了,保不齊啊,現在柳雅文全家人都在氣頭上,記恨著你呢。”
我不得不默認了姚京說得有道理。
那時候的人都特封建,暫且不說因為這件事柳雅文她娘生我的氣,我一個大小伙子跟柳雅文非親非故,登門去看望她也不叫事兒啊。
這可如何是好?
我急得來回轉磨著踱步。
“哎,胡老四來了。”姚京突然說道。
我扭頭看去,只見胡老四神色慌張地走到那幫老太太跟前,擺著手勸道:“哎喲,都別吵了,都是街坊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干啥啊這是?還是一幫老人罵一個孩子,哎呀!”
老太太們早就罵累了,正等著有人勸呢,可惜圍觀民眾都巴不得她們吵得更歡,沒人勸,也不敢勸。
如今來了勸架者,她們趁機借坡下驢暫且收兵休息。
“喲,接著罵啊,慫啦?!”陳金見老太太們偃旗息鼓,立刻反守為攻,不給她們喘息的機會:“要我說,你們都這么大歲數了,也蹦達不了幾年了,趕緊趁著還有幾口氣兒,多罵我幾句,要不明天死的時候閉不上眼,你們家里人還不得怪我啊?”
唉,講到這里,我該說些什么好呢?
坦白說在這件事上,當時我心里不完全支持陳金,覺得這小子不地道,哪兒有這么罵人的?也幸虧當時老太太們人多,那些圍觀者中即便有她們的家人,也不好直接跳出來和陳金死磕,因為誰跳出來,不就是自認為陳金罵得就是你娘或者你奶奶么?其實我覺得吧,得虧了陳金他爹的名氣在那兒擺著,一般人多少都有些畏懼,加上陳金這混蛋也是個有名的愣頭青,人們不愿意,或者說不敢招惹他。
也許還有個原因,那些老太太的家人,也覺得替這種長輩出頭太丟臉?
真的,很多時候,這些老太太在村里和人吵鬧罵架,她們的家人多半都會躲在家里不出來……
丟不起那人啊!
胡老四吃驚于陳金竟然罵出了這么狠這么難聽的話,也不敢喝斥責罵陳金,只能攔在老太太們面前焦急地勸說:“老幾位,咱別跟這愣頭青一般見識,他小,不懂事兒,咱們都這么大歲數了,讓著他點兒,回頭去找他爹娘,把這事兒說道說道。”
老太太們已經是火冒三丈了,天底下老人最忌諱的是啥?不就是被人詛咒死么?所以她們立刻爆發,惡毒的話語如黃河泛濫般一發而不可收,巨浪滔滔不絕地卷向陳金。
本想做和事佬的胡老四也被殃及。
許老太太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算個什么東西?什么時候輪到你來當說客了?”
隨即,胡老四又被另外幾位摟草打兔子,順嘴捎帶著罵了個狗血淋頭。
具體罵了些什么不知道,因為那些高亢的喝罵摻雜在一起讓人無法聽得清楚。
而且,太臟了,在此不表。
我覺得這樣沒完沒了地持續下去不是個事兒,影響也太惡劣了,也很無聊。于是我走到陳金旁邊咬牙說道:“你丫鬧夠沒?趕緊撤,在這兒丟人現眼,回去你爹非得打折你的腿。”
“等會兒,還沒到火候。”陳金嚴肅地說道。
我問他:“這火燒得還不夠旺?”
陳金揚起下巴沖那幫老太太做出一個挑釁的表情,激得那邊兒的叫罵聲再次掀起高潮,聽那些叫罵聲,似乎已經把我也卷進去了,陳金才嘆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道:“總得把這幫老太太氣得只記恨我,惱恨我,這樣所有的賬都會算到我頭上,她們就不會去劉賓家鬧事兒了,劉賓娘身子差,家里人也都老實,總不能真讓劉賓去跟這幫老妖怪死磕吧?”
