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與鐵:俾斯麥、布萊希羅德與德意志帝國的建立(理想國譯叢23·新版)
- (美)弗里茨·斯特恩
- 26760字
- 2024-09-09 15:44:34
第二章
俾斯麥的生存斗爭
孩子!孩子!夠了!時間的日駒仿佛被不可見的精靈鞭笞,拖著我們命運的輕車前行;我們所能做的只是勇敢地緊握韁繩,時而向左,時而向右,讓車輪避開這里的懸崖和那里的巖石。誰知道它趕往何方?它幾乎不記得自己從何而來。
——埃格蒙特伯爵,
歌德《埃格蒙特》(Egmont),第二幕
帶著對上帝的信賴穿上馬刺,讓生命的野馬和你一起飛越礫石和藩籬,做好折斷頭頸的準備,但首先不要害怕,因為終有一日你將與大地上一切親愛的東西告別,盡管不是永遠。
——俾斯麥寫給新娘約翰娜的信,1847年3月7日
俾斯麥與布萊希羅德相會于他們祖國命運的關鍵時刻。19世紀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普魯士(乃至全世界)的政治積聚了新的能量。民族主義勢力再度興起,而在俄國和美國則開始新的解放斗爭。以新的統治者、新的熱望和決定性戰役為象征,歐洲正上演戲劇性的變化。創立于1815年并在1849年勉強恢復的舊秩序似乎再度岌岌可危,沒有人知道新秩序將會是什么樣。只有歷史學家能在事后看到邏輯和必然性(常常還是錯的),當時的人們只能摸索、隨機應變并做出反應。對于發生巨大流動和變化的時代尤其如此,比如俾斯麥上臺時的普遍狀況。
但那個時代的人對某些東西再清楚不過。19世紀50年代末,作為中歐舊秩序堡壘的奧地利一再遭遇挫折。在克里米亞戰爭中對俄國的不幸干預導致它在外交上被孤立,并讓施瓦岑貝格親王(Prince Schwarzenberg)在1849年的警告早早提前變成現實:奧地利對俄國的忘恩負義將震驚世界。*1859年,奧地利又在與新生的意大利(得到拿破侖三世軍隊的支持)的爭奪中失去倫巴第(Lombardy)。這個多民族帝國與新的民族主義顯得格格不入,它的經濟發展也陷入緩慢而不均衡的節奏。北方的較小鄰國正在穩步趕超奧地利。這個古老帝國從19世紀中期開始衰敗,但其間經歷幾波復興和文化大繁榮,并仍有足夠的力量維持古老的榮耀——因此,它長達幾十年的衰敗并不狼狽,有時還被掩飾。
德意志人沒有無視意大利的統一。到了1859年,德意志各地的不同團體(主要由中產階級組成)開始呼吁統一,最好是在自由的普魯士王室的領導下。人們提出大量方案,大多反映出新的現實主義,與催生新一輪民族主義的強大經濟動力保持一致。統一和自由是戰斗口號,自由通常代表對憲政法治國家(而非議會主權)的期望,它將保護公民免受各種國家專制行為之苦。許多團體還呼吁工業自由,并徹底終結對各行業的所有行會限制。支持者堅稱,經濟自由將打破個人的枷鎖,徹底釋放他的潛力,就像一代人之前人們對精神自由的期望那樣。
普魯士的形勢似乎印證了改革派民族主義團體的美好愿望。自從1858年起任兄長威廉·腓特烈的攝政王和1861年正式登基后,威廉得到普遍贊許,被認為開創普魯士歷史的又一個“新時代”。威廉是一位樸素和極為務實的統治者;普魯士軍隊的精神塑造了他的思想和人格。他似乎深諳新的現實主義,并疏遠了兄長神秘和反動的親信們。但幾乎在一夜間,新時代就在舊沖突中終結,國王和議會陷入爭執。
引發憲法沖突的正是威廉的務實:他決定大幅重組普魯士軍隊,因為后者在1859年的奧法戰爭中準備不足。在戰爭部長阿爾布萊希特·馮·羅恩(Albrecht von Roon)的支持以及極端保守的軍事內閣負責人埃德溫·馮·曼陀菲爾(Edwin von Manteuffel)的鼓勵下,威廉要求以削弱大受歡迎的國民軍為代價提升常備軍的規模和重要性。溫和派和自由派都難以接受對國民軍的打壓——自從半個世紀前偉大的改革家博因(Boyen)和沙恩霍斯特?創立新的軍事制度以來,國民軍一直是中產階級的特別驕傲。常備軍是封建特權階級的領地;而在國民軍中,無頭銜者和中產階級子弟可以贏得軍官委任狀并穿上軍官制服。事實上,舊體制已經變得低效,但威廉不僅希望借機強軍,而且還要加強軍國主義元素。
改革的核心是把在常備軍的服役時間從兩年延長到三年——這個改變將產生高昂成本。反對派議員同樣想要一支強大的普魯士軍隊,但錢讓他們望而卻步,而且他們也不愿拆毀早前的體制。他們正確地覺察到,國王的計劃將讓普魯士變成比現在更專制的國家。威廉承認,自己關心的不僅是軍事效率;他在1859年解釋說,新兵只有在第三年才能“理解軍服的尊嚴,命令的嚴肅性,[只有到那時才能]領會等級精神(Standesgeist)”[1]。但議會溫和派不想讓士兵們領會的正是這種等級精神(充滿各種狹隘的傲慢)。
最初,政府和反對派都做出妥協。1860年,政府撤回軍隊法案,請求議會通過一份“臨時”法案,為改革提供必要資金,但并不具體授權改變軍隊體制。大部分議員同意了。這份法案的通過被稱為“德國歷史上的決定性事件之一,它讓普魯士的專制和軍國主義國家身份又延續了半個世紀”[2]。但妥協無法消弭雙方都不愿看到的沖突。1861年,更堅決的自由派組建進步黨,并在12月的選舉中取得史無前例的勝利。受此鼓舞,他們拒絕通過包含為三年兵役撥款的政府預算。他們依仗錢袋子的傳統力量,政府沒有預算就無法統治。而威廉則抓住槍桿子,他解散下議院,罷免自己的溫和派部長們,并尋求解決方案。前景很不樂觀。3月11日,在寫給巴黎的雅姆斯男爵的私信中,布萊希羅德提到自己之前發去的一封關于解散議會的加密電報:
我從心底確信,這個國家在此次議會解散后仍將保持完全平靜,但如果可能的話,新議會將包含甚至更加民主的元素。如果像我擔心的那樣,在軍隊問題上無法達成妥協,那么三個月后議會將被再次解散,最終選舉法將被修改,反動內閣將上臺,或者議會被整個取消……過去幾天我沒見過財政部長,但在恰當的時候我會這樣做,以便打聽出可能的財政行動,然后立即向您報告。[3]
布萊希羅德的總結簡明而富有遠見,并顯示了他本人的保守傾向。
沖突愈演愈烈。國王堅持自己對軍隊的絕對特權,反對派則堅持自己的預算權利不可侵犯。此外,自由派還意識到這場沖突將決定普魯士社會在未來的具體性質。自由派議員大多是律師和官僚,他們的選民是受普魯士三級投票體制青睞的有產階級。企業家把票投給自由派,因為他們想要民族統一、經濟自由和溫和君主立憲制。與查理一世和“長期議會”?的類比在當時非常流行,而威廉也毫不懷疑國王和他的臣民“截然不同”。然而,他的對頭們對任何帶內戰味道的東西都鮮有胃口。為此,他們對現有社會抱了太大期望,希望通過法律手段、抗議和拒絕通過預算取得勝利。外國革命的血腥成功(無論英國或是法國)令大多數普魯士自由派恐懼。
他們的猶豫無疑還有另一個理由。自由派很滿意政府的商務政策,在法普商務條約正式簽字前,他們以近乎全票通過了它[4]。查理一世與長期議會在每個問題上都有沖突,威廉和他的議會則至少在經濟問題上達成共識。這點共識削弱了威廉反對者們的動力,但他們還是發現自己陷入僵局,盡管肯定是無心的,不過仍然絕望[5]。
1862年9月,沮喪和絕望的國王威脅退位。羅恩說服他讓俾斯麥來做最后的努力。威廉不情愿地同意了,于是羅恩發電報要求俾斯麥從法國返回,后者從1862年春起擔任普魯士駐法大使。那年夏天,當普魯士局勢幾近崩潰時,俾斯麥正沉浸在與年輕貌美的俄國駐布魯塞爾大使夫人卡特琳·奧洛夫(Katherine Orlov)的戀情中,并因此恢復健康與活力。接到羅恩的召喚后,俾斯麥帶著罕見的好情緒回到柏林。在圣彼得堡和巴黎的外交工作增進了他對歐洲事務的了解,但自從在法蘭克福起,他便向往著普魯士最高的職位。早在1851年,他就寫信給路德維希·馮·格拉赫(Ludwig von Gerlach)§,表示普魯士的外交過于循規蹈矩,只有國王、副官長或外交部長的職位可以滿足成年人的能力和野心[6]。多年來,他更渴望的并非職位,而是獲得權威與合法權力,用更加智慧和直接的方式主導普魯士的命運。47歲那年,這個長期懷有遠大抱負的人物終于從普魯士政治的邊緣進入風暴中心。
在危機的頂峰受到權力的召喚,這對俾斯麥再合適不過。他更善于和對手而非同僚或地位相當者打交道,而議會的反抗甚至限制了國王的選擇自由。俾斯麥相對自由而且鮮有盟友——但他需要干什么呢?
