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的第一個休息日，我和小左從吃過早飯在公園里逛。約好九點半，我遲到近一個小時，到了地點不久就到中午了。公園里沒有什么可玩的。凍土融化，到處粘濕濕的，除了裸露的方格水泥小徑之外，沒有可以下腳步的地方。難得有幾處干燥的草地，像幾處大海中漂浮的小島，但也已早被人占領。就連一向無人問津的小河邊，也早已被一對小情侶肆無忌憚地光顧。

我則在河邊的松樹下偷看小河邊的情侶，男生在給女生梳頭。小左很不耐煩，說我變態。女生青絲齊腰，風一吹就絲絲縷縷地覆蓋了男生的臉。男生不英俊，但從用梳子的姿勢和起始的次序可以看出很細心。好幸福的男女。不過那女生因為頭發過長而顯得腰身過瘦，行走時雖似弱柳扶風，大有林妹妹的風姿，不過卻給人一種病態的美和畸形。

“你帶梳子了沒？”我突然對在一旁愣愣不耐煩的小左問上一句。

“沒有……”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雖然我們已經和好了，但好的還不徹底，不知怎么好像有了更深的距離感。

“我現在覺得我們沒以前好了！”快出公園的時候我說。

“那是因為你有話總是不跟我說，老一個人憋著。”

公園的門口有許多人，來來往往，熱鬧非常。我走到一處賣風箏的小攤。風箏花花綠綠，大紅大紫，但圖案精美，如兒時一個人看戲時演員的化狀。那時看戲必是一人來一人去，長大后卻十分討厭這樣的圖案，覺得冷血而恐怖。所以，風箏我們沒買。小左想買的，大約是覺得我喜歡。但我按住了他蠢蠢欲動的手，將他拉了出來。

“小左！其實我并沒什么隱瞞對你，該告訴你的都告訴你了。當然有些……甚至是很多我都沒有說。不是我不說，而是不知道該怎么說。我只是覺得一直沒有機會，機會很重要。”

我們分開一點，一起向二中方向走。因為二中要近些。走在人群里，才發現小左今天很耐看。我永遠都不覺得他英俊，他不屬于那類型的，半舊的仔褲，商場甩賣的百事白色純棉上衣，和他的膚色卻渾然一體。明亮清澈的眼睛，深藏著憂郁，卻又神采逼人。他有一雙不一樣的眼睛。

在路上，他一般不怎么看我。

“對不起，我也并非什么都要知道，只是看著你那么辛苦地背著，心里難受。”風吹過他的頭發，他向我傾一下臉，表情復雜。

“我知道啊，可是我一直就這樣生活的，已經習慣了。有些事是很不愉快，可它們是我的支柱。人在世上，總要有什么東西撐著不對嗎？它們是脆弱的鋼鐵。可一旦說出來我怕它會土崩瓦解。你不也一樣嗎？”

“我怎么了？”

“你不覺得你自己有什么事也不愿意說嗎？到底是什么事我不知道，反正我覺得你也一樣有心事放在心里。不管什么事，你不說我也不想知道，因為每個人都需要一點空間，對吧？”

他突然玩世不恭地一笑，鬼精的樣子，“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很簡單，從你說話呀。你和別人說話不同，老是繞過一些東西，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開始我沒覺得什么，只是有點奇怪，后來就覺得有問題。當然這只是猜測。”我探詢地追逐著他躲閃的眼睛。風吹起他的領角。

“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么嗎？”玩世不恭的笑再次在他臉上一閃而過，似有神秘的光影，“你和我是同類，都敏感聰明，且都對什么都不服氣。”

料峭的風吹在我的臉上，帶走一抹會意的笑，

“可是，小左，我們應該忘掉這些事情！有時候記著一些事總讓人呼吸不順暢，倒不如不想，早點忘了好。其實我并沒有太大的理想，如果有，那就是有一天能夠離開這片土地，無論哪里，我都愿意去。可我的力量很小，還沒到可以飛翔的時候。”

“是的，我們是應該忘掉，可關鍵是有些事我們忘不了！你不覺得？”

“小左，你覺得我們成為這個樣子都是偶然的嗎？不，是必然！是別人，是其它東西，也可以說是命運把我們變成了這個樣子。我們到現在為止所擁有的習慣，是別人在我們身上留下來的鉻印。小左，我們長大了，我們對自己的人生負有責任，我們可以自己選擇自己的人生，至少我們可以選擇自己成為什么樣的人。我們不能成為別人、生活讓我們成為的人，我們要成為我們自己！這才是我最近最大的收獲，也可以說是領悟。我想了好長時間才想明白。雖然我并不肯定能行得通，可我覺得我們可以來試一下。小左！你并不是垃圾，不是流氓，而我也不是一個自卑、憤世嫉俗、不能寬容別人的人。我們可以成為我們想成為的人！雖然這很困難。至少這才是我們的機會。因為我們長大了，不再是孩子了！”

“其實我有時候也想對你把一切都說出來，一吐為快，可和你一樣，我也很怕一下子土崩瓦解。像你說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以此為基礎建立的。這是基石……”

“所以我希望能改變，不再這個樣子，不再受原來那些思想的影響。”

“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可是我卻沒有明確的方向，當然也沒有具體可以實現的方法。就像我們有很多理想一樣，理想都可以實現，這話說的很好聽。可是方法呢？路呢？哪條路可以到那里呢？這才是最麻煩的。”

“總會有的，我們還年輕，還有時間，對吧？”我對他會意一笑，但他卻沒有反應，臉上突然沒了表情。

我們開始向二中行進。風很大，又疾，來得迅猛，夾著黃沙。雖然春天來了，但人的表情仍然木木然，沒有一個人在行走的時候是微笑的。我突然有點害怕。連春天都不能改變人們的表情。

這種盲目或者不僅僅是我們盲目，或者所有的人在面對這樣一個問題時都曾經盲目。為什么要打架，不打可以嗎？為什么要打仗，不打不是更好嗎？這是我們搞不明白的問題。我解答不了，他也一樣，可我們要在這解答不了的問題上尋找一條屬于我們自己的道路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