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小院，清雅靜謐，流云仿佛觸手可及。

古元帶著冷月、柔月，亦步亦趨地跟在氣場強大的紅衣少女李夢瑤身后，一路心懷忐忑地來到了這里。

院中，一位須發皆白、面容紅潤的老者正優哉游哉地躺在搖椅上，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正是威震東洲的青云上人李青玄。

見到古元三人進來，李青玄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懶洋洋地開口，聲音卻如沉雷貫耳，震得人氣血翻涌：

“呵，哪兒來的蠢賊，膽子不小啊？竟敢摸上我青云宗祖峰，還占了老夫愛徒的舊居？說！偷了什么好東西？乖乖交出來，老夫或可考慮從輕發落！”

“若是不然！哼！移交官府！”

這頂“偷東西”的大帽子扣下來，聲若雷霆，氣勢十足，嚇得柔月小臉一白，下意識地往冷月身后縮了縮。冷月雖面色不變，但握劍的手也更緊了些。

古元心里先是本能地一慫差點就想縮脖子，隨即品出味來——不對啊！

這老頭，雷聲大，雨點小！真要是認定他們是賊，何必廢話，直接拿下便是。

看來…有問題啊！

他胖乎乎的臉上瞬間堆起無比誠懇，甚至帶著幾分委屈的表情，努力讓自己顯得人畜無害，深深一揖：

“上人明鑒！天大的冤枉啊！晚輩是來給您送禮的啊！我是古家那個不成器的小子古元啊！您忘了嗎？我小時候您還抱過我呢，我大哥古亦，是您最得意的親傳弟子啊！”

“哦？古家小子？送禮？”李青玄終于掀開眼皮，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面上卻依舊板著。

“送禮送到別人空院子里，還布了個什么周天隱匿大陣，你這禮送得可真是別致啊！”

古元哭喪個臉，繼續胡謅：“不是啊上人！您聽我解釋，我是看到我大哥的故居，我我我我想念我大哥啊！思念之情難以自抑，難以自抑啊上人！”

一旁的李夢瑤聽得直翻白眼，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這古家小子，不要臉的程度和編瞎話的本事，倒是跟他那生性冷淡的哥哥截然不同。

李青玄捋著胡須，故作沉吟：“哦？即是如此，倒是老夫錯怪你了？夢瑤啊，”

他扭頭看向女兒，“你去你師兄院里瞧瞧，看看這位古小子，究竟給為師準備了何等‘驚喜’的大禮，可仔細點查，別漏了什么。”

李夢瑤：“……”她沒好氣地瞪了自家老爹一眼，這老狐貍，戲還挺全！

古元心里暗罵一聲“老東西！”

這分明是讓他自己開價碼！他連忙開口，攔住了作勢要走的李夢瑤：“師姐留步！此等小事何須勞煩師姐仙駕？禮單在此，請上人過目！”

他哪有什么禮單，這不是純靠著自己聰明的大腦嘛？

只見他伸出三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說道：“小子聽聞上人雅好品茗，特備上品靈茶三百……不，三千斤！”看到李青玄眉頭似乎皺了一下，他趕緊改口，心都在滴血。

李青玄慢悠悠地端起旁邊的茶杯，吹了吹氣：“哦，老夫近來脾胃虛寒，忌飲茶。”

古元嘴角一抽，咬咬牙，再加碼：“再加一百萬靈石，就當是給青云宗諸位師兄師姐的茶點費了，不成敬意！”

李青玄抿了口茶，咂咂嘴，望向遠處的云海，似是自言自語：“唉，人老了，記性就不好了。夢瑤啊，我剛才是不是看到幾個形跡可疑的人溜進祖峰了？看起來好像是古家的二少爺吧，這要是傳出去，說古家少爺偷偷摸摸躲在我青云宗，也不知道古家那位老太爺知道了，是會謝謝我幫他找到了寶貝孫子呢，還是會怪我青云宗護衛不力呢？”

古元頭皮發麻，怪你？這誰敢怪你？

這老頭是吃定自己，非要把他榨干啊！他苦著臉，伸出三根手指，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聲音：“三百萬！現付！上人！不能再加了啊！實在是沒了！底褲都快賠給您了！只求上人全當沒見過小子，行個方便！”

古元揮了揮手身后的冷月立即上前掏出三張銀白色卡片放在李青玄面前的石桌上。

李青玄這才緩緩轉過頭，臉上露出一個“孺子可教”的和藹笑容：“哎呀呀，你看你這孩子，這么客氣做什么？既然是誠心送禮，老夫再推辭，倒顯得不近人情了。行吧，你這份‘心意’，老夫就勉為其難收下了。”