尼采說,一切深奧之物都喜歡面具。而一切偉大統治者都有點像戴高樂(De Gaulle),認為權力應該包裹在神秘中。俾斯麥是個真正復雜的人物,雖然令人困惑的更多是他的直率而非偽裝,但在同時代人看來他卻莫測高深。大多數歷史學家也覺得他無法理解,最糟糕的是,從成功開始回顧他的人生。因為這種視角忽略了他的斗爭歲月,當時他正在摸索解決之道——那些年對他與布萊希羅德的關系也特別重要。
很難簡短地概括俾斯麥在成為國王首席大臣時的目標或希望[7]。與所有偉大領袖一樣,性格和政策密不可分;人不是由獨立的部分組成,特別是像俾斯麥這么卓越的人。1862年,他的成就即將實現,造就其偉大的是他打破常規的智慧、隨機應變的能力、強烈的自信、無限的能量、唯我獨尊的意志和百折不撓的勇氣。盡管如此,他的品行上也存在缺陷:在政治生涯的開始,他傲慢而且以嘲諷世人為樂;在最后,他鄙視他人,憤世嫉俗,喜歡把人當作工具,用完了就一棄了之。最重要的是,他極為看重現實主義。他從生活和政治中獲得大量實用知識,無論是理論家或多愁善感者,還是目光偏頗或僵化者都令他厭惡至極。正是務實天性讓他欣賞那位利益超越國界但目標專一的銀行家[8]。
1862年上任時,俾斯麥并無具體計劃。他試圖維護普魯士君主在國內的權威,提高其在國外的影響力,因為他把強大的王權視作阻止革命和混亂反復發生的保障。他在法蘭克福時已經深信德意志邦聯的無能,邦聯由奧地利主導,因此對普魯士的利益有害。1856年,他致信普魯士首相,表示“由于維也納的政策,德意志無法同時容下我們兩國”[9]。但他也意識到,奧地利的力量已經無法繼續讓它在德意志頤指氣使。
俾斯麥對利用奧地利的弱點和孤立處境毫無顧忌。他也明白,奧地利正在為走出孤立做絕望的努力。普魯士保守派——比如利奧波德·馮·格拉赫(Leopold von Gerlach),此人是俾斯麥在宮廷最早的庇護人,在宗教和政治原則上毫不妥協——他認為,德意志邦聯和1815年的決議是阻止德意志革命者的神圣堡壘。當時,大多數人認為,分歧的焦點在于,民族主義者和自由主義者希望統一,而普魯士君主制勢力則想要維持現狀。俾斯麥改變了這種等式:也許民族主義可以被用來為君主制服務。通過實行他所謂的“令人不快的利益政治”(ungemütliche Interessenpolitik),通過取代奧地利成為德意志的主導力量——也許可以通過此類方式讓普魯士的貴族君主秩序得以留存[10]。這是他的總體方向,他原則性的無原則做法是疏遠昔日的盟友和爭取過去的敵人。時勢無疑有利于他的計劃:奧地利正在衰退,德意志民族主義正在興起。不過,也許沒有人能和他一樣靈巧地利用當時盛行的風向和潮流[11]。
1862年秋,俾斯麥可能選擇任何道路——只要它們可以立竿見影地讓普魯士強大起來。他對自己不合常規的觀點毫不在乎。履職幾周后,他告訴迪斯累利:“我會抓住第一次最好的借口向奧地利宣戰,解散德意志議會,降服小邦國,實現普魯士領導下的民族統一。”[12]1862年11月和12月,他又重申這些警告。他告訴奧地利外交官,自己對“手足相殘之戰”這樣的字眼并不感冒,奧普關系必須改善,否則就會惡化甚至可能兵戎相見。“我們必須為自己的政治存在爭取必需的空氣(Lebensluft)。”[13]他對自己可能意圖的另一次坦誠預言震驚了法國大使塔列朗伯爵(Count Talleyrand):普魯士寧愿離開邦聯,也不允許奧地利將邦聯用作反普魯士的工具;這樣的決裂將導致戰爭,“只要戰鼓響起,我們就會派兵占領它們[漢諾威、黑森和薩克森]。我們將在南北德之間畫出分界線,在那條線后站好陣腳”。當被問及如果德意志形勢“激化”,拿破侖會做何反應時,塔列朗回答說,自己將難以“保持冷靜”[14]。
俾斯麥理解當時德意志社會特有的大量期望。他意識到經濟利益的政治重要性;早在1851年,他就在寫給朋友利奧波德·馮·格拉赫的信中表示,普魯士應該及時關注德國的物質問題:“在這些問題上開先河的權力機構,無論是邦聯議會、關稅同盟(Zollverein)?或普魯士政府,都會在爭取受惠群體的同情時大占優勢……”[15]他相信大多數人把物質考慮放在政治忠誠之前,并很可能認可蘭克**關于人“總是首先追求兩件東西——榮耀和財富”的觀點,盡管蘭克認為生命中應該有更高的目標,但俾斯麥可能會視其為純粹的虔誠[16]。俾斯麥敦促普魯士應該支持“通過物質利益的紐帶鞏固健康的北德元素”,甚至不惜犧牲關稅同盟中南德成員的利益[17]。他對奧地利嘗試加入同盟并使之滿足其保護主義需要的舉動提出警告,并反對奧地利人將德意志商務政策置于法蘭克福議會多數派之手的一切企圖。他贊同歷屆政府的主流觀點,即普魯士應該致力于實現對外貿易的更大自由,并大力支持1862年的法普貿易條約,該條約促進貿易自由,還讓普魯士進一步融入西歐充滿活力的經濟生活。他一眼就看出與法國簽署這份條約的政治意義,并在1862年圣誕節起草的備忘錄中向威廉陳說其優點[18]。俾斯麥特別關心統治階級的經濟需求和欲望,這些人大多擁護條約。他知道物質繁榮能增強國力,并弱化有產階級的革命熱情或意識形態。
與俾斯麥本人和后來的德國歷史學家的慣常描繪不同,他并非對經濟一無所知。作為容克貴族,他曾經打理自己的莊園,總是對獲得更大利潤和擁有更多土地保持適度胃口;作為外交官,他曾與羅斯柴爾德家族共餐,見證他們在國際事務中的力量。誠然,與稅收和關稅問題或市場波動相比,他更關注歐洲的外交形勢。但他并未忽視19世紀的現實,以至于輕視物質元素在他和國家生活中的角色。
除了國王看似絕望的要求與對手們的舉棋不定,俾斯麥幾乎沒有什么可仰仗的。很少有人認為他能堅持下去,大多數人相信他會因為自己的魯莽而倒臺。他向威廉承諾不放棄軍隊法案(包括三年制兵役條款),哪怕沒有足夠授權的預算也要推行政令。但從一開始,他就在幕后尋求妥協。盡管經常對議會加以威脅和報以鄙視,但如果能夠避免的話,他不希望訴諸赤裸裸的專制。他并不覺得有必要實行三年制兵役,上臺幾周后,他似乎開始傾向于朋友羅恩試圖推行的巧妙方案:允許一些士兵“買斷”第三年服役期——法國有類似制度。該計劃的狡詐讓深入研究過它的一位學者懷疑俾斯麥參與其中:一方面它讓議員保住臉面(他們的兒子如愿縮短了服役期),與此同時它還帶給政府完全不受議會干涉的大筆額外收入。不過,總是得到極端反動的朋友曼陀菲爾支持的威廉駁回了這個方案。俾斯麥不得不尋找其他解決辦法[19]。
俾斯麥的朋友或盟友寥寥無幾。國王對這個暴躁而善變的家伙心存懷疑,他在一天里產生的想法和計謀讓威廉用一年都無法消化。王儲也和大部分自由派一樣不信任俾斯麥,他表示:“可憐的媽媽,她的這位死敵得到任命會讓她多么痛苦。”[20]俾斯麥的許多同僚也害怕他,不知道這位跋扈的上級將把他們引向何方。
俾斯麥和羅恩是朋友,但對自己身邊的其他人報以鄙視,無論是能干的對手、無能的同僚還是議會中礙事的理論家,并輕蔑地稱國王的一位首席外交官為“烏澤多米婭”(Usedomia)??。不過,盡管與同僚關系緊張,他不得不等待差不多十年之久才能安插自己的人選(即使到那時,他仍然承認自己情愿與任何敵對外國勢力商談最棘手的問題,也不愿與普魯士的戰爭部長達成協議)[21]。在此之前,他需要來自政府慣常渠道之外的專家建議。他需要視野廣闊和智慧出眾的人,他們既樂于效勞又不會取代自己。
這種需要成了布萊希羅德的機遇。但在1862年9月和后來的一段時間里,布萊希羅德完全沒有預見到自己(或俾斯麥)即將面對什么。他仍然謹慎而多疑。他主要關心自己的生意,而俾斯麥的看似魯莽可能會激化憲法沖突和傷害經濟。
布萊希羅德在憲法沖突的雙方都有朋友,對雙方都抱有同情。幾名議員領袖是他的朋友和主顧;他的猶太人同胞通常傾向于議會和反對國王,并不特別認同黷武派不合時宜的觀點,即軍隊及其封建特權是最神圣的。普魯士猶太人信奉自由主義:在1858年到1866年間選出的160位猶太選舉人(Wahlm?nner)??中,92%把票投給自由派[22]。俾斯麥在議會的反對者是利益與社會休戚相關的有產者——于是布萊希羅德的某些天生的朋友和伙伴不情愿地成了當局的反對者[23]。另一方面,布萊希羅德與內閣乃至宮廷關系密切,他的主顧中包括一些血統最高貴的貴族§§。與大多數銀行家一樣,布萊希羅德天性親近、支持并忠于政府。當他因為可靠和杰出而成了俾斯麥的選擇后,這種天性變成固定策略。
在俾斯麥上臺后的最初幾個月里,布萊希羅德是得天獨厚的觀察者——對后世而言幸運的是,他把自己的印象和俾斯麥的內幕消息分享給自己最看重的聯系人:巴黎的雅姆斯男爵。除了貝倫街和拉菲特街(rue Laffitte)之間的每日商務信件,布萊希羅德還用自己的華麗字體親筆寫私信。這些信件有時用密碼寫成,或者為逃避無處不在的監察而將關鍵字詞或名字轉寫成希伯來文。它們向雅姆斯男爵提供一位銀行家和政客看重和可以利用的那類情報——他從世界各地居于重要位置的人那里收到的正是此類情報。布萊希羅德寫給雅姆斯男爵的密信是分析他對俾斯麥的早年時運以及他與這位首相關系看法的重要依據。它們是一位銀行家對動蕩時代印象的獨一無二的記錄。它們還反映出布萊希羅德與邁耶爾·阿姆歇爾五個兒子中碩果僅存的那位的不平等關系,并暗示他將逐步全盤接受俾斯麥的主張??。
1862年9月24日,幾乎就在俾斯麥剛回到柏林后,布萊希羅德致函雅姆斯男爵:
我們陷入內閣危機!作為首相的馮·俾斯麥—舍恩豪森先生正在忙著組建新的內閣。戰爭部長羅恩留任,這足以證明議會與國王的沖突不會因內閣的改組而被解決……伯恩施托夫伯爵***和馮·德·海特???已被罷免。關于新內閣,沒有任何確切消息,但似乎我們將迎來一個完全反動的內閣。博德爾施文格經常被提及將出任財政部長……???
