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滿者伯夷港坐船需要一日，便可抵達(dá)杜板。

杜板村是一個港口小城，中間有一個凸出筆直陸地，不少帆船都停在周圍，這些船上載滿各種番貨。

幾乎整個南洋的番貨都可以在這里找到。

海灘有一個小池，甘甜可飲，當(dāng)?shù)厝硕颊f是圣水。

傳言是元朝時史弼、高興遠(yuǎn)征爪哇，一個月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登陸，船隊缺乏淡水，軍心逐漸不穩(wěn)。

史弼和高興兩位將軍拜天祈求：“奉命伐蠻，天若與之則泉生，若不與之則泉無。”

祈禱完，眾人圈閉用力投出長槍，插在海灘上，泉水隨著槍插處涌出，水味甘甜清淡，眾將士飲下此水，才得以幸存。

這個小池也就一直保留到現(xiàn)在。

朱瞻壑對這個傳說保持懷疑的態(tài)度，不過村里的老人都言之鑿鑿，他也不好多說。

海上討生活的人，都很迷信。

也沒有必要爭辯。

況且，他這情況本身就很不科學(xué)。

一群人在沙灘邊烤著雞、羊、魚，還時不時撒上香料，如此奢侈的吃法，直讓張通心痛。

各種肉類在杜板十分便宜，香料在這里倒也不貴，但是這種撒香料燒烤的吃法，還是讓人覺得太過奢侈。

杜板也叫圖班，有一千多家人在這里居住，多為廣東及漳州人。

“烤好了。”

朱瞻壑將烤焦出糖色的羊腿遞給了張通：“就當(dāng)是拜師禮了，還請系傅傳我武藝。”

張通神情一正，接過了烤羊腿。

“師傅倒是不必，公子既然想學(xué)，我自然傾囊相授。”

朱瞻壑連連點頭。

這個張通武藝高強，屢建奇功，在舊港之戰(zhàn)時更是一個人打的百人近不得身，從一個小旗升到了百戶。

大明初期有著完整的軍功晉升系統(tǒng)。

官軍奇功升兩級，頭功升一級。

指揮、千戶、百戶建功沒死的遞增其職級，若是死了，則由其子補上，也會升一級。

張通是建文三年，不，現(xiàn)在是洪武三十四年。

他作為小兵加入朱棣軍隊的，參與了攻打南京的戰(zhàn)役，因為奇功升了兩級，成為了小旗。

參與舊港之戰(zhàn)，建立奇功，連升兩級，成為了百戶。

這個晉升速度很離譜，甚至連鄭和都感嘆，“如此勇武之人，若是早點投靠陛下，這靖難勛貴必有他一席之地”。

這已經(jīng)是很高的評價。

而且，張通還不是靠兵法升官，完全就是靠勇猛。

張通看著朱瞻壑，如此說道：“稍微有些失禮，但是還請小先生先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一口氣，如此循環(huán)四十九次。”

朱瞻壑心生疑惑，但還是按照張通說的做。

呼吸之間，張通也啃起了羊腿，巨大的羊腿，他卻吃的很快，等到朱瞻壑呼吸完，他已經(jīng)啃完了大半羊腿。

張通放下羊腿，又道：“接下來還請小先生找一地方打坐，閉上眼幻想自己海上一塊浮木，用鼻子吸氣，再用嘴呼氣，感受這海風(fēng)的吹拂，如同浮木般搖動。”

練武還要冥想嗎？

朱瞻壑有些疑惑，但還是照做。

過了許久。

張通吃完了羊腿，將骨頭隨意扔到了沙灘上。

“好了，小先生可以睜開眼了！”

朱瞻壑睜開眼，好奇地看向他。

張通摸了摸下巴，也不諱言：“小先生你的肺不好，呼吸不暢，而且似乎還落水過，澆滅了丹田里的陽火，按理來說是不適合練武的。”

“我落水過，這你都看的出來。”朱瞻壑大驚。

張通很是疑惑：“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尋常之人落水澆滅胸中陽火，即使活了下來，也會落下病根。”

“但是小先生卻完好無事，甚至陽火重燃。”

“奇怪，奇怪！”

他忍不住圍著朱瞻壑轉(zhuǎn)起圈，像是在打量一件珍寶。

雖然聽不懂什么陽火之類的說法，但朱瞻壑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少武術(shù)都需要配套的呼吸法，即使是現(xiàn)代的運動，也會強調(diào)呼吸的方式，所以有一個好的肺很重要。

