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傘!”
東水關(guān)碼頭上,一個渾厚的男聲驟然響起,劃破了周遭的沉寂。
剎那間,數(shù)十頂綢邊大羅傘被靈巧地翻轉(zhuǎn)、撤開,毒辣的日光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照耀在那一片輝煌的朱紫之上,顯得格外耀眼。
站在碼頭最前列的,唯有兩人。
一人是太子朱高熾,身著繡著團龍圖案的圓領(lǐng)袍,頭戴翼善冠,氣度非凡。
另一人則是漢王朱高煦,裝束與朱高熾相似,只是圖案略有不同,更顯英武。
“撤啥啊,我還熱著呢,都給我回來。”
朱高煦對著旁邊的宦官喊道。
那小宦官想要舉著大羅傘過來,卻又被朱高熾一個眼神制止了。
太子與漢王,一莊一諧,形成鮮明對比。
小宦官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聽誰的,顯得有些尷尬。
朱高煦見狀,對著朱高熾調(diào)侃道:“你不要傘,我可要傘啊!”
朱高熾無奈一笑,道:“那你給老二撐著吧。”
小宦官立刻麻利地上前,為朱高煦撐起了一片陰涼。
朱高煦很是開心,悄悄給了小太監(jiān)幾顆金豆子。
而在他們身后,則是十幾排南京諸部衙署的大員。
目之所及,一片雉尾金蟬、云鳳錦綬,黃、綠、赤、紫諸色交錯,猶如萬花筒般絢麗,令人目不暇接。
更遠處,直纛旌旗如林,黃扇輕搖,金瓜閃耀,構(gòu)成一場盛大的鹵簿儀仗。
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如戰(zhàn)鼓催征,又似仙樂飄飄,護衛(wèi)、樂班、舞班、車馬腳夫等密密麻麻圍了三層又三層,他們各司其職,嚴陣以待。
此刻,南京朝堂上的重要人物都齊聚于此,甚至連失勢的勛貴大員也被叫了出來,此時肩并肩簇擁在一起,任憑身上的朝服如何厚熱也不挪動分毫。
所有人都垂手肅立,屏息凝氣,目光緊緊鎖定著遠方,帆影如同一只巨大的白鳥,在碧波蕩漾的海面上緩緩飛來。
大寶船緩緩靠近碼頭。
東水碼頭遠處的小山之上,紀綱帶著錦衣衛(wèi)用千里眼看著那艘大寶船,發(fā)現(xiàn)甲板上沒有火炮,船身兩側(cè)也沒有改造開窗的痕跡,這才對著身邊人道:“沒有發(fā)現(xiàn)漢世子布置火炮。”
情報不多時就傳到了朱棣的耳中。
他坐在一處城墻上,下方正是南京城的十三座城門之一的通濟門。
朱棣不著痕跡地點頭,對著身邊的侍衛(wèi)道:“將城墻上布置的火炮全部收起來,不要讓船上的人看到。”
通濟門就在東水關(guān)碼頭旁邊,城墻上早已布置了將軍炮。
為了迎接朱允炆的靈柩,南京城的大員幾乎全部都在東水關(guān)碼頭。
若是朱瞻壑忽然發(fā)狂,使用火炮轟擊碼頭,怕是可以直接送走京城的大半官員。
所以,朱棣沒有去往碼頭,而是停在了通濟門。
同時,他還讓太子和漢王去往碼頭迎接。
朱瞻壑即使想要來一次玄武門之變,也不至于一炮炸死自己的父王吧?
總而言之,朱棣很謹慎。
碼頭上的官員也有些緊張。
不少聰明的,像是李景隆已經(jīng)猜到了朱棣的擔憂,不過他倒是無所謂。
都已經(jīng)這個樣子了。
再壞又能壞到哪里去呢?