他補充道,危機讓市場蕭條,特別是普魯士證券市場[24]。
一周后,俾斯麥出現在議會預算委員會面前,并暗示自己的行動方向。他將用對外勝利來贏得國內的默許。他談到普魯士一再失去外交政策的“有利時機”,為了增強祖國的實力,必須要抓住這些時機:“維也納條約劃定的邊界不利于這個國家的健康存在。今天的重大問題不是靠演說和多數決定所能解決的——那是1848年和1849年的錯誤——而是要靠血和鐵。”[25]對俾斯麥而言,這是從他經驗中提煉的自明之言;但對自由派議員和他們在公眾中的支持者而言,這是尋釁之詞。俾斯麥開始被視作反動和黷武的“權宜人選”。當時,沒有人能預見到這個“反動”政府的大膽和革命性特點。
在一段時間里,布萊希羅德仍對俾斯麥的立場頗有微詞。他看不到解決日益加深的危機的辦法,和所有人一樣,他也聽說了大量常常自相矛盾的流言,比如新內閣可能被罷免,議會將被解散和宮廷搖擺不定。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布萊希羅德很少見到俾斯麥,因此幾乎不比大多數柏林消息最靈通的人士知道得更多。普魯士政治的不確定讓曾經活躍的商界陷入沉寂,布萊希羅德苦惱不已。
不過,到了1862年底,布萊希羅德已經獲得接近俾斯麥的特別機會,他寫給雅姆斯男爵的信也開始反映了俾斯麥的內幕消息。這些信件無疑也是為了讓雅姆斯男爵認識到布萊希羅德新的重要性——因此,信中對俾斯麥內閣即將倒臺的一再預測就有了特別意義。如果布萊希羅德能讓雅姆斯男爵相信自己的新消息源在一定程度上穩定,這本該對他的利益更有好處。
1862年12月末,布萊希羅德報告說:“根據來自馮·俾斯麥先生的私人消息”,同議會的沖突將不會在下次開會時解決。1月18日,議會重開幾天后,他又堅稱“人們對改組內閣做了大量討論,但并不朝著有利于自由派的方向。俾斯麥辭職似乎近在眼前,馮·德·海特(俾斯麥拒絕了他)正被醞釀作為財政部長進入內閣,但體系不會改變”。他報告說,國王仍在生病,并正比以往更認真地考慮退出國家事務。一周后他寫道:“我們的政局看上去不樂觀……現任內閣的不受歡迎程度是普魯士歷史上所罕見的。”如果俾斯麥不被罷免,那么議會就將被解散,隨之而來的是新的限制性選舉法,那將標志著與憲法的最終決裂[26]。布萊希羅德早早地正確預見到,俾斯麥正試圖擺脫三級選舉制度。在該制度下,以犧牲下層階級利益為代價,有產者(恰好是自由派)的代表占據著優勢。布萊希羅德的信件印證了俾斯麥同時代人的不確定和迷惘,和首相一樣,他們也不知道政府如何讓自己或普魯士走出當下的僵局。
1863年,又一場危機爆發:長期受到俄國嚴苛統治折磨的波蘭人揭竿而起,俾斯麥馬上尋求幫助俄國人鎮壓叛亂。俾斯麥迅速征調部分普魯士軍力和與俄國人達成協議(所謂的《阿爾文斯勒本條約》[Alvensleben Convention])的舉動觸怒了法國人和英國人;此舉還激怒了普魯士自由派,他們不愿看到本國為虎作倀,幫助俄國鎮壓尋求自由的勇敢的波蘭人。另一方面,俾斯麥擔心的卻是亞歷山大二世(Alexander II)可能屈服于俄國改革派并向波蘭人讓步,從而鼓勵后者在普魯士占領的波蘭省份中制造麻煩。與大部分德國人一樣,俾斯麥特別仇視波蘭人。
這場危機期間,布萊希羅德定期向雅姆斯男爵提供關于普魯士軍事和政治動向的消息。“與我談過話的馮·俾斯麥先生”是此類權威報告通常的來源。俾斯麥沒有預料到西方強國或國內政敵會發起如此猛烈的抗議浪潮,他利用布萊希羅德安撫法國人,并表達對拿破侖三世居然會把《阿爾文斯勒本條約》視作“宣戰理由”的驚愕[27]。俄國人最終取消了條約的軍事條款,獨自鎮壓波蘭人,但俾斯麥的地位已經發生動搖。2月21日,布萊希羅德預言危機將導致政府在幾天內垮臺。他援引“靈通的消息來源”,表示俾斯麥并非條約的始作俑者,條約是威廉的軍事內閣在俾斯麥“不知情的情況下”達成的。這種很不可信的說法也許來自俾斯麥本人。2月27日,俾斯麥對英國大使安德魯·布坎南爵士(Sir Andrew Buchanan)說了同樣的謊言[28]。危機期間,俾斯麥遠沒有像后來在回憶錄中或者歷史學家直到最近還常常做的那樣對條約感到得意[29]。俾斯麥利用波蘭起義贏得俄國人友誼的企圖常常被稱為他的高明一擊,但此舉幾乎讓他職位不保。布萊希羅德向雅姆斯男爵承諾,自己將用復雜密碼寫成的電報告知俾斯麥辭職和替代者(無論是反動派還是自由派)的消息[30]。根據布萊希羅德從“國王私人內閣”獲得的消息,俾斯麥已經遞交辭呈,并正在被認真考慮。他接著說,如果俾斯麥走人,市場將出現積極反應。布萊希羅德還報告說,議會抨擊了《阿爾文斯勒本條約》,并以246票對57票否決了俾斯麥的政策[31]。俾斯麥反過來指責反對者無知和叛國。他想要讓議會休會,但內閣拒絕了他;只有羅恩對他表示支持并寫來一封信,信中充滿了對內閣分裂和E(內政部長弗里茨·奧伊倫堡伯爵[Count Fritz Eulenburg])的絕望,認為E或者對事態不夠重視,或者不愿“切斷所有退路”。總有一天,奧伊倫堡的朋友們“諾亞(Noah)、沃爾夫斯海姆(Wolfsheim)、雅各比(Jacobi)和其他混蛋,無論是否受過割禮§§§,都會背叛他并讓他舉步維艱”。羅恩最后表示:“你、我和博德爾施文格在這件事中牽涉最深,如果我們因為無能而失敗,我將不愿茍活下去。”[32]
俾斯麥的倒臺似乎近在眼前,但布萊希羅德知道,如果罷免首相,國王將不得不同時放棄自己的政策:“沒有人能像現任首相那么服眾。”[33]布萊希羅德的報告足夠清楚地指出,俾斯麥犯了錯,一度讓自己的處境變得更糟。也許他已經讓情況變得如此之糟,以至于國王找不到其他人收拾殘局。隨著俄國人無情地鎮壓了波蘭人,眼前的危機得到緩解,威廉保住了他四面楚歌的首相。
布萊希羅德關于危機的報告迅速而準確。他提供給雅姆斯男爵的情報與柏林各大使館提供給本國外交部的一致,而且至少同樣迅速[34]。對于俾斯麥與布萊希羅德的關系,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正是在危機的那幾周里,俾斯麥開始把布萊希羅德當成心腹和特別渠道。他們定期“會談”,經常每周數次。布萊希羅德沒有隱瞞自己的新關系,他得意洋洋地對雅姆斯男爵說:“為了摸清外交政策,我借機拜訪了馮·俾斯麥先生”,“今天我借機與我著名的消息源做了長時間交談”,或者更簡潔地表示“內閣今天未收到值得注意的信件”[35]。
布萊希羅德開始把自己看作俾斯麥的秘密合作者,看作普魯士政府首腦的特別顧問。反過來,俾斯麥清楚自己傳達給布萊希羅德的任何信息都將很快流傳到巴黎和倫敦,于是向后者提供經過選擇的零星真相。全部真相只有他本人知道。他把布萊希羅德與巴黎羅斯柴爾德家族(與法國政府關系密切)的聯系視作同巴黎的常規外交關系之外的有用補充,特別是因為他不把駐巴黎大使羅伯特·馮·德·戈爾茨(Robert von der Goltz)當成朋友。戈爾茨伯爵有自己的政治野心,對普法關系也有自己的理解——這是俾斯麥無法原諒的兩項死罪[36]。
到了1863年春,普魯士的憲法沖突變得更加激烈,布萊希羅德也因此變得更加悲觀:“從中立者視角出發,只能說我們的國內政治非常糟糕。”僵局在延續;國王不愿放棄軍隊改革,議會則拒絕批準授權改革的預算。議會以壓倒多數否決了內閣的提案——1863年5月的一次重要投票的結果是295比5——“國王對這些情況感到憤怒,他的親信則鼓動他無視民眾的代表。”[37]俾斯麥希望自由派議員會厭倦他們的反對立場,特別是如果他能夠證明,脫離民眾的是他們而非政府。與此同時,他公開指責議員,并在私下向朋友約翰·羅斯洛普·莫特利(John Lothrop Motley)???抱怨這個“充斥陳詞濫調的議會”:“我不得不提出抗議,這些空談者實在無法統治普魯士,他們沒什么頭腦卻過于洋洋自得,[他們]愚蠢而又專橫。”[38]到了1863年春,俾斯麥已經確立實質上的獨裁。他無視議會,騷擾自由出版物,并尋求清洗官僚隊伍;他向友人吐露心聲,認為也許必須完全拋棄憲法[39]。與此同時,他為了自己的目的濫用憲法,憑著牽強的合法性借口就決定政府可以繼續像過去那樣收稅,即使議會沒有批準預算。他正在玩一場大膽和高深莫測的游戲,期待同時贏得多重優勢。通過使國內局勢無限復雜化,他讓自己變得對威廉不可或缺;想要犧牲俾斯麥,國王必須同時犧牲自己的原則。至于議會,俾斯麥對議員報以鄙視,希望這樣能讓他們變得可鄙。此外,普魯士在德意志的角色也正在削弱。如何結束這場讓國家元氣大傷的沖突呢?國王和議會最終會接受他嗎?
