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么。”凌云容的心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般抽動了一下,她想拉出泥濘里的人,卻沒料到泥濘里的人是心甘情愿的卑微。
“云容?”李源從外面進來的時候見她有些晃神,有些疑惑問道:“你怎么了?”
“沒什么那婢子又憋紅了臉,唯唯諾諾道:“婢子比不得姑娘這般魄力,讓姑娘見笑了。”
。”左右那婢子的傷也包扎好了,凌云容命丁希將剩余的藥留給她,道:“我們走吧。”
宴席過半的時候楊溫玨和李卓正才又回來。李卓正還貼心的給凌云容帶來了一件和她被撕破的那件顏色樣式差不多的外衫。
“哥,你這是陪她量身做衣裳去了吧?”李源嘴里被八寶鴨塞滿著,含糊不清的對著才坐下的李卓正音腔怪調的問道。
“哐當。”李卓正抬手敲了敲李源的頭,笑笑說道:“越發(fā)沒大沒小了。”
銀色面具的男人如沒有重量一般輕飄飄的出現(xiàn)在屋外的時候,被燙傷的那婢女正在望著凌云容留下來的藥失神:她不是不愿自保,而是她保持著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是一個人的安排,那個人是第一個如凌云容今日這般出面保護她的,她聽說他死了,可他不信。
“郁嵐。”
一道聲音自背后傳來的時候,像是一道恰好能感知的弱電穿過腦海,那婢子手中一白一紅兩個藥瓶子掉落在地,沒有破裂,發(fā)出悶翠的聲響。她的名字叫郁嵐,但這么稱呼過她的,只有自己楊公子。
她緩緩起身,卻不敢扭過頭去,生怕只是鏡花水月,可心底某處的期冀卻難以控制。
“是我。”身后的人再次開口,才將郁嵐幾乎要飛出體外的靈魂拉了回來。
“公,公子?”終于確定之后,她轉過了身,縱使帶著半邊面具,但僅憑著那雙眼,那熟悉欣長的身形,她就知道,她能認出來的,那就是他。
“公子。”郁嵐撲了上去,感受著他寬厚的胸膛和強有力了的心跳,淚如雨下。她就知道的,知道他不會輕易死去。
“郁嵐。”好一會兒,她情緒緩和一些后,男子推開了她,動作疏離客氣,他說:“我要你去找方才那位救你的姑娘……”
“凌姑娘似乎有心事?”李源的眼睛幾乎要長到楊榮默的身上,李卓正側眸盯著凌云容看了許久,確定了她與剛來宴會之時的差別不止是話更少了之后,便發(fā)問道。
“還好。”
“凌姑娘……”
“叫我云容就好。”
凌云容笑了笑,李卓正的尊稱她很不習慣。
“好。”李卓正也笑笑,他給凌云容夾了一些菜,道:“你現(xiàn)在的樣子,和我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很像。”
“哦?那他在哪兒?”
李卓正夾菜的動作頓了頓,低頭擠出一抹苦笑,道:“可惜,天妒英才,他走了。”
“抱歉。”凌云容沒想到話題會這么沉重。
“無妨。”李卓正又恢復了往日的溫和,道:“我猜人的心思向來很準,你敢不敢試試?”
“好啊。”凌云容雖仍然沒有什么想交談的心思,但精氣神兒總算是被提起來一些了。
“我猜,你現(xiàn)在情緒不好,有什么事在困擾著你。”
凌云容笑了笑,合著他還是在變著法兒的逗自己開心。
自阿丘失蹤至今,多日來她一直沉悶悶的,即使是在笑也夾雜著幾絲苦,她懷念以前那個哭笑自由,開懷天真的自己。李卓正給她的感覺很投緣,情緒積累到了一定的點,遇到了對的人,就算是熬出頭了。
“你有沒有過一種感覺,一種虛無無可奈何的感覺?一些東西你想抓,但是怎么也抓不住,你拼命的追趕,將自己陷入了沼澤里,你不想脫身,因為即使這樣你還是想繼續(xù)追趕,因為你再掙扎也回不到過去了。”凌云容望著突然有些陰了的天空說道。
“既來之,則安之。”
她說的云里霧里,但一些東西李卓正感受的到,他同樣看了看天空,似乎是想透過突然密布的烏云看到凌云容的過往,可惜沒能看透,最后,他說出了那六個字。
“無論過往如何?無論你是為何而來,放不下該放下的是苦,強留抓不住的是執(zhí)念,雖然我們認識時間不長,但是我能感覺到,你是一個看的透的人,只不過你將自己鎖進了枷鎖里不愿意出來。云容,你應該向前看。”
李卓正接著補充說道。