楊士奇則是有些緊張,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緊,在心里祈禱朱瞻壑不要來一個大明版的“玄武門之變”。
和太子黨相比,夏原吉等帝黨反而很淡然。
可以在永樂朝做到朱棣核心臣子的人物,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朱高熾微微側(cè)頭,看向了陰影下的朱高煦。
此時的朱高煦還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絲毫沒有察覺此時的復雜局勢,或許在他的心里面,自己的兒子為了皇位對著碼頭開炮,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吧。
“唉……”
朱高熾吐出一口濁氣,稍微有些羨慕朱高煦的心態(tài)。
寶船停下。
大明的儀仗隊逐漸走下,之后是船隊中的太監(jiān)、指揮、甲士,他們抬著一樽棺木緩緩走下寶船,來到了東水關(guān)碼頭。
一些文臣見到朱允炆的棺木,想要下跪行禮,卻發(fā)現(xiàn)這地方實在擁擠,完全無法完成如此復雜的禮儀。
這些想要坐實朱允炆合法皇帝身份的官員霎時僵在原地。
不是我們不尊重陛下,實在是太擠了。
不多時,棺木被放在了朱高熾和朱高煦兩人的前方,給朱允炆扶棺的朱瞻壑放下了手,稍微整理衣冠,方才緩緩上前,對著太子和漢王行禮。
這些禮節(jié),都是侯顯親手教的,此時做出來也是像模像樣。
“爹,我回來了。”
朱瞻壑先是對著朱高煦一笑。
朱高煦看著朱瞻壑的笑容,忽然有些恍惚,只是一年多沒見,對方似是長高了不少,竟然有一些認不出來了。
朱高熾忍不住拉了拉朱高煦的袖子,提醒他不要發(fā)愣了。
這是他習慣性的動作,以前念書的時候,朱高熾就時常這樣提醒朱高煦。
朱高煦也迅速地回過神,笑著上前拍了拍朱瞻壑的肩膀:“你小子長高了不少,也壯實了,沒有丟老子的臉。”
“倒是比不上父王。”朱瞻壑也笑著回應。
朱高煦驕傲地抬起頭:“那是,咱可是霸王在世!”
朱瞻壑笑了笑。
父子寒暄兩句,便不再多說,這個場合也確實不該多說。
朱瞻壑旋即看向朱高熾,道:“這位就是大伯……”
怎么說呢……
真的很胖。
看著像是一個紅色的球。
朱高熾先是“唉”了一聲,上前道:“安全回來就好,你私自跑出海,真是嚇死我們了,你爺爺聽說后,可是大罵了你爹一頓。”
“是我自作主張了。”朱瞻壑道:“要是我還記得自己的身份,當時一定會寫奏疏請示的。”
交談之間,朱高熾稍微腳滑,沒有站穩(wěn),整個人像是小山似的搖動。
朱高煦眼疾手快,扶住了朱高熾,同時嘴里說道:“老大,你身體不好,就好好回去,來這里摻和什么啊?”
朱高熾也有些尷尬,剛才的太陽一曬,他確實有些腿軟。
朱瞻壑收回視線,問道:“大伯是跛腳嗎?”
“以前受傷留下的病根。”朱高熾稍微有些尷尬。
他這副樣子,確實沒有天子該有的威儀。
朱瞻壑仔細看了看朱高熾,得出了結(jié)論:“大伯你可能患有糖尿病。”
“啊?”朱高熾先是一愣,爾后問道:“什么是糖尿病?”
朱瞻壑緩緩言道:“人體由無數(shù)細胞構(gòu)成,其中胰島細胞分泌胰島素,此激素能調(diào)節(jié)血糖水平。”
“糖尿病,乃是胰島細胞功能障礙所致,胰島素分泌減少,或機體對胰島素反應不敏,兩者兼具,致血中葡萄糖無法有效利用與儲存。”
“簡而言之,體內(nèi)糖分過多,無法有效消化。”
言及此處,他稍作停頓,爾后繼續(xù)說道:“大伯,你可曾留意,地上撒尿之處,若有螞蟻聚集其上,那便是尿中含有了無法消化的糖分。”
朱高熾聽得似懂非懂,只問道:“這糖尿病究竟有何癥狀?”
朱瞻壑解釋道:“糖尿病分為一型與二型。大伯此病應為二型,多見于成年人,常在四十歲后起病。此病起病隱匿,半數(shù)患者早期并無任何癥狀。許多患者因出現(xiàn)慢性并發(fā)癥或在健康體檢時方才發(fā)現(xiàn)患病,且常有家族史。”
“此病常與肥胖癥、血脂異常、高血壓等疾病同時或先后發(fā)生。”
“此外,此病尚有諸多并發(fā)癥。血糖長期升高可致視網(wǎng)膜血管病變,引起視力下降,甚至失明。足部受傷后傷口難以愈合,易引發(fā)感染與潰瘍,此乃最常見之跛足原因。”
“此病尚可誘發(fā)性神經(jīng)炎,產(chǎn)生肢端感覺異常,如感覺過敏、刺痛、灼熱感等,襪套樣感覺,實為糖尿病足之主要成因。”
朱高熾嘴巴微張,這些癥狀竟然全中了。
“那要怎么治?”
“這是不治之癥……”朱瞻壑也不是專業(yè)的醫(yī)生,最多也就是有點生物學的知識,自然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
“我是說無法根治,只能靠著少吃糖,控制飲食,每天進行運動緩解緩解。”
聞言,朱高熾吐槽道:“你這不是和其他大夫一樣嗎?我還是繼續(xù)吃梁大夫開的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