當時的俾斯麥冒著巨大風險。在回憶錄中,他想起1863年春朋友們曾建議他應該把克尼普霍夫(Kniephof)莊園轉讓給兄弟,因為議會的正式強制令規定,違憲支出要由部長本人及其財產承擔[40]。反對派無疑希望剝奪俾斯麥的職位和財產——如果他們能找到有效與和平的方法。
對布萊希羅德和當時的大部分觀察者而言,普魯士政治似乎注定將進一步變糟。形勢似乎毫無希望。他在5月17日寫給雅姆斯男爵的信中說:“請允許我為您簡短描繪一下我們國內的嚴峻狀況,這種狀況不幸地有利于為外敵打開大門,并[將]削弱普魯士的國力,如果它長時間持續下去的話。”議會與國王的沖突上升到新的高度,但政府既不愿面對也不愿解散議會。通過無視議會,政府“希望贏得公眾的支持。我認為政府在相當拙劣地自欺欺人,因為八分之七的民眾站在議會這邊,渴望內閣發生改變”。但這樣的改變不太可能,因為國王相信議會已經走得太遠,“和解等同于示弱”。出路就這樣被堵死了,“在上述狀況下,貿易和商業無疑受到重創”[41]。
隨后的幾周里,雙方的立場變得更加強硬。5月22日,議會在向國王上奏時抗議政府一再違反憲法,并警告說“普魯士在德意志甚至在歐洲都幾乎被孤立……每次[同內閣]的談判都讓我們進一步相信,國王的顧問和國家間存在著鴻溝,只有通過人事乃至體制改變才能消除”[42]。而俾斯麥則無疑認為,鴻溝存在于議會和國家間。即使溫和的自由派也發出激進論調,赫爾曼·鮑姆加騰(Hermann Baumgarten)****致信歷史學家海因里希·馮·西貝爾(Heinrich von Sybel),表示反對派過于溫順:“必須讓鄙視憲法、法律和理性的人發抖。我們必須喚起他們的恐懼,讓他們知道自己終有一天將像瘋狗那樣被殺死……讓俾斯麥得意一小會兒吧,我認為革命也將不可避免。”西貝爾回信稱,能夠震懾內閣的不是話語而是武力,是不忠誠士兵的威脅[43]。
5月24日,布萊希羅德再次送給雅姆斯男爵一份對這場沖突的小結,因為就像他所說(很有預見性!),普魯士的國內狀況“將在歐洲政治中扮演不可忽視的角色。議會對軍隊改革的苛刻行為讓政府變得強硬,而在反動派顧問的包圍下,國王也選擇了極端封建反動的方向,盡管他的性格無比正直”。(“盡管”后面的話含蓄地區分了封建反動和正直性格,這是布萊希羅德本人立場的少數例證,他保守但愿意妥協,而非反動和好戰。)布萊希羅德還表示,政府堅持自身的違憲立場,但在國王決心推行新的選舉法之前不愿解散議會,“當前尚無法說服他這樣做”。布萊希羅德的書信暗示俾斯麥試圖說服國王頒布這樣的法律——這進一步表明,1863年春,俾斯麥正在考慮政變[44]。俾斯麥如實告訴布萊希羅德,議會將不會被解散,而國王正就采取何種政策與其展開“激烈斗爭”。布萊希羅德可能低估了他這位可敬朋友的力量和智謀,他寫道:“普魯士的命運掌握在國王手中。”
布萊希羅德還認為,“很大一部分民眾站在議會這邊,但另一方面,也有許多慎重的人覺得議會走得太遠”[45]。如果精明的市民(布萊希羅德很可能將自己歸入其中)覺得對普魯士憲法的合法、非暴力和頑強的捍衛都被視作走得太遠的話,那么議會中的自由派將注定失敗。與此同時,自由派領袖維克多·馮·翁魯(Viktor von Unruh)批評“富裕的中產階級對政治漠不關心……但如果富裕的中產階級和富有的公民缺乏政治神經和堅定立場,那么顯然政治壓迫將不斷加強,直至下層階級揭竿而起”[46]。與西貝爾和許多自由派一樣,翁魯擔心如果自由派失利,國家和自由派將面對專制主義或革命的可悲選擇。另一方面,俾斯麥指望依靠民眾的保守態度,希望孤立自由派議員,向國民證明他們的代表事實上多么不具有代表性。
當時的普魯士自由派令人同情地指望沖突自然解決,寄希望于威廉的駕崩和自由派王儲腓特烈·威廉的登基(他迎娶了維多利亞女王之女),這充分展現了他們的政治觀。但布萊希羅德一針見血地指出,“雖然公眾普遍相信王位繼承者持徹底的自由主義立場,但他和妻子卻在圣靈降臨周期間????穿越阿爾特馬克(Altmark)????,前去拜訪當地的封建反動派領袖”[47]。
5月27日,議會開始休會。6月1日,盡管國內完全風平浪靜,國王卻行使緊急權力,發布旨在讓所有反對派報紙閉嘴的出版法令。甚至王儲也被驚動——但很快遭到噤聲。在王儲對出版法令提出抗議后,俾斯麥告訴布萊希羅德,王儲“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重申反對。布萊希羅德同樣感到吃驚。他認為,“相當嚴格的出版法”之后將很快出現限制憲法規定的集會權利的法令,最終則將是“針對公務員的綜合性懲罰程序”。下次開會時,議會將否決這些壓迫性法規;然后議會將被解散,選舉將在國王推行的新選舉法下舉行。“如果這都不能成功,那么我們可以大膽地相信將發生政變。盡管發生了這些事,國家仍然完全風平浪靜,就像人們經常提到的,違憲只存在于外部事件中!”[48]另一些人希望平靜只是欺騙性的,甚至像海因里希·馮·特萊奇克(Heinrich von Treitschke)這樣的溫和自由派也相信“現在,革命只是……在等待合適時機……蒙神恩的王室需要有益的、嚴肅得可怕的懲戒”[49]。
布萊希羅德關于國內沖突的報告既準確又極其公正。他的書信還反映出其本人的觀點。和俾斯麥一樣,布萊希羅德也是個務實的人,不相信抽象原則。根據布萊希羅德的教育和經歷,沒有什么能讓他承認預算權斗爭和個人自由間存在聯系——即使他特別看重后者。對布萊希羅德和其他有產者而言,這場斗爭是少數人的野心和頑固對公眾的妨礙。布萊希羅德認為,政治是個人的斗爭;決定君主政策的總是國王的傾向及其謀士的陰謀,很少是關于問題的沖突。他反對議會的阻撓和極端的封建反動。他很可能也不認可政變。和其他許多商人一樣,他希望沖突能得到解決,讓國家重新向繁榮進軍。
布萊希羅德比大多數人更清楚,俾斯麥致力于推動向繁榮進軍。他了解俾斯麥對經濟的興趣(無論是個人還是作為政府首腦),知道俾斯麥關心自由貿易和普魯士在德意志的商業霸權。俾斯麥把普魯士的繁榮視作權力工具,布萊希羅德則把它當成目的本身。但俾斯麥的政策和他對經濟顧問魯道夫·馮·德爾布呂克(Rudolf von Delbrück)的支持讓大多數商人高興,甚至連最直言不諱的自由派也支持俾斯麥的經濟政策。俾斯麥和對手間既有沖突,也有共識——這既鼓勵俾斯麥,也削弱他的對手[50]。
布萊希羅德是個愛好和平的人,因為和平是繁榮的先決條件。他也是個精明的人。俾斯麥的繼任者會給予他同樣的獨家信任,就像俾斯麥在第一年任期內所做的那樣嗎?還有哪個猶太銀行家如此頻繁和熱情地受到普魯士首相的接見?布萊希羅德很可能是最受政界青睞的商人——這并非沒有理由。
1863年6月,布萊希羅德報告說,國王將很快前往卡爾斯巴德(Karlsbad),很可能在那里會見弗朗茨·約瑟夫(Franz Joseph)§§§§——他的確這樣做了[51]。在那個多事之夏,布萊希羅德似乎中斷了與雅姆斯男爵的私信往來,兩人很可能分別去了某個著名的溫泉浴場,在當地的自然風光中,歐洲的精英們正忙著調養身體和籠絡關系????。
普魯士的國內危機加劇了,就像布萊希羅德預料的那樣,來自國外的壓力讓情況可能變得更糟。1863年夏,察覺普魯士弱勢的奧地利開始推行在奧地利人領導下加強德意志邦聯的計劃。作為第一步,弗朗茨·約瑟夫皇帝邀請其他德意志邦國的君主在法蘭克福開會商談奧地利的提議。威廉認為自己有義務參會,但俾斯麥——這是他政治生涯早年的最大危機之一——堅決認為國王不應該去。俾斯麥擔心普魯士在法蘭克福受到孤立和被迫屈從,于是說服國王謝絕邀請,并針鋒相對地提出自己的計劃,要求確立普魯士和奧地利的雙頭領導,并建立民選的民族議會。他仍然堅持早前的理念,即奧地利必須為與普魯士合作付出代價,否則就免談。與此同時,他試圖通過民族議會的提議拉攏德意志民族主義支持普魯士。兩大強國的角力進入新的關鍵階段,在與俾斯麥會談后不久,布萊希羅德于9月28日報告說:“德意志問題仍然留待未來解決,但普魯士目前對德意志,特別是對奧地利的立場從長期來看行不通,必將造成混亂。”[52]引發布萊希羅德向雅姆斯男爵提出警告的很可能就是俾斯麥。羅斯柴爾德家族與奧地利王室關系密切,對財政狀況搖搖欲墜的奧地利帝國而言非常重要。最好盡早和時常提醒他們,普魯士試圖利用奧地利的虛弱實現自己的霸業。經過這場危機,俾斯麥變得更加強大,甚至他的某些國內政敵也不情愿地支持他對奧地利的蔑視,至少他保住了普魯士的行動自由[53]。
