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腐爛的濕鮮味，混合著地溝水的臭氣。

臟亂是三十四號街的代名詞。

安心抓著陳時從店里一路小跑，錯開在街上游蕩的人，給這條始終涂著灰色的街道都添上幾分活力的色彩。

自從陳時離開以后，她的心里一直都憋著一股氣。

下城人的世界很小，議會和圣堂讓他們的認知永遠都停留在怎么生存上。

比如一口能喝的水，下城甚至都區分了級別，只有最高級的那一檔，才能對人無害。

對于曾經的安心來說，她也跟這些人沒有分別。

她從來沒想過離開下城，在這個天地里遵循著別人早就規劃好的樣子生活，像父親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如果有幾口可口的白面包，泡了泡騰片的汽水就能讓安心開心一個下午。

但認識到陳時以后，她才知道外面有那么大的一個世界。

宏偉直達天際的高山，比街道棚戶都要茂密的叢林，還有一望無際的大海。

安心當然沒見過，甚至有時候連陳時嘴里的一些詞匯都聽不太懂。

當她把這些告訴給安守成的時候，后者卻只當是男孩忽悠女兒，想要拉近彼此關系的故事而已。

但安心并沒有和她父親抱有同樣的想法，她很認真地注視過陳時的眼神，幾乎能從他倒映著回憶的瞳孔中看到那個精彩紛呈的世界。

沒有人能夠杜撰出那樣一個真實的世界，陳時一定見過，那樣的事物也一定存在著。

所以，她不想當一個下城人了。

這和希望離開下城，進入上城的逐利者不一樣，安心渴望的是離開整個新安區，最好還帶著陳時一起。

當她產生這樣的想法時，整個下城就成了一座監牢。

陳時是她的引路人，也是同伴。

所以安心對秦子鵬的行為很憤怒，但她又相當聰慧的明白這是陳時必須為之的無奈之舉，因此心中那股氣便成了郁結。

不過今天，看到陳時如此熟稔，如此輕松地就完成了中級機械師都未必能做到的事情，她突然就感覺胸中的濁氣去了不少。

“我們去哪？”

陳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發現安心不僅把頭發剪短了，身上的氣質也很以前變了很多。

甚至連身材都高挑了不少，該凸該翹的地方即使藏在寬大的外衣里都能顯出該有的輪廓。

但讓陳時覺得變化最大的，還是她身上的味道。

安心什么時候有這么明顯的體香了？

“去了就知道了。”

安心有些疑惑地看了陳時一眼，她感覺對方好像察覺到了什么。

但陳時只是個普通人而已，應該是自己的錯覺吧。

他們已經走出了三十四號街的范圍，來到下城東更外圍的區域。

安心停在了棚戶區下的一個犄角旮旯外，稍微張望了一下四周，便動手把蓋在車身上的長條黑色塑料布給取了下來。

這條塑料布很大，上面依附著很多的臟水和淤泥，隨著安心把它拿開，飛起很多嗆人的灰塵。

陳時捂住口鼻，揮了揮手，反而安心卻沒事人似的把塑料布卷了起來，放進這輛柴油四輪車的屁股里。

“我去，你發達了，從哪搞來的砰砰車。”

陳時望著這全身老舊卻依舊堅挺的鐵殼，心中不由自主地擔心起后者能不能正常發動。

【義體專精】附帶的機械知識讓他很快就推斷出來，這起碼是服役超過三十年的廢車改良過來的。

而之所以叫它砰砰車，則是因為這種車經過長時間使用，原配件都被換了個干凈，所以開的時候會禁不住發出“砰砰”的聲響，像是要散架一樣。

估計是安心從哪個機修廠淘來的，然后經過女孩的巧手，一點點把它改成現在這副“老當益壯”的模樣。

“我在爸爸店里幫了很多的忙才攢下來的錢哦。”

安心有些邀功似的說道。

在外人面前她一直都很自我，這一部分來源于她性格中的果斷干脆，另一部分就是她本能地覺得自己不該和新安區里的人一樣。

即使是秦子鵬這樣有權有勢的人，安心也提不起絲毫興趣。

她更想看見更廣闊的世界。

陳時蹲下來左敲敲，右看看，看看這車會有什么隱病沒有，但女孩的技術出奇地好，雖然在陳時眼中還稍顯生澀，但完全能讓這輛老舊的砰砰車跑起來。

“我們去外面看看吧。”

安心帶著期盼的眼神看向陳時，雙手合緊就像個撒嬌的小姑娘。

其實她自己一個人早就想去了，但安心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大抵是因為沒有陳時這個捅破窗戶紙的人陪她一起吧。

她想應該是自己還不夠勇敢，在安心十七年的生命里，這個女孩還從來沒有離開過這里。

即使是安守成，她的父親都不會理解自己的女兒為什么會有離開這里的想法。

這條向外的路上，她是孤獨的。

只有陳時和她是同行者。

陳時甚至從她的眼中感受到了一絲祈求，但轉瞬間他就明白這是對方擔心自己已經忘記了曾經答應過的事情。

于是他順著女孩的目光，輕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安心是陳時穿越后遇見第一個能體會到自己想法的人。

至于父母陳立業和張文芳，已經被下城的規則“荼毒”太深，要是說得太多，陳時都怕被兩老抓著送進圣堂里。

而陳間那個混球小子，基本上就沒和自己對付過，那是一句話都聽不進去。

安心就完全不一樣，她確實能聽懂人話。

“我們走吧。”

兩人寬的車尾猛烈地抖動著，發出極為慘烈的“嗚嗚”聲。

積雪被纏著鐵鏈的車輪壓過，留出不淺的印痕。

下城沒有所謂駕照這種東西，哪怕是十歲不到的小孩都能偷著別人的摩托跑。

除了一些特殊車械需要由政廳培訓考核得到證件，其他的交通工具在下城人面前就是爛命一條直接干，活下來的自然就會開車了。

安心檢查了一下剩余的能源，有些不爽地嘟了嘟嘴，上次停還有70%左右，現在卻流失了大半，開不了多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