古元剛松了一口氣。

卻聽李青玄又慢條斯理地說道：“不過嘛，你既在我青云宗地界，總要有個名分才好。這樣吧，老夫就賞你個宗主記名弟子的身份，方便你在此‘靜心休養’，如何？免得某些不開眼的跑來打擾，你說是不是？”

古元先是一愣，隨即大喜過望！這簡直是意外之喜！

有了這層身份，古家就算以后查到他在青云宗，自己也可以拿這個當理由躲在青云宗修煉啊！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老頭上道！

他立刻躬身到底，聲音都洪亮了幾分：“弟子古元，拜謝師尊！”

“嗯，不錯不錯。”李青玄滿意地點點頭，揮揮手，“夢瑤，帶你這位新師弟去錄個名冊，領塊身份玉牌。至于那‘薄禮’……直接送到我房間就好。

李夢瑤看著這一老一少幾句話間就完成了一場心照不宣的交易，無奈地搖搖頭，對古元道：“走吧，小師弟。”

古元趕緊帶著冷月柔月跟上，雖然大出血三百萬靈石有些肉疼，但換來一個安全的庇護所和一層保護傘，更何況這保護傘可是青云上人！東洲最頂尖的存在！這買賣……似乎也不虧？反正自己有錢！

古元走后小院重歸寂靜，只留下李青玄一人獨坐在搖椅里，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院墻角的陰影處，空氣如同水波般微微蕩漾了一下。一道略顯佝僂、氣息衰弱的身影緩緩從中步出。

來人穿著一身料子極好、卻略顯寬大不再合體的墨色長袍，面容與古元有五六分相似，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他的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灰白，周身氣息起伏不定，明顯已是已經在死亡邊緣徘徊了。

他，正是古家當代家主，古元的父親——古清歡。

他望著兒子消失的方向，眼中情緒復雜無比，有關切，有無奈，有愧疚，最終都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你這老東西，倒也真舍得把你這家主最后的臉皮，藏在這暗影里。”李青玄的聲音懶洋洋地響起，他仍靠在椅中，手里把玩著剛才從古元那兒“敲”來的周天隱匿陣盤，眼神卻已無之前的戲謔，只是這么淡淡的望著這位多年老友。

古清歡緩緩轉過身，臉上擠出一絲疲憊的笑容：“咳咳……青玄兄，就別取笑我了。我這副樣子，還有什么臉面可言？元兒……以后就拜托你了。”

他的聲音沙啞而虛弱，與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智計百出的古清歡判若兩人。

李青玄眉頭微皺，看著他這副模樣，語氣沉了幾分：“少來這套托孤的話！古清歡，你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你怎么會弄成這副樣子？你當年帶來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念頭和東西，和這身稀奇古怪的傷……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一步跨出，瞬間來到古清歡面前，目光灼灼：“是不是跟那人有關？是不是因為他，你才……”

古清歡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追問。

他的眼神望向遠方，似乎穿透了時空，看到了某些無法言說的景象，最終卻只是化作一片深沉的晦暗與苦澀。

他搖了搖頭，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風吹散：“不能說啊……青玄。”

那眼神里，有恐懼，有警告，還有一種李青玄無法完全理解的，超越了此界認知的無奈。

“抱歉了青玄，知道得太多，對你，對青云宗，甚至對元兒……都沒有好處。”古清歡的身影開始變得有些模糊，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

“我活不久了，我死后，古家必定大亂！元兒無法修煉，左右不過百來年壽元而已，只求青玄兄……護元兒一程，如此便好。”

“至于亦兒，他已經大了，若是他非要調查那些事情就隨他去吧。”

話音未落，古清歡的身影便如同青煙般，徹底消散在了原地，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只有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衰敗死寂的氣息，證明著剛才并非幻覺。

李青玄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

他看著古清歡消失的地方，眉頭緊鎖，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不能說嗎？

他低聲喃喃自語，渾濁的老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古清歡啊古清歡，你當年橫空出世，以驚世之才帶領古家崛起，將一個堪堪二等世家推到如今這個高度，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是觸碰到了何等禁忌才會造成現如今這個局面？罷了罷了。”

他搖了搖頭，將陣盤收起，目光轉向云霧繚繞的山下，那里有幾道身影還依稀可見。

古家這艘大船一沉，東洲這潭死水怕是又要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