不過,隨著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Schleswig-Holstein)危機的爆發,俾斯麥被迫陡然改變計劃。1863年3月,丹麥國王腓特烈七世(Frederick VII)頒布憲法令,試圖把石勒蘇益格進一步拉向丹麥,盡管他一再保證這兩個公國不會被分開。此舉讓關于這兩個公國由來已久的問題再次被放到聚光燈下。這些公國的命運曾在1848年點燃過德意志民族主義情感,但革命的失利導致自由派在北方遭受嚴重挫折。1852年的《倫敦條約》恢復丹麥對兩個公國的統治,但規定兩者特殊的聯合狀態應該被保留,而荷爾斯泰因則仍然是德意志邦聯的成員。盡管《倫敦條約》做了如此安排,但丹麥人還是希望創立單一的國家。1863年的整個春天和夏天,在較小德意志邦國的推動下,法蘭克福議會對該問題表達了擔憂。布萊希羅德在不同的上下文中提到該事件:5月1日,他向雅姆斯男爵透露,“我們的內閣計劃發行5000萬塔勒公債用于海軍,但后來……改為用于波羅的海防務,數額減少到3000萬”。政府推遲向議會的申請,因為它知道肯定會被拒絕。布萊希羅德感到新危機的嚴重性,他報告說,俾斯麥告訴他,丹麥事件可能“在未來引發嚴重糾紛”,但三個月內不會有事,因為軍隊還沒準備好[54]。這個警告一語成讖。
關于兩個公國的危機在1863年秋加深。9月末,布萊希羅德報告說,法蘭克福議會準備對違反《倫敦條約》的丹麥發出軍事威脅。他預測丹麥不會讓步,并表示市場受到打擊[55]。11月,丹麥議會通過憲法法案,將石勒蘇益格并入丹麥。兩天后,腓特烈七世意外去世,沒有留下直系繼承者。現在,即位問題和關于兩個公國的爭端被攪在一起。民族主義情感被完全調動起來的丹麥人擁立克里斯蒂安九世(Christian IX)為新國王,后者馬上簽署吞并石勒蘇益格的憲法。另一方面,大多數德意志人堅稱,按照他們的古老法律,親德的奧古斯騰堡(Augustenburg)親王最有資格成為兩個公國的統治者*****。這個錯綜復雜的問題給歐洲的和平投下陰影。
布萊希羅德報告說,奧古斯騰堡親王已經造訪柏林,但沒能贏得俾斯麥的支持。此外,“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事件在證券市場引發一波巨大的恐慌,股價下跌3.5%,但仍然無法提起任何買家的興趣”[56]。商界擔心出現軍事糾紛,作出了相應的反應。在像當時那樣的太平年月里,上述跌幅相當可觀。
1863—1864年冬,布萊希羅德經常與俾斯麥見面,但他向雅姆斯男爵的報告大多集中在俾斯麥對錢的需求上。布萊希羅德很少提及首相的復雜政策——也許因為他對此知之甚少。很少有人能猜到俾斯麥的意圖。對俾斯麥來說,這是前所未有的困難時刻,他必須在不損害普魯士有利外交地位的前提下打擊丹麥人,必須同德意志民族主義和所有站在奧古斯騰堡那邊的較小德意志邦國較量,必須擊退奧地利與德意志民族主義的聯盟。他還必須爭取威廉的支持,后者傾向于奧古斯騰堡,而俾斯麥則認為在北方鄰邦扶植一位自由派親德親王全無益處。眼前需要避開的礁石,比作為目標的海岸更加清晰。他逐步設計讓奧地利人與普魯士結成統一陣線,使他們疏遠別的德意志邦國。兩個公國的最終命運仍然不明,也許由普魯士吞并它們是俾斯麥早期的目標。他的成功取決于每一步表面上的明確和有邏輯,以及最終目標的不可預測。
危機期間,俾斯麥在國內沒有盟友,普遍受到懷疑。大多數德意志人傾向于奧古斯騰堡即位,但俾斯麥表示反對。如果不選擇奧古斯騰堡,大部分普魯士人希望普魯士吞并兩個公國,但俾斯麥絕不會公開承認這個目標,因為那將危及奧地利的支持并招來歐洲的敵意。俾斯麥一度以《倫敦條約》的捍衛者自居——該立場讓他在國外贏得好評,在國內卻并非如此。這場風波中,俾斯麥遭受從未有過的對其錯誤的譴責。他甚至無法為自己辯護,因為那將減少他成功的機會。他拒不辭職并堅持自己的政策,當勝利最終浮出水面時,他的命星因為曾經晦暗而更顯明亮。
俾斯麥的對外計劃需要錢——這個真理對他不言自明,卻被后世的歷史學家完全忽視。普魯士政府在預算未獲授權的情況下繼續征稅,但與丹麥迫在眉睫的戰爭和戰后可能的動蕩(只有俾斯麥能依稀預見到)需要額外的資金,無法靠常規收入滿足。當時的戰爭已經非常昂貴,而就像我們將看到的,俾斯麥在外交上同樣喜歡吹噓國庫充足。俾斯麥認為,對外勝利可以成功地削弱國內的反對聲音,但持續懷有敵意的議會威脅剝奪他所需的資金。他決心打破這種惡性循環。
在找錢過程中,他需要幫助和建議。他自己的內閣出現分裂,大部分閣僚聽從卡爾·馮·博德爾施文格的無用主張,反對任何超越憲法授權的行動。博德爾施文格老邁怯懦,而且死守原則:難怪俾斯麥對他越來越不耐煩。他在回憶錄中表示,博德爾施文格和商務部長海因里希·馮·伊岑普利茨伯爵(Count Heinrich von Itzenplitz)“無法領導自己的部門……從個人信仰來看,博德爾施文格屬于內閣的極右翼,但他在投票時經常站在極左翼那邊”,因為此人依賴其自由派顧問的建議。“我無法指望我的政策得到這兩位部長的支持,因為他們既對我的政策一無所知,也對我這樣一個比他們年輕而且原本不屬于該領域的首相全無好感。”[57]
俾斯麥決心盡其所能籌錢,并不在乎法律細節。他所關心的是,國家的命運不能取決于某種設計糟糕的法律或憲法,而是取決于權力。換句話說,在俾斯麥看來,考慮權力和考慮法律處于不同和不均等的層面。他愿意求助未授權的發債或者同樣違憲地變賣國有財產。關鍵在于如何調動必要的資金,以便利用俾斯麥察覺到的國外存在的重大可能性。
在急需用錢的那兩年里,俾斯麥對布萊希羅德的依賴越來越大。他尋求后者的建議并利用后者的關系。羅斯柴爾德家族對俾斯麥特別重要。俾斯麥可能曾希望法蘭克福的羅斯柴爾德家族遷往柏林(對于那個金融王朝的成員來說,柏林是德意志最合適和最有前途的地方),但他愿意信賴布萊希羅德,后者還與科隆—明登鐵路存在正式關系——這條鐵路對政府具有重要的財政意義。俾斯麥對布萊希羅德的信賴越來越深,關系日益親密,主要原因是他對這位銀行家的判斷和智慧的信任。作為俾斯麥當時的主要助手之一,羅伯特·馮·科伊德爾(Robert von Keudell)寫道:到了1864年,布萊希羅德“這位具有非凡才能的人已經屬于助理的內部圈子”。“他的頭腦活躍而犀利,記憶可靠,內心堅定而忠誠。”俾斯麥要求科伊德爾向布萊希羅德簡要通報“外交政策的情況,只要不涉及機密,以便他能夠快速和正確地理解”俾斯麥當面向他所做的“那些暗示”。首相希望許多此類信息能被傳遞給雅姆斯男爵,按照科伊德爾的說法,男爵“總是可以暢通無阻地見到拿破侖皇帝,并被允許就財政乃至政治問題暢所欲言。這讓通過布萊希羅德和羅斯柴爾德向皇帝傳遞信息成為可能,而官方渠道則顯得不合適”。于是,布萊希羅德曾經幾乎每天都要拜訪科伊德爾,他開始感覺“自己仿佛是外交部的助理,開始稱俾斯麥為‘我們極受尊敬的首長’”[58]。
布萊希羅德在那兩年里定期與俾斯麥會面,經常達到每周一或兩次。科伊德爾不可能知道兩人在俾斯麥辦公室密談時發生的一切。除了國事,他們也談論俾斯麥的個人投資——這個主題將在第五章再展開。布萊希羅德既接收也傳遞政治消息。沒有關于他們談話的記錄,唯一的蛛絲馬跡保存在布萊希羅德寫給友人特別是給雅姆斯男爵的書信里。在那關鍵的兩年里,俾斯麥在柏林待的時間比后來要長,布萊希羅德每當有要事都能見到首相;因此直接通信反而少了[59]。俾斯麥把助手分派到不同部門,只有他本人了解自己政策的所有方面。科伊德爾不知道(或者在1901年寫回憶錄時不愿承認),從1863年11月起,布萊希羅德不僅偶爾代表俾斯麥展開外交活動,還在為俾斯麥的冒險籌資過程中扮演核心角色。
1863年11月,布萊希羅德第一次向俾斯麥建議,普魯士政府可以將薩爾(Saar)地區的富饒煤礦出售給一家私人公司[60]。普魯士政府控制著國家煤產量的很大一部分,擁有薩爾的大部分煤礦和西里西亞(Silesia)一些最大的煤礦。薩爾的自由派商業社群反對壟斷,出于實踐和理念原因希望弱化政府的角色。關于出售薩爾煤礦的傳言早在1861年就已出現,據說巴黎的羅斯柴爾德家族為它們開價2000萬塔勒。傳言很快被否定,但總是特別頑強地卷土重來。
俾斯麥知道拿破侖覬覦薩爾煤礦盆地。1862年10月末,法國皇帝在俾斯麥來訪時明確提到該問題。俾斯麥此行的目的是探聽皇帝的口風:如果德意志戰爭爆發,法國保持中立的可能性和開價是多少。俾斯麥不太可能把拿破侖的這些夢想告訴任何人,因為他無論如何都會立即拒絕,堅稱威廉永遠不會同意讓出德意志的哪怕一個村子[61]。威廉偶爾會成為俾斯麥計劃的頑固障礙,但更多情況下,他成了俾斯麥藏身其后的巨大擋箭牌。
沒有證據表明,1863年時羅斯柴爾德家族對薩爾煤礦感興趣。這個話題只是無意中出現在布萊希羅德與雅姆斯男爵的通信里。不過,許多德國公司將會歡欣鼓舞地從普魯士政府手中買下煤礦,讓政府獲得足夠的資金繼續其違憲的運作方式。另一方面,出售煤礦將減少政府的年收入。在憲法沖突中,政府提高煤產量,每年從中獲利200萬塔勒[62]。但流言仍然甚囂塵上。1864年,法國報紙多次報道稱,薩爾煤礦將被出售。令威廉煩惱的是,奧地利報紙也開始熱炒該流言,試圖通過暗示德意志邊境的這些煤礦將落入法國人之手來抹黑普魯士在德意志人眼中的形象。作為一個榮譽問題上的直性子,國王對這些報道勃然大怒,因為它們暗示了另一個普隆比埃爾(Plombières)——為了換取拿破侖的幫助,意大利割讓了尼斯(Nice)和薩瓦(Savoy)?????。煤礦問題暫時被擱置。1866年,俾斯麥重新開始考慮該問題,部分原因是他認為,為了戰勝奧地利,普魯士將不得不對法國做出補償。但那還要再等兩年,并在一場戰爭后才會發生。