我愕然,想不到這小子竟有如此偉大,如此舍己為人的心胸,我豎起大拇指夸道:“夠哥們兒!”
陳金苦笑道:“事兒是咱倆惹出來的,就該咱倆擔著,不是么?”
“等會兒,你不是說要讓那幫老太太把帳算到你自己頭上嗎?”
“是啊,我是這么想的,可你是我的好兄弟,你忍心讓兄弟我自己承擔如此沉重的債務?”
“這不是債,這是他娘的麻煩,是晦氣。”
“甭管是啥,患難與共吧,偷奶奶廟里的供肉,總歸是你出的主意啊。”
“……”我怔了一下,堅定地說道:“咱哥們兒啥時候讓兄弟替咱背過黑鍋?咱啥時候怕過?奉陪到底!”
我真的很要面子!
死要面子活受罪。
陳金也很了解我。
胡老四處在我們與那些老太太之間的風口浪尖上,飽受著唇槍舌劍、污言穢語的摧殘,顫巍巍地站立著卻毅然不退。
我真佩服他的承受能力。
時間是消磨任何矛盾和沖突的有效鈍器。
老太太們徹底累了,加上村民們觀看許久后也有了厭煩心理,感覺很無趣后,才開始試探著上前勸慰。老太太們心有余悸地緊盯著陳金,生怕這小子再說出什么刺激的話語,一邊緩緩停下如火如荼的攻勢,并揚言要立刻去陳金家里,誓不罷休。
這就要鳴金收兵了。
陳金感覺火候到了,沒必要再激那些老太太,況且這么長時間飽受心理和聽覺上的摧殘,他也快崩潰了。
一場大戲待要告終時,胡老四說道:“哎呀,別再鬧了,我和你們信奉的那東西都談好的,互相讓一步,干嘛非得鬧得村里烏煙瘴氣不安省呀?老幾位聽我一句勸吧,消停點兒。”
我和陳金對視,翻了個白眼。
胡老四啊胡老四,你這不是往快要熄了的火堆里倒油么?
自討苦吃!
干脆改名叫胡糊涂吧。
果然,他的話立刻遭到了一眾老太太的攻擊,不過攻勢已然沒有先前針對陳金時那般激烈了。
胡老四沒有想到幾句話會招來禍事,手足無措地想要解釋,結果一個字兒還沒吐出,就聽“呸!”的一聲,許老太太因為年老和長時間唾沫橫飛而導致口干舌燥的老嘴沖著胡老四一努,一口黃中帶黑的濃痰砸到了胡老四的臉上,許老太太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個老不死的東西,你敢把玄母娘娘說成東西,真當自己是大仙啊?以為有資格和玄母娘娘平起平坐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算個什么東西……”
一連串的臟話從許老太太嘴里噴出,砸破了胡老四的那張老臉,刺痛了胡老四的心,他滿是皺紋的老臉抽搐著,嘴唇一張一合,愣是說不出話——論嘴上功夫,他哪里是對手?
罵完胡老四,許老太太冷笑一聲,滿臉得意地率領著眾位師姐妹揚長而去,留下胡老四還站在那里傻愣愣地打哆嗦。
圍觀群眾同情地看著凄慘的胡老四,小聲嘀咕著紛紛散開。
“別愣著了,去我家迎接暴風驟雨吧。”陳金提醒著正在愣神兒的我們幾個。說道:“夠哥們兒的,都跟我一塊兒去俺家,不求別的,俺爹打我的時候,都幫忙攔著點兒。”
幾人點頭露出勉強的笑容,還能怎樣?
他都把話說死了,誰不去那就是不夠哥們兒,好意思不去么?
我在心里暗罵陳金,還真以為你他娘的什么都不在乎呢,原來也怕挨你老爹的揍。
從胡老四身旁走過時,我同情心泛濫,安慰道:“別往心里去,氣壞了身子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