凌云容沒再搭話,她在想李卓正的話。她以為自己是強大的,但強大并不是指一次能扛得動幾大包草料或者是膽子大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而是內心真正的強大。是她放不下阿丘,被一直尋而不得擾亂了心緒。
“多謝。”良久,凌云容說出了這句話,發(fā)自內心。
這一廂,楊溫玨看著兩人一直交談,筷子幾乎能在碗底戳出一個洞來。
天變一時最為無常,宴席末尾的時候,淅淅瀝瀝的下起了下雨,園子里的奴仆們好一番忙,將一應桌椅都移到了長廊下,簾子半卷著,不大一會兒遠處泛起了一片薄霧,好一副意境優(yōu)美的水墨畫。
來參加宴席的眾公子詩興大發(fā)開始斗詩,李卓正觀望了一會兒,也被拉去了加入。
不知是不是內心作祟,移動著的人群掩映中,凌云容始終看得見一襲白衣侃侃而談的李卓正。她喜歡這種微雨的天氣,大雨太過惹人煩,毒日頭又曬得人頭暈,在這種天氣里草場不用干活,她喜歡坐在草垛下面看雨,看著看著,似乎能看出一幅畫,一個故事來。
李源依舊坐在凌云容的身邊,凌云容收回目光的時候,她還在望著楊榮默發(fā)呆。
這世間之事誰能完全看得透呢?李源此番心思,李家竟沒有一個發(fā)現(xiàn),怕是被她平素里大大咧咧的豪情給蒙住了,總以為若是她喜歡誰,定然會直接說出來,不把人綁回李家都是好的。殊不知,反差竟如此之大。
楊溫玨身份就在那兒放著,她若是出面策劃著些什么,總會有人跟隨。譬如現(xiàn)在,公子哥們兒品酒吟詩,她便帶著一大堆的人朝著李夫人和郡公夫人的方向走去,打著獻舞的名號。
但一幫人不知和郡公夫人說了些什么,她和李夫人竟然起身,都朝著凌云容的方向走來。
李源收回神思的時候也被嚇了一大跳,她們走過來是要做什么?那可是她親娘啊,讓她耍幾招拳腳還行,跳舞,還不如直接讓在場的人笑死算了。
“想必這位,就是李夫人的愛女了吧?”郡公夫人仍舊和藹的笑著,問道。
“是。”李源和凌云容急忙起身拘著禮,李源應著,一直不放心的看著李夫人:不是這樣坑自己女兒的吧?
“那這位是?”凌云容也以為郡公夫人是來找李源的,誰知她話鋒一轉,看向了自己。
“民女凌云容。”她從容的回答道。
“生的倒是不錯,說來緣分這個東西也是奇妙,我看著你莫名覺得有幾分熟悉的感覺,不知你是誰家的女兒?”
誰家的女兒?這個問題凌云容現(xiàn)在是真的沒有辦法回答,從入城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所以才一直想從楊光耀那里得到一個名分,雖說只是遲早的事,可如今楊榮默和楊溫玨都在場,可由不得她胡謅。
“有什么不方便的么?”見她遲遲不回答,李夫人問道。
察覺凌云容的窘迫,楊榮默欲挺身而出。
“沒有。”凌云容不想再欠他些什么,拘著禮道:“家中算不得高門大戶,家父人微言輕,所以……”
她說的算是實話。郡公夫人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沒有再逼問,隨意笑笑轉了話題,道:“聽這位楊姑娘說,你長袖善舞,有驚世絕技?”
凌云容抬頭看了看楊溫玨,果然是她搞得鬼。她開始緊張,越發(fā)拘禮答道:“楊姑娘謬贊罷了。”
“凌云容,既然郡公夫人都開口問你了,你又何必再藏著掖著?”楊溫玨不顧楊榮默的阻攔站了出來,道:“若是你害羞,我先幫你打個樣便是。”
“不是。”
“不是?難道你是不愿意為郡公夫人獻舞?”楊溫玨繼續(xù)咄咄問道。卜扶城中誰人不知,楊家溫玨小姐的舞技師承帝京舞師,可謂驚為天人。
李源悄悄的拉了拉凌云容的衣袖,她先前聽哥哥說過,這郡公夫人年輕的時候曾因一舞名滿帝京,但之后不知為何受了傷再不能舞,也是因此,她十分欣賞舞技高超的女子。凌云容若是在這方面拂了她的面子,怕是不太好。
“娘。”李卓正察覺此處窘迫走了過來,拘了拘禮,道:“郡公夫人,今日雨天,園子里實在不適宜起舞,若是夫人有興致,我這就安排您移駕另處,獻上舞姬新排的舞。”
“李公子這話可有袒護之嫌啊。”楊溫玨半笑壓著心底的妒意說道,憑什么連李卓正都要護著凌云容?她道:“我看園子前廳處的那塊空地就足夠起舞,難得郡公夫人有興致,李公子不會想在這個時候客隨主便吧?”
她此話一出,李夫人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