不過,俾斯麥仍然需要為同丹麥日益臨近的戰爭籌款。1863年12月7日,布萊希羅德致信雅姆斯男爵,表示政府將向議會提交1000萬塔勒的發債申請,議會很可能會拒絕。那樣的話,政府將請求自愿貸款。兩天后,政府果然為了與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事件相關的可能軍費支出向議會提交1200萬塔勒的申請。政府承認自己擁有2100萬塔勒的戰爭儲備,但為了防備同丹麥戰爭之外的其他可能沖突,不能動用這筆儲備[63]。在研究了政府的申請后,一個議會委員會提出首先應該提交請愿書,提醒國王俾斯麥的“反德意志政策”。委員會還狡猾地表示,國王可能被蒙在鼓里。俾斯麥警告議會不要提交這樣的請愿書,并威脅議員們說,如果在接下來的戰爭中,普魯士軍隊不如小國丹麥,那么議員們要對此負責。12月18日,議會通過向國王上奏的決議,批評俾斯麥可能堅持《倫敦條約》,并提醒國王小心“可能長期危害我國的政策。鑒于內閣的立場,我們必須擔心所申請的款項在它手中將不會被用于那兩個公國或德意志,不會造福王室或國家”[64]。俾斯麥在1864年和1866年取得的驚人成功讓上述大膽言詞成了笑柄。難怪自由派的自信在那兩年里完全崩潰。
12月21日,布萊希羅德寫信給雅姆斯男爵,表示議會可能拒絕發債,這將令政府“顏面大失”。議會委員會暗示政府可以靠國庫滿足需要,但布萊希羅德指出,這樣做“將給政府造成沉重負擔”[65]。委員會還建議,政府可以靠變賣自己的部分資產獨立生存下去——這種想法后來由布萊希羅德為俾斯麥實現。
委員會提交給議會的報告援引俾斯麥的話稱,他希望為同丹麥的爭端尋求合法撥款,“但如果撥款請求遭絕,那么他將不擇手段地籌款”[66]。議員們被激怒了,因為他們尚未適應俾斯麥粗魯的直截了當。
1864年1月22日,議會以275票對51票拒絕發債,理由是不認可政府的政策構想,認為它不符合其他德意志邦國的意愿,這場戰爭只會導致普魯士再次將兩個公國交還給丹麥。更加好戰的議員們也斷然反對俾斯麥。投票前四天,特奧多爾·蒙森(Theodor Mommsen)?????在寫給友人的信中說,他覺得讓俾斯麥“這個骯臟和火爆的笑柄(Spottgeburt)”繼續執政將令人無法忍受,并表示如果那樣的話,自己很可能會辭去在普魯士的教職[67]。其他議員暗示,政府可能會隨即提出為吞并籌款的“更具民族主義”的政策。無論如何,議員們錯算了俾斯麥。恢復原狀只是他的選擇之一。他們不夠靈活的頭腦永遠無法理解俾斯麥同時準備多種選擇,希望實現政治形勢所允許的最有利的那個。
議會拒絕發債有更深層次的理由,奧地利大使卡羅伊伯爵(Count Károlyi)向本國報告稱,政府與反對派的沖突反映了——
政治乃至社會分歧這個最大痛處,這是普魯士國家的內部生活所固有的,即不同等級和階級對彼此的強烈仇恨。這種敵對并非源于這三年的斗爭,而是遠遠早于1848年,它把軍隊和貴族歸到一邊,把其他所有的勤勉公民歸到另一邊,讓兩者產生激烈的對立。這是普魯士王國狀況中最顯著和最黑暗的特征之一。[68]
即使在當時,這兩個國家仍在期待對方的政治破產。
關鍵問題還是:俾斯麥能從何處找到必要的資金?戰爭的可能性逐步增加。12月末,布萊希羅德還能向雅姆斯男爵保證,自己的“好線人(他總是這樣稱呼俾斯麥)不認為會開戰,除非奧地利外交部長雷希貝格伯爵(Rechberg)被自由派取代”。威廉和普魯士保守派普遍希望和平。他們不愿因為看似無關普魯士的目標而被拖進與丹麥的戰爭[69]。一個月后,俾斯麥告訴布萊希羅德,“外交形勢不樂觀而且非常撲朔迷離,沒有人能肯定地預測結局”[70]。當時的俾斯麥以現狀維護者自居,但他威脅說,如果歐洲列強干涉奧普即將對石勒蘇益格的占領,那么他將毫無顧忌地采取更激進的策略。通過看似保守的立場,俾斯麥讓英國更安心地滿足于偽善地支持丹麥的聲明。巴麥尊勛爵(Lord Palmerston)§§§§§支持普魯士,但氣勢洶洶地表達了英國對弱小丹麥的關心。巴麥尊的政策虛張聲勢,維多利亞女王堅決支持普魯士,而英國內閣在丹麥問題上的分歧則無法調和。結果就是英國人袖手旁觀,俾斯麥的立場讓巴麥尊可以更安心地堅持口頭道義[71]。
俾斯麥討論了籌款的各種途徑,包括來自南德意志聯盟由法蘭克福銀行家拉法埃爾·馮·埃爾朗格(Raphael von Erlanger)牽頭的提議。埃爾朗格愿意向普魯士政府提供1500萬塔勒,盡管多名議員明確警告私人銀行家,議會將不歡迎在未經議會許可的情況下向政府貸款[72]。布萊希羅德向雅姆斯男爵保證,“埃爾朗格提出的向王國貸款的建議已經被徹底否決”。布萊希羅德似乎曾敦促政府用已被議會批準用于鐵路建設但尚未發行的債券作為抵押。債券應該被抵押給能馬上向政府提供資金的銀行家,然后再由他們將債券出售給公眾。
在寫給雅姆斯男爵的信中,布萊希羅德正確地宣稱,王儲已經動身去了北方的軍中,國王也將很快前往。他預言隨著軍事行動的展開,普魯士國內將進一步限制出版,并推行新的選舉法。
2月1日,在歐洲的有利形勢下,俾斯麥發起了普奧對石勒蘇益格的入侵。他已經說服奧地利人一同對丹麥人和試圖擁立奧古斯騰堡親王的較小德意志邦國展開鉗形進攻。為了讓英國保持中立,兩國援引《倫敦條約》作為聯合進攻的基礎。與俾斯麥共同作戰的奧地利在傳統上實力更強,但在同盟中只是次要角色,因為該國沒有明確目標,而且哪怕想實現這些目標也希望渺茫。俾斯麥踏上了通往成功巔峰的道路,雖然他無法預測沿途的危險和曲折。
2月3日,布萊希羅德再次與俾斯麥見面,并在羅斯柴爾德的授意下再次警告后者注意埃爾朗格。整個羅斯柴爾德家族都憎惡這個埃爾朗格,“他早年是羅斯柴爾德家族的雇員,后來成為家族的秘密代表”,隨后他自立門戶并取得成功,在19世紀50年代經常和優先與羅斯柴爾德家族的對手和仇敵合作,比如佩雷爾家族(Péreires)和富爾家族(Foulds)?????[73]。羅斯柴爾德家族對所有成為對手的前雇員懷有無法平息的仇恨。為此,布萊希羅德似乎曾建議俾斯麥在普魯士報紙上發表針對埃爾朗格的“挑釁文章”。俾斯麥拒絕了這個夸張的想法,但布萊希羅德向雅姆斯男爵保證,“無論如何,我已經小心地向[政府]通報了埃爾朗格的情況”[74]。
但俾斯麥仍然需要錢。在同一次會面中,他告訴布萊希羅德,博德爾施文格還是反對發債,而他則希望從某處獲得1200萬塔勒。決定將很快做出。博德爾施文格還是害怕發行未被授權的公債,特別是因為他堅稱自己有“5000萬塔勒可供支配”,雖然那筆錢的來源仍然不明。與此同時,柏林市場死氣沉沉,布萊希羅德相信,“目前,這里的資本家手握2000萬到2500萬塔勒的可用資金,在等待形勢的明朗”[75]。這些錢將被用于第一波新發行的誘人公債,比如當時羅斯柴爾德家族正翹首以盼的新一輪俄國公債******。
在丹麥戰爭最初幾周的忙亂中,俾斯麥經常與博德爾施文格和布萊希羅德見面[76]。俾斯麥后來堅稱,他把經濟事務全部交給了部長們。這只是裝腔作勢,事實上,他非常關心普魯士的后勤保障[77]。
2月25日,布萊希羅德報告說,普魯士和奧地利已經接受了英國提出的舉行國際會議的提議,但軍事行動將會繼續,普魯士希望取得某些“矚目的戰果,比如突襲杜普爾要塞(Düppel trenches)……軍隊的‘榮譽’似乎需要這些”。布萊希羅德再次正確地體察到普魯士統治者的心情,因為兩周后羅恩向國王諫言,指出軍隊必須“在這場行動中贏得某場重大勝利”,而曼陀菲爾則直截了當地表示:“在當前的戰局下,沒有什么軍事目標比普魯士軍隊的榮譽更重要。”[78]對“榮譽”的需要出于國內考慮。他們希望民眾會支持勝利的軍隊,拋棄作為阻撓者的議員。
布萊希羅德預測,在計劃中的會議上,普魯士將支持由丹麥國王兼任兩個公國的統治者,而非像其他德意志邦國希望的那樣支持奧古斯騰堡的主張。他還表示,來自法國的信函“令人樂觀,與法國的關系再次變得非常友好,因此法、英和瑞典的聯盟已經變得不可能”。他還用剛剛見過面的“首長”的口吻說:“雖然對奧普政策不滿,但德意志諸邦將平靜下來,最多表示抗議。”[79]
不過,每天仍有新的消息和危險到來。布萊希羅德偶爾會以書面而非口頭形式向俾斯麥傳達某些緊急消息。3月中旬,他告知俾斯麥,奧地利報紙表示“丹麥已經拒絕了會議!!!據報道,加里波第??????昨天從卡普雷拉島(Caprera)失蹤。他的失蹤如果屬實,將產生重大影響”[80]。布萊希羅德對加里波第的消失做了正確的判斷——三周后,加里波第將在英國露面,并代表“可憐的小國丹麥”在英國各地展開大獲成功的巡回演講,這讓維多利亞女王很不高興[81]。加里波第的計劃很清楚:從奧地利手中奪回威尼斯,因此奧地利的敵人是意大利的朋友。布萊希羅德和俾斯麥是否曾討論過利用加里波第對付奧地利的潛在可能?若非如此,為何要忙著報告加里波第突然神秘失蹤的消息呢?