在這個時代，落水之后肺部感染，基本上無解的。

但是，朱瞻壑偏偏靠著青霉素痊愈，也沒有落下病根，這對于張通來說，實在是匪夷所思。

朱瞻壑想了想，覺著船上的人或多或少有些迷信，之前也搬出過鬼神之說，現(xiàn)在再用一次也沒什么。

“我之前落水，在報恩寺靜養(yǎng)的時候，有一個仙子告訴了我一個藥方，說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所賜的救苦救難的藥方。”

“也稱為‘青霉素’。”

“依靠此方才痊愈的。”

張通聞言，不疑有他，連連點頭：“原來是這樣，公子有奇遇吃下仙人金丹，難怪胸中陽火可以死灰復(fù)燃，只是不知是否如那孫大圣一般，偷吃王母娘娘的金丹，煉成一身銅皮鐵骨。”

這樣說著，張通伸手摸了摸朱瞻壑的手臂，似是在給他摸骨。

這一摸，直接讓張通失聲大喊：“公子竟然天生虎骨！”

旁邊吃魚的哈只抬起頭。

“虎骨，什么虎骨？”

張通解釋道：“虎骨，簡單點說就是骨頭天生比一般人要堅固，且更加寬，更加大。”

“有這樣一副虎骨的人，即使征戰(zhàn)一生，受了無數(shù)對別人來說致命的傷，都可以迅速恢復(fù)。”

“到了七老八十，別人都動不了了，他依然可以健步如飛。”

“健健康康活到九十、一百歲也是輕而易舉。”

說著他伸出一根手指。

“假如一般人的骨骼是一根手指，那么他的骨頭就是兩根手指。”

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以此說明。

“有的人練了一輩子的武，都無法將功夫練到骨子里，給自己脫胎換骨，天生虎骨的人，卻出生就有這樣的好骨頭。”

張通嘖嘖稱奇：“我這一輩子，竟然又見到一個有虎骨的人，真是不可思議。”

哈只噗地一聲吐出魚刺：“又一個，難道你以前還見過這什么天生骨頭硬的人？”

“正是當(dāng)今圣上的兒子，漢王殿下。”

“是殿下啊……”

哈只望向遠(yuǎn)處的大海，過去策馬奔騰，天下無敵的身影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

每個軍人都崇拜常勝將軍。

每個戰(zhàn)士都崇拜最強之人。

哈只也不例外。

朱瞻壑也想起了那個見過幾面的男子，小聲嘀咕一句：“至少給了我一副好筋骨，難怪那些御醫(yī)都這么怕他。”

這句話聲音很小，又不是這個時代官話，而是現(xiàn)代的普通話。

在場人自然聽不清，也聽不懂。

唯有哈只忽然瞪大眼睛，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聽錯。

剛才那是北平的方言？

他說了什么？

一個恐怖的念頭從腦海里升起，讓哈只忍不住打了寒顫。

他轉(zhuǎn)而看向朱瞻壑，發(fā)現(xiàn)這位“鄭成功”正在和張通爭辯。

“孫大圣什么時候偷過王母的金丹了？”

“這天下人都知道，孫大圣偷吃了王母的金丹，又盜走了她衣服，在洞府開了個金衣會。”

“胡說，孫大圣明明是吃了太上老君煉丹爐里的仙丹，還有王母娘娘的蟠桃，什么時候做過偷女人衣服的事情！”

“你才胡說呢！”張通脖子通紅，指著遠(yuǎn)處的船：“戲曲里，平話里，還有福建的大圣廟都是這樣說的！孫大圣就是盜了王母娘娘的衣服，這才被二郎神降服，關(guān)到花果山的夾縫里的。”

朱瞻壑也很激動：“你放屁！二郎神哪里是孫大圣的對手？明明是太上老君趁著他們交手，用金剛琢砸中了大圣的腦袋，把他扔到了煉丹爐，結(jié)果沒有煉死，大圣出來后，一路從三十三天打到了凌霄寶殿，王靈官率領(lǐng)雷部眾神攔住大圣，玉帝見勢不妙，這才請來西方如來佛祖將他壓到五行山下。”

“你才放屁！”張通大怒，下巴繃緊，眉毛豎起：“你說的這些簡直就是胡編亂造，你這樣亂說，是要去大圣廟里謝罪的！”

朱瞻壑嘴巴微張，吵到這里，他也明白了，這個時代有“孫悟空”這個人物，但是還沒有《西游記》這個故事，或者說吳承恩還沒有出生，收集、整理西游的傳說，寫成一個成型的故事。

但是，不能輸了氣勢！

沒有《西游記》，自己和他們講一遍，再寫下來出版不就行了？

“那我就從頭開始說。”朱瞻壑立刻以娓娓道來的語氣，說起了那只猴子的故事：“話說傲來國有一仙石……”

哈只聽著故事，覺得剛才自己大概是聽錯了，爾后不自覺地沉浸在朱瞻壑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