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說:“就在這兒吃吧,一會兒燙壺酒,咱哥倆喝點兒,熱乎熱乎。”
“是啊胡叔,別回去了,家里也沒個人給您做飯。”俺娘也在旁邊微笑著客氣道:“就在這兒吃,添雙筷子添個碗的事兒。”
“不啦,家里有現(xiàn)成的,放到火上熱熱將就著就是一頓,改天吧。”胡老四走到屋門口掀開了簾子,忽然回過頭笑著說:“讓銀樂送送我吧,正好有幾句話跟他說。”
我心里郁悶,你跟我能有什么悄悄話?
還非得單獨說?
爺爺點頭說:“銀樂,去送送你胡爺爺。”
“噢。”我只能跟著胡老四走了出去。
出街門向東走了大概有二十多米,過去鄰居韓大拿家的街門后,胡老四才停下腳步,四處觀察,配合他那不堪的形象,用鬼鬼祟祟形容再合適不過了,他小聲說道:“銀樂,這次就當爺爺求你了,聽話,勸住你們那幫哥們兒,尤其是陳鎖柱的兒子,別再跟奶奶廟里的東西斗了,只要那些老太太不鬧,你們就此作罷,成不?”
“為啥?”我隨口問道,又覺得不對勁兒,皺眉道:“你有話就直說,別說得神神叨叨,我可不怕。”
“哎,你這孩子可真夠犟的。”胡老四搖了搖頭,耐著性子說道:“這兩天你撞見的邪事兒不少了吧?按說也該明白,那些臟東西不是凡人能招惹的,它們可都有妖法。”
我沉默了,雖然心有不滿,面子上也不肯承認害怕,可畢竟胡老四說的是事實,似乎還是好心好意。
胡老四見我沉默,就接著說:“其實吧,本來就是你們有錯在先,干啥非得偷廟里的供肉呢?偷了,賠禮道歉也行,還梗著脖子不肯認錯兒,這叫不講理呀?結果越鬧越大,唉。”
“不賠禮道歉的是我和陳金,礙著別人啥事兒了?奶奶的。”我不滿地罵了一句。
胡老四立刻面露緊張,連連擺手說道:“哎呀罵不得,罵不得,你小子怎么這么不懂事兒?你和陳金不道歉,按說也牽累不著那幾個孩子,可昨天晚上你倆又跟人鬧了起來,那廟里的東西一著急,它還管誰是誰非?就把你們一塊兒收拾啊。”
“所以啊……”我火氣又生。
巷子里忽然起了一陣狂風,凄厲地尖嘯著卷動院墻和樹上、地上的積雪四散飛舞,遮得眼睛都看不清了,冰寒涼意瞬間將我包圍,一股麻嗖嗖的感覺從后脊梁傳遍全身。
我一時間手足無措。
胡老四倒是很平靜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符紙,口中喃喃有詞,右手食指中指夾住,在我倆臉前快速一揮,噗的一聲符紙著了,竄起一股火苗,符紙幾秒鐘就變燒成了灰燼。
狂風忽止,巷子里又恢復了剛才的平靜。
胡老四看著瞠目結舌的我,微笑道:“別怕,它剛才聽見你的話生氣了,嚇唬一下你,我的面子它還是要給的。”
“嗯?”我忍不住說道:“這事兒我們不鬧,廟里的東西它也愿意罷休?”
“當然,我去跟廟里的東西談,保證沒問題,以后你們井水不犯河水。”胡老四信誓旦旦。
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我猶豫了,這可不是面子問題了,繼續(xù)鬧下去,吃虧的肯定是我們,正如胡老四所說,廟里的東西會妖術,我們凡人如何與它相抗?可哥兒幾個已經有人吃虧了,受傷了,家中出事兒了,我也窩了一肚子火,就這般罷休?
不甘心啊!
誰他媽愿意吃啞巴虧認倒霉?!
我擰著眉頭又想了想,胡老四是神棍啊,說好聽點兒是專業(yè)驅鬼辟邪、降妖除魔的大仙兒,按理說他應該立場堅定地與邪孽異物不共戴天,為什么主動提去和廟里的東西談判,做和事佬?
說明他害怕廟里的東西!
那么反過來想,廟里的東西怎么就會聽胡老四的調解?
是不是意味著,廟里的東西也不想把事情鬧得更大,也有點兒……怕我們,所以它愿意讓胡老四居中做和事佬?
好了,既然廟里的東西怕我們,那我干嘛還要怕它?
當然,想歸想,和躲在暗中又會妖術的東西作對,我還是心里沒底兒,說白了吧,就是害怕。
想到這里,我說道:“這樣,說起來事情已經鬧大了,劉賓娘今天讓那些老太太嚇得犯病,而且比以前嚴重得多,看樣子都挺不過去了,我賣您老一個面子,要是劉賓娘沒事兒,我擔保,和幾個兄弟以后不就此事再鬧,要是劉賓娘出了事兒……”
“噢,這你放心,劉賓娘死不了。”胡老四眉開眼笑地打包票。
這讓我不得不懷疑胡老四的承諾——什么事兒你都敢打包票,你咋就那么厲害?
別說是奶奶廟里的東西了,劉賓的家里本來就有邪物,你胡老四當初管不了,還不是灰溜溜地逃避了么?現(xiàn)在替臟東西當上說客了,還大包大攬,裝什么大尾巴狼呢?
難道……
胡老四可以和奶奶廟里的東西合作,干掉劉賓家的邪物?
于是我問道:“你怎么就敢保證劉賓娘沒事兒?跟你交個底兒吧,我親眼看見過那只黑貓,你能把它怎么樣?”
大概是我鄙夷和不屑的眼神讓胡老四很不爽吧,他的臉色灰暗了許多。
現(xiàn)在想起來,覺得年輕時的自己挺過分的,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我這么問,可不就是在揭人家傷疤么?
不過胡老四畢竟年事已高,大仙嘛,自然不會和我這個年輕的混小子一般見識,況且他也得掂量掂量,我趙銀樂是啥樣的人,我二叔是啥樣的人。
胡老四尷尬地訕笑了兩聲,這才壓著嗓子低聲說道:“我跟你說了你可別傳出去啊,那只黑貓確實是住在劉賓家的,也確實是它一直在禍害劉賓的娘,可還護著她呢,不會讓她死的掉。”
“嗯?”我頭都大了兩圈,“扯淡!到底是禍害人還是保護人?”
“這你就不懂了,劉賓家的事兒說來話長,我現(xiàn)在沒心思跟你嘮這些,總之你就放心吧。”胡老四嘿嘿笑著拍了下我的肩膀,說:“有了你的話,我心里就踏實多了,走了,還得趕緊回去做飯呢,下午我再去你們那幫人家里挨個兒走走談談,唉。”
看著胡老四的背影,我像是被灌了滿腦袋漿糊,鬧不清分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