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錚想起了女兒的話，想要蒙混過去：

“那還是兩個孩子四五歲時候的事情呢，陛下居然記得當年的一句戲言，臣感激涕零。”

孟昊蹙眉，不贊成他的說法。

“誒？君無戲言。朕倒覺得你這女兒品性難得。像你般持身公正，處事清明，是個做皇家宗婦的好人選。”

“只是我家昭昭常年病弱，平素又與二殿下沒什么接觸……”

沈錚還想再爭取，話卻恰好被走進來的御前大太監李培全公公給打斷了。

“陛下，三殿下求見。”

孟昊看著沈錚把話噎進喉嚨里，臉上笑容加深。

“宣。”

孟昀踏進御書房，先是給君父請安，而后沖著沈錚行了晚輩禮，將姿態放的很低：“不知道沈大人在與父皇議事，是兒臣來得不巧了。”

“老三，你來得正好。朕正說起沈國公家的姑娘呢。”孟昊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孟昀的反應，“你一貫愛好風雅，參加雅集詩社時，可有留意她？”

孟昀眉心微跳，臉上掛上一貫的溫平笑容：“父皇不說兒臣都差點忘了，兒臣還欠了沈小姐一個很難達成的心愿呢。”

“哦？說來聽聽。”

眼見父皇被勾起了興趣，孟昀接著道：“前些日子的蘭亭雅集上，沈家小姐作詞奪了魁首，只是這許給她的彩頭需要父皇恩準。”

孟昊倒是真的好奇了，“是什么樣的彩頭，把你這個三皇子都難住了？”

孟昀面上一哂，“沈家小姐想要入學白鶴堂。”

這般破例的事情，自然也只有大梁天子才能做到。

御座上的男人思酌片刻，突然問起了那首詞：“是什么樣的詞讓你應下了這樣出格的要求？念給朕聽聽。”

孟昀娓娓道來，待他念完，孟昊眼中升起激賞。

“確實好詞，文采胸襟不遜男兒。”頓了一頓后，他喚來了太監傳旨：“李培全，傳朕旨意，特許沈國公家的小姐白鶴堂進學。”

天大的好事，沈錚卻有些猶豫。

“陛下如此恩典，微臣感激不盡。只是白鶴堂里都是皇族世家男兒，若是只有我家昭昭一個女子，怕是……”

未盡之言，在場之人心如明鏡。

孟昀掐準了時機站了出來，提出了個折中的法子。

“父皇，我大梁世家女中佼佼者眾多，不若辦上一場擢選，讓她們將各自的長處都拿出來比上一比，再把各項的優勝者一同破格錄取了，與沈家小姐同入白鶴堂作伴。”

孟昊眼眸抬起，目光清凜的注視著孟昀，帶著獨屬于帝王的審視。

良久后，他挪開了眼。

“甚好。就按照你說的辦，此事你跟你二哥一起操持，也能讓他跟沈家姑娘多些相處，有助于日后夫妻和睦。”

孟昀內心滋生的不甘愈發濃烈，可面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仍舊笑吟吟的。

“父皇說的是。以二哥的性子，定是喜歡這個熱鬧的。”

孟昊沒有回他這句話，只是闔上眼眸，伸手揉了揉眉心。

“都下去吧，朕乏了。”

“兒臣告退。”

“微臣告退。”

兩人前后腳走出了御書房。

沈錚踩著白玉石階逐級而下，側頭向孟昀道謝：“多謝二殿下今日相助，臣銘記于心。”

孟昀從容不迫的回道：“沈國公客氣，本殿與沈小姐也算有緣，替她說句話罷了。”

有緣？

這話意味不明，引人深思。

正巧走完了玉階，兩人也不同路。沈錚回避了話題，作揖告辭。

“家中老母病重，臣先走一步，殿下見諒。”

“無妨，沈國公請。”

望著沈錚遠去，孟昀定了半晌后，搖頭輕笑著往后宮去了。

朝鸞殿里，皇后梁晚意正閉眼跪在尊觀音像前念著經。

佛堂昏暗，只有幾盞燈火搖曳著，慈眉善目的菩薩相瞧著都多了幾分凌厲黯沉。

孟昀對于這場景已經見怪不怪。

他上前，拿起一旁的火折子，多點亮了幾盞燈。

屋里驟然增了光亮，梁皇后自然覺察得到。

她沒有回頭，只是開口問道：“你今日怎么會進宮？”

“正巧有個拉攏沈國公的機會，需要母后助我一臂之力。縱然他不站隊，讓他欠個人情也是好的。”

孟昀甩了甩手，熄滅了火折子。

“何事？”

梁皇后睜開眼，將手中的香輕輕插進了香爐里。

見她想要起身，孟昀上前攙扶：“為著沈昭昭進白鶴堂的事，父皇有意辦一場世家女子的擢選賽。到時候還得母后到場幫著掌眼，做個裁判。”

孟昀一邊扶著梁皇后走出佛堂，坐回了鳳座上，一邊將原委和盤托出。

梁皇后瞥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先是顧清夢，現在又冒出來個沈昭昭。你到底是看上了哪個？”

“那得看誰對兒臣有用。”

孟昀答道。

梁皇后并不意外這樣的回答，目光沉沉的落在他身上，“皇兒，可別折騰一場，為他人做了嫁裳。你是母后余生，唯一的指望了。”

已是近夏了，晚春的雨來得又密又急。

雨簾細細密密的掛在朝鸞殿前，雨腳砸在青石磚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更襯得屋里格外沉寂。

孟昀起身倒了杯熱茶遞到梁皇后手中，應了句：“母后放心。”

……

沈國公府里，老太君倒下了，管事的也下了大獄，估摸著也是兇多吉少。

老管家周玄聽了沈錚的吩咐，將手中大小事務報到了蕭柔面前。

“夫人，這個月的分例銀子該發了，這賬目還得請您過過眼。南院的祠堂瓦片陳舊，屋里落了水后，有些木頭生了蟲害，也需要撥些銀錢修葺一番，還有……”

蕭柔嫁妝里有不少商鋪田畝，可那些都是娘家靖安侯府里知根知底的老人管著，向來不用她操心。

自她嫁進國公府后便遠離府里中饋財權，所以對于治家理賬、彈壓刁奴的手段也慢慢生疏了。

分例銀子這樣細密的賬最容易出錯。

修葺園子也是高報低買、從中牟利的大肥差。

直覺告訴蕭柔，得慎之又慎。

于是她道，“擱著吧，我得細看看。”

周玄滿臉不贊同：“若是月錢放得遲了，怕是下面奴才會生怨。夫人放心，老奴理的賬是從來不會有差錯的。”

他倒是會托大。

望著眼前一貫在老太君面前得臉的老管家周玄，蕭柔最終還是給他留了三分顏面：“知道了。明日便給你答復。”

目的達成后，周玄一張老臉笑出褶子：“那老奴明日再來。”

沈昭昭站在簾幕后聽了全程，一直都沒出聲，聽到此處才笑著緩步走了出來：“周管家明日來時，帶上你兒子吧。正好，先前吩咐的差事他辦的格外利落，我有東西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