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在書院大門內(nèi)拐了個彎，通向一條蜿蜒的山徑。兩個書童提著燈籠走在前面，暖黃的光暈照亮了石階上的青苔。

“賈師弟，這邊請。“年長書童回頭笑道，“后山清凈，最適合新來的弟子適應(yīng)環(huán)境。“

小正默默跟上，粗糙的草鞋踩在石階上發(fā)出細(xì)微的沙沙聲。

他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書院大門，卻發(fā)現(xiàn)水柳和那個佝僂老者早已不見蹤影，只有兩盞紅燈籠在夜風(fēng)中輕輕搖晃。

山徑兩旁種滿了茶樹，月光下泛著銀白的光澤。年輕書童伸手摘了片茶葉，在指尖揉搓：“這是書院特產(chǎn)的月光茶，入夜后會散發(fā)清香，有助眠功效。“

小正嗅了嗅空氣中的茶香，忽然想起瘴氣林里也有類似的植物。

但那里的葉子總是帶著股腥甜，聞久了會讓人頭暈?zāi)垦！?

“到了。“年長書童在一座小木屋前停下，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這是外門弟子臨時住的地方，今晚先在這里將就一晚。“

木屋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潔。

靠窗擺著一張最大的木床，床上疊著嶄新的被褥。墻角有個小爐子，上面放著銅壺，壺嘴還冒著熱氣。

小正摸了摸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布料柔軟得讓他有些不適應(yīng)。

年長書童從柜子里取出一個木盆，“換洗的衣物在床頭，明日一早我們來接你去見掌院。“

兩個書童交代完便告辭離開，木門合上的瞬間，小正聽見他們在門外低聲交談：

“你說水師姐為什么對他這么上心？“

“噓，別多嘴......“

油燈的火苗輕輕跳動，在墻上投下?lián)u曳的影子。

小正走到窗前，看見遠(yuǎn)處書院主殿的燈火在樹影間若隱若現(xiàn)。夜風(fēng)送來隱約的琴聲，夾雜著幾聲犬吠。

正當(dāng)他正望著窗外晃動的竹影發(fā)呆，

“砰！“

木門撞在墻上的巨響驚飛了檐下的麻雀。

四個黑影堵在門口，為首的大塊頭幾乎要把門框撐裂。他敞著書院制式的月白長衫，露出里頭鼓脹的肌肉，衣襟上沾著酒漬和花生碎。

“你個小兔崽子，誰啊？“大塊頭噴著酒氣邁進(jìn)屋，皮靴把地板踩得吱呀作響。

他身后三人熟練地分堵門窗。

小正收回搭在窗臺的手，指節(jié)無意識地在粗布衣上蹭了蹭。

這個動作讓大塊頭注意到他手腕上未褪盡的麻繩勒痕，頓時咧嘴笑了：“新來的？“

“新來的。“小正盯著對方腰間的黃銅令牌，上面刻著“雜房趙“。

趙姓漢子突然抬腳踹翻竹凳，木刺飛濺到小正腳邊：“問話要答全乎了！姓甚名誰哪房弟子？“

“賈佐正，外門。“小正轉(zhuǎn)身走向木床，手指剛觸到被角就聽見腦后風(fēng)聲。

多年在野外求生的本能讓他弓背縮肩，但對方揪住后領(lǐng)的力道遠(yuǎn)超預(yù)料。

粗布撕裂聲混著悶響，小正后背重重砸在潮濕的地板上。

霉味沖進(jìn)鼻腔的瞬間，他恍惚看見那個雨夜的山賊也是這樣把他摔進(jìn)泥坑，泥水灌進(jìn)耳朵時聽見的話和此刻重疊：“亂掀別人的被子！“

“這是你的床？“小正撐起上半身，瞥見床板縫隙里塞著半截骰子。

大塊頭抬腳踩住小正的腳趾，叫嚷道：

“不然還是你個新來的小子的？！“

他扭頭朝同伙們擠眼，“俺們雜貨房什么時候輪到野狗占窩了？“

瘦猴壞笑著，晃著油燈湊近小正的臉：“小子，知道外門規(guī)矩么？新來的要交......“

他感覺腳趾傳來劇痛，大塊頭的皮靴正碾著他的腳趾，靴底沾著的碎石子硌進(jìn)皮肉。

“新來的要交什么？“小正咬著牙問。

瘦猴嘿嘿一笑，油燈湊得更近了：“當(dāng)然是交保護(hù)費(fèi)啊！“他伸出三根手指，“每月三錢銀子，包你在外門橫著走。“

“我沒錢。“

小正實(shí)話實(shí)說，他在深山老林里生活時，連錢長什么樣都沒見過。

他伸手摸了摸離他最近的另一張木床，指腹蹭到床沿處深深的指甲抓痕。

“既然最大的床不給我睡，那我就睡這里。“

“你敢！“堵在門口的瘦猴突然尖聲叫道，他袖口滑出半截戒尺。

另外兩人同時向前逼近，一人手里轉(zhuǎn)著兩枚鵝卵石，另一人腰間纏著的麻繩突然繃直。

小正注意到三張床鋪的間距異常緊密，恰好構(gòu)成三角陣型將大床拱衛(wèi)在中央。

當(dāng)他試圖掀開第二張床的草席時，床板下突然傳來窸窣響動，幾粒骰子從縫隙滾落在地。

堵門的瘦子，一腳踩住滾到腳邊的骰子，布鞋底與石板摩擦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這三張床是我們睡的。“

他故意把“我們“二字咬得極重。

“那我睡在哪？“

大塊頭突然抬腳跺地，震得梁上落下簌簌灰塵。

他粗短的手指戳向月光照亮的那片地板處，木板縫隙里凝結(jié)著經(jīng)年累月的污垢：

“當(dāng)然是睡地上嘍~“

三個幫兇頓時哄笑起來。

轉(zhuǎn)著鵝卵石的漢子突然甩手將石子砸向小正腳邊，石子彈起時在小正褲腳劃出道灰痕。

“算了。“小正低聲自語，將長衫一件件鋪在地上。

當(dāng)最后一層衣物鋪好時，他想起那兩個書童說過的話：

“這是外門弟子臨時住的地方。“

臨時——這個詞讓他稍稍安心，至少明天就能離開這個充滿霉味和敵意的地方。

夜風(fēng)從破損的窗紙灌進(jìn)來，帶著山間特有的濕冷。小正蜷縮在單薄的“地鋪“上，后背緊貼著墻面。

這讓他想起深山老林里的山洞，但那里至少還有干草和獸皮御寒。

遠(yuǎn)處傳來書院主殿的鐘聲，渾厚的聲響震得地板微微顫動。小正數(shù)著鐘聲，一下、兩下......直到第九下，鐘聲戛然而止。

月光漸漸西斜，地板的寒意滲入骨髓。

小正將身子蜷得更緊些，聽見自己牙齒打戰(zhàn)的聲響在屋內(nèi)格外清晰。

他想起水柳說過的話：“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

但現(xiàn)在看來，這個“家“連一張床都不愿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