3月初,普魯士的海貿銀行似乎向埃爾朗格提出了一份秘密協議。雅姆斯男爵勃然大怒,在另一封言辭激烈的信中申斥布萊希羅德。3月14日,布萊希羅德在回信中做了詳細解釋,并表達自己的無辜。甚至俾斯麥都不知道與埃爾朗格的協議,他“非常惱火”,準備找博德爾施文格算賬。此外,布萊希羅德還遵照雅姆斯男爵的指示試探法蘭克福分支對俾斯麥提議的口風,即以已獲授權的2000萬塔勒公債作為新公債的抵押。法蘭克福分支回復稱,巴黎對這樣的冒險“仍然完全不感興趣”。
為了您的利益,也為了不傷害我國政府,我沒有把拒絕的結果告知我的好線人[俾斯麥]。相反,我試圖讓他相信,您的尊貴家族將很高興在財政事務上支持普魯士。如果我在這件事上做錯了,我可以預見來自好線人的不滿,但您肯定會感謝我保護了您的利益,在您的聲譽和我的好線人之間,我沒有片刻猶豫。[82]
可以想見,這樣做的另一個理由是,承認羅斯柴爾德家族拒絕幫助將有損布萊希羅德本人的地位。羅斯柴爾德家族很少樂意為戰爭出資,但他們同樣不樂意看到被自己拒絕的買賣受到對手們的追捧。
布萊希羅德向雅姆斯男爵保證,自己再次告知俾斯麥,羅斯柴爾德家族反對普魯士政府與埃爾朗格進行任何交易。俾斯麥理解羅斯柴爾德家族的嫉妒,他指責博德爾施文格進行那些談判,但也提到埃爾朗格的新提議,也就是以議會今后可能會批準的一項公債為抵押,籌資1500萬到2000萬塔勒作為預付金。布萊希羅德回復說,如此過分的提案“再清楚不過地暴露埃爾朗格的詭詐”。此外,埃爾朗格和他的金融家盟友顯然對普魯士議會的明確警告(上文已經提到)不屑一顧,即議會將否決所有未經其批準的情況下簽訂的私人向政府貸款協議。我們知道,俾斯麥認真考慮了埃爾朗格的提議,并將其通報給內閣[83]。就像我們將要看到的那樣,最終他從其他地方籌到了錢——也許他夸大了埃爾朗格的熱心,以便挑起金融大鱷們的內斗,就像他喜歡在歐洲列強間挑起和利用爭端??????。
普魯士和奧地利軍隊繼續向人數遠處劣勢的丹麥人發動進攻。4月18日,聯軍突襲石勒蘇益格東部的杜普爾要塞,終于獲得了“光榮”的勝利。兩代德意志人都為這第一次勝利歡欣鼓舞,但他們仍然對俾斯麥神秘的外交政策抱有懷疑。杜普爾之捷一周后,倫敦召開國際會議,希望找到能滿足沖突各方的解決方案。外交無功而返,6月末戰火重燃。到了這時,丹麥戰敗的結果已成定局。
對俾斯麥而言,這是需要最復雜謀略的時期。1864年春夏,他受到來自方方面面的政治問題的壓力,還要擔憂自己各種戰略的物質基礎。他需要錢和幫助,即使當丹麥人在7月被打敗后。當時很少有人(后世的歷史學家就更少了)意識到,為戰爭籌資給違憲的俾斯麥政府帶來的沉重負擔。“整個1864年夏天,部長們都在為如何應對丹麥戰爭造成的流動資金減少而憂心忡忡。”[84]
5月初,俾斯麥告訴布萊希羅德,內閣在繼續抵押早前發行的利率為4.5%的普魯士公債問題上陷入僵局[85]。國外更高貼現率的不利影響令布萊希羅德不安,他敦促俾斯麥“盡可能快地”展開必要行動[86]。盡管在一個多月的時間里,俾斯麥和博德爾施文格幾乎每天都要會談,但仍無法做出決定。
在6月12日的部長會議上,內閣一致決定,在支付戰爭高額開支的其他所有手段用盡前既不重開議會,也不請求發債。但在其他所有問題上,內閣出現了分歧。多數閣員(5票對3票)決定取消當前的稅收減免,從而在議會召開前籌到錢。另一些占多數的閣員則認為,發行已被議會批準用于建造西里西亞鐵路的公債并將其挪作他用將“不切實際”。大部分閣員還決定拒絕嘗試在未獲議會授權的情況下發行公債。他們也沒有決定,當時機到來時,更應該召開老議會還是選舉新議會[87]。
辯論在第二天的御前會議上繼續進行。博德爾施文格首先宣布,截至5月底,丹麥戰爭的開支已達1700萬塔勒,由往年盈余(1863年達530萬塔勒)和國庫(1600萬塔勒)承擔。博德爾施文格還提到其他可能的收入來源,比如在前一天討論過并被否決的方案。不過,他要求在國庫徹底空虛前,應當提請議會批準發債,用于支付丹麥戰爭的額外開支。內政部長奧伊倫堡伯爵在1864年4月提出過類似的計劃[88]。
該計劃遭到俾斯麥和羅恩的激烈反對。他們希望訴諸緊急權力,在未經議會授權的情況下發行公債。俾斯麥明確提到多位銀行家的提議,并堅持要求接受其中某一位:他們只要求財政部長簽字,至多要求整個內閣同意。大戰可能爆發,“憲法條款不能意味著在這樣的狀況下,國王要么被迫接受議會的條件,要么拱手把國家交給敵人”。簡而言之,他希望在未來的戰爭中能確保政府繞過議會獲得必要資金,而不必滿足議會的要求。博德爾施文格和大多數部長拒絕接受對1850年憲法又一次明目張膽的踐踏。作為財政部長,他強調這種做法還違背了1820年腓特烈·威廉三世的國債法,該法規定發行新債需要議會批準。“只要陛下的部長們仍需遵守捍衛憲法的誓言,未經議會授權發行國債就有違誓言。”博德爾施文格還有反對俾斯麥的另一個花招,即將已授權用于鐵路建造的公債挪用到完全不同的目的上。大部分與會者似乎支持博德爾施文格反對俾斯麥。會議無果而終,但國王下令收回尚未支付的稅收減免,并利用其他可用的資金[89]。
不久,俾斯麥試圖通過裁減軍隊在三個月內節約450萬塔勒。這樣做可以避免訴諸其他手段,外國輿論也會對普魯士通過常規收入支持一場重大戰爭的能力印象深刻。“再沒有人會對普魯士財政力量說三道四。普魯士財政的信譽將大大提升,政府的地位也將再次增強。”[90]
俾斯麥擔心外國對普魯士償付能力的猜測,這充分體現在下面的舉動中:御前會議無果而終后的第二天,他召見奧地利代辦肖泰克伯爵(Count Chotek),為了自己的利益對普魯士的財政狀況做了樂觀的描繪。俾斯麥承認,就像到處傳言的那樣,他的某些同僚希望再次召開議會并請求發債。他對此表示反對:“首先,財政需要并不存在。”即使沒有國庫中的4000萬塔勒(俾斯麥表示這筆錢尚未被動用),“內閣還有3500萬塔勒可用,甚至不必請求任何人”,他還詳細羅列了各種儲備。除了這7500萬塔勒(顯然是俾斯麥的幸福幻想,博德爾施文格對此肯定一無所知),他還夸口說,德意志西部與荷蘭的私人銀行家愿意向普魯士政府提供“可觀的資金”。
他承認,不召開議會也出于政治動機:“俾斯麥悄悄地表示,‘啊,如果能擺脫這個名為議會憲政的骯臟勾當就好了’。”在這席如此直率但又如此詭詐的談話最后,俾斯麥向肖泰克保證,如果因為戰火重燃而必須召開議會,如果議會再次拒絕發債,“立即修改憲法將顯得順理成章。他滿意地得知,在這點上所有同僚都和他觀點一致,甚至包括特別令人頭疼和循規蹈矩的司法部長”[91]。俾斯麥與肖泰克精心準備的對話證明他希望讓奧地利對普魯士的軍事和財政力量留下深刻印象。在這個奧普關系錯綜復雜的時期,從結盟到戰爭的所有外交策略被同時考慮,俾斯麥試圖通過展示普魯士的力量和主動來震懾與迷惑奧地利。他意識到,普魯士雖然較小,但在潛力上要比看似更富有的奧地利帝國更加強大。俾斯麥對奧地利的勝利有意識地利用了經濟優勢。
但俾斯麥內閣仍然擔心錢。7月6日,當首長在卡爾斯巴德陪伴威廉和弗朗茨·約瑟夫時,普魯士閣員們再次開會。奧伊倫堡報告說,儲備減少的威脅迫使他前往卡爾斯巴德,請求威廉盡早要求議會批準發債。國王的回答帶有俾斯麥式風格,他表示如果要召回議會,自己將不得不回到柏林,盡管醫生警告他不要中斷療養。因此,內閣必須在國王和國庫的健康間做出選擇,他們一致選擇了前者。博德爾施文格繼續憂心忡忡。他害怕政府將拖到最后的儲備耗盡[92]。
內閣重新討論了之前提出過的所有主張,羅恩代表缺席的朋友和首長發言。他堅稱“如因戰爭持續而出現緊急[財政]需要,可以根據憲法第63條和103條,以臨時法令的形式發行國債,該法令甚至無須議會批準,但在憲法上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力”。羅恩的主張遭到在場所有人的否決,他們決定最晚8月召集舊議會。到了那時,政府將申請發債用于支付戰爭開支,但拒不參與議會就其他所有問題展開的討論。他們還將為議會設定行動的最后期限,時限一過就將其解散。羅恩同意了這個如果實施可能招致慘敗的計劃。博德爾施文格和同僚們對憲法的捍衛看上去反而讓憲法有徹底被毀的危險[93]。7月12日,奧伊倫堡向內閣提交了關于重開議會的御覽備忘錄草案,但局勢已經有所緩和[94]。
在這兩場內閣會議之間,對丹麥的戰爭進入最后階段。6月26日,停火結束,奧普聯軍重新開始入侵丹麥。7月8日,出于明確的求和目的,哥本哈根組建了新內閣。在8月1日與維也納達成的初步和約以及10月30日的最終和約中,丹麥國王將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與勞恩堡(Lauenburg)割讓給奧地利和普魯士。
丹麥戰爭結束了。俾斯麥取得自己的第一場大捷:他既臣服和打敗了丹麥,又沒有破壞歐洲協調(Concert of Europe)§§§§§§。他把奧地利和普魯士的目標綁在一起,使其遠離僅剩的天然盟友——南部和中部德意志邦國。兩個公國的解放令俾斯麥深得德意志愛國者的歡心,削弱和分化了國內的反對力量。但對丹麥的勝利,依然無濟于事。最棘手的問題仍然存在:應該對這兩個公國做什么?對德意志邦聯做什么?如何解決普魯士的國內矛盾?
俾斯麥曲折、精彩而驚險地贏下了第一個回合。國內矛盾激勵他繼續在國外冒險,但也阻礙了他的外交追求。他的統治仍然違憲,沒有得到授權的開支預算。他的處境仍然危險而孤獨,受到的憎惡遠遠超過愛戴。他仍然迫切需要錢。與此同時,他找到布萊希羅德這位精明強干的參謀,后者也覺得身處俾斯麥和羅斯柴爾德家族間讓自己居于獨一無二的有利地位。布萊希羅德將不遺余力地保持和加強這種地位。
* 施瓦岑貝格親王(1800—1852),波西米亞貴族和奧地利政治家。俄國曾在1849年協助奧地利鎮壓匈牙利革命。——譯注
? 利奧波德·赫爾曼·路德維希·馮·博因(1771—1848),普魯士戰爭部長,軍事改革家。格爾哈特·約翰·大衛·馮·沙恩霍斯特(Gerhard Johan David von Scharnhorst,1755—1813),軍事改革家,普魯士總參謀部的奠基人。——譯注
? 1640年11月3日,為應對蘇格蘭起義,英王查理一世重開議會,這次議會一直持續到1653年4月20日,史稱“長期議會”。其間,資產階級反對派議員通過了處死國王寵臣的決定和限制王權的《大抗議書》(Grand Remonstrance),激化了議會與國王的矛盾。——譯注
§ 路德維希·馮·格拉赫(1795—1877),普魯士保守派法官、政客和編輯。他的長兄利奧波德是腓特烈·威廉四世的副官長和顧問,也是著名的保守派。——譯注
? 1834年在普魯士的倡議下創建,旨在消除德意志諸邦間的貿易障礙,形成緊密的貿易和經濟共同體。——譯注
** 利奧波德·馮·蘭克(Leopold von Ranke,1795—1886),德國歷史學家。——譯注
?? 指普魯士外交官卡爾·格奧爾格·路德維希·圭多·馮·烏澤多姆伯爵(Karl Georg Ludwig Guido von Usedom,1805—1884),女性化稱呼表示輕蔑。——譯注
?? 普魯士從1849年起實行三級選舉制,即按照納稅額的高低將選民分為三級,議會下院選舉時,每個等級分別投票選出三分之一的選舉人,再由后者選出議員。——譯注
§§ 早在1861年,腓特烈·威廉三世之子卡爾就不斷找布萊希羅德要錢,卡爾王子是柏林一個極端保守集團的成員。Kühlow記錄,布萊希羅德檔案。
?? 羅斯柴爾德經常委托布萊希羅德一些特殊的小任務,比如推薦特別好的園丁或者尋找雉雞專家,專家被要求能夠收集布拉格附近的最佳品種并將其用火車送到巴黎,路線和所有細節均由布萊希羅德負責。作為對其辛勞和花費的補償,布萊希羅德偶爾會收到一份優質鵝肝醬或其他美味。對他而言,在19世紀中葉那個歡樂而一絲不茍地禮尚往來的世界里,選擇合適的禮物和執行委托一定是項耗時的工作。
*** 阿爾布萊希特·馮·伯恩施托夫伯爵(Albrecht von Bernstorff,1809—1873),曾任普魯士外交部長。——譯注
??? 奧古斯特·馮·德·海特(August von der Heydt,1801—1874),普魯士銀行家,曾任貿易和工業部長以及財政部長。——譯注
??? 從9月27日博德爾施文格的一封此前未被注意的書信(很可能是寫給俾斯麥的)可以推測出他如何看待入閣邀請,他在信中回答了是否樂意為新政府效力的問詢。他滿意事態的變化,認為這“清楚地體現了堅決抵制民主和議會制的意志—愿上帝保佑。形勢的嚴峻和議會面目的徹底暴露無遺旨在為了恐嚇人們不要入閣,或者讓他們出于自身和家人的考慮而不這樣做……但感謝上帝,國王有權期待所有忠誠的臣民服從上帝的命令和意志”。梅澤堡民主德國中央檔案局:Zitelmann遺稿。
§§§ 受割禮者指猶太人,奧伊倫堡以對猶太人自由派寬容著稱。——譯注
??? 約翰·羅斯洛普·莫特利(1814—1877),美國外交官,時任駐英國大使。——譯注
**** 赫爾曼·鮑姆加騰(1825—1893),德國歷史學家和政論家。——譯注
???? 圣靈降臨節(復活節后第五十天)起的一周,尤指前三天。——譯注
???? 德國歷史地區,位于今天薩克森—安哈特州北部,是勃蘭登堡侯國最初的領地,被稱為普魯士的搖籃。——譯注
§§§§ 奧地利皇帝。——譯注
???? 布萊希羅德的朋友和雅姆斯男爵的合伙人維克托·貝納里(Victor Benary)曾敦促他去奧斯坦德(Ostend)拜訪男爵:“你知道時常與雅姆斯男爵交談的好處與必要性。這比二十封信對買賣的幫助更大。”貝納里致布萊希羅德,1865年8月1日,布萊希羅德檔案。
***** 奧古斯騰堡親王來自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宗德堡—奧古斯騰堡(Schleswig-Holstein-Sonderburg-Augustenburg)家族,為奧登堡(Oldenburg)家族的分支。自從奧登堡家族的丹麥國王克里斯蒂安一世(1426—1481)繼承石勒蘇益格公國和荷爾斯泰因伯國(1474年升級為公國)后,丹麥國王一直作為君主兼任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公爵。不過,與丹麥不同,這兩個公國實行薩利克繼承法。由于腓特烈七世沒有父系繼承者,在父系血統上與王室最為接近的奧古斯騰堡對丹麥王位和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公爵提出主張。1863年,奧古斯騰堡家族的腓特烈八世自封為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公爵。——譯注
????? 1858年7月21日,撒丁王國首相加富爾與拿破侖三世在法國南部小鎮普隆比埃爾簽訂協議,由法國出兵將奧地利逐出倫巴底和威尼斯,而撒丁王國則將尼斯和薩瓦割讓給法國。——譯注
????? 蒙森(1817—1903),德國歷史學家。——譯注
§§§§§ 巴麥尊勛爵(1784—1865),時任英國首相。——譯注
????? 均為19世紀巴黎著名的金融世家。——譯注
****** 俄國公債引發了布萊希羅德和雅姆斯男爵間最激烈的爭執之一。2月23日,雅姆斯男爵指責布萊希羅德在這件事上過于輕率。兩天后,布萊希羅德回復說:“無論在這件事還是其他關系到您家族利益的事上,我從不輕率—我對此發下過最神圣的誓言。”他敦促雅姆斯男爵把其他銀行家列為泄密的嫌疑對象,比如圣彼得堡的卡普赫爾(Kapherr)和柏林的羅伯特·瓦紹爾(Robert Warschauer)。
?????? 朱塞佩·加里波第(Giuseppe Garibaldi,1807—1882),意大利統一運動中的著名將領,曾組織紅衫軍遠征。——譯注
?????? 布萊希羅德一定讓雅姆斯男爵相信了自己的無辜,因為他們很快恢復了無與倫比的親密關系。為了進一步證明自己的忠誠,他于1864年5月購買了一件特別稀有的15世紀珠寶,作為“我深切謝意的小小象征”奉獻給巴黎的恩主(巴黎羅斯柴爾德兄弟檔案,1864年5月5日)。這樣的禮物可以增進哪怕最親密的商業關系。不過,它們所反映的不僅于此。除了完美的形式,布萊希羅德的信也有實質內容,他對雅姆斯男爵即將造訪德國溫泉表示歡迎,因為這讓布萊希羅德有機會“當面證明我的愛和忠誠”。
§§§§§§ 指拿破侖戰敗后,歐洲列強推行的協商解決歐洲重大問題的機制。——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