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年1月4日。無風，天晴得清澈，狡黠的星星停留在天空的中央。我手里拿著有密碼的日記本，仰望著寒冬的月亮，整個小城被夢幻一般的清輝籠罩著。本子是褐色的封皮，不顯眼，簡樸卻一眼可以看出其華貴。小薇上身著一件灰色外套，內里也是一件淡灰色的毛衣，下身是黑色褲子。在這寒夜的天空下，她的雙眸異常清澈幽深，像是石子丟進去也可以聽到悅耳的聲音。

看著我一直眼望天空，小好奇地問，“丫頭，你在看什么呢？心神不寧的。”

“看月亮啊，”我瞄了她一眼，繼續仰望深藍的天空，“你不覺得今天的月亮特別美？有時啊，我覺得這月亮特別神秘……但到底怎么神秘卻說不清楚，總有一種被人注視的感覺。但這樣的感覺又特別安全，溫暖。像是一個善解人意，洞察一切卻又始終不發聲的智者。”

“真的嗎？”

“不過，我總覺得一個人如果太清楚了就不會快樂。也許她只是看吧，只是看過，并不思想。如果我們也能這樣就好了。”

她先是微微一笑，還有點不好意思，很意外，也許是突然談這樣有點顯得高深的話題有點不好意思，

“不知道，呵呵，沒這樣的感覺。沒你高深，不太懂。不過月亮我是喜歡的，因為我覺得它代表純潔。”

這時她也抬頭看月亮看星星，而我卻在看她的眼睛。如果不注意看，真沒有發現在月光下她的眼睛居然這樣美。其實也見過不少眼睛幽深的女孩，比如班上的陳琪，可她那樣的幽深卻給人一種邪惡和陰森的感覺。可小薇不同，她的眼睛就像是深藍天際閃射著光芒的寒星，散發著美和純凈，讓人憐愛。更確切地說，像是一只溫馴的小鹿觀看世界時星光般純潔的表情。

說話間已經走過花園，我陪她去車棚拿自行車。

“有好幾天沒見你那個小左了吧，怎么回事？吵架了？”

“也沒吵架，就是這兩天想安靜一下。小薇，你對他印象怎么樣？”我不太想說，關鍵是這說是吵架吧，也不是多大的一次爭吵，分手又不能算是分手。解釋起來嫌麻煩。

“叫我說我能說出來什么，我也就見他一次。”她低著頭，有點羞澀。

“那你就說說看嘛！”

她又走了幾步，這中間好像是在整理思緒。

“其實他給我的印象很深刻。因為你也知道，他并不帥，至少不算帥的類型，可是他很會穿衣服，在細節上很用心。”說到這里她小心地看了看我，“關鍵是我總覺得他心里在追求什么。他應該是一個很有方向的人。因為不知道他到底追求什么，所以我也不好說。不過這卻讓他顯得有一種獨特的氣質。他告訴過你什么吧？”

“他是很有方向，關鍵是他的方向大的讓人害怕，又很不切實際，讓人老不放心。我和他在一起總覺得不太安全。”

“這也沒什么，年青唄，有點不切實際的想法不算什么壞事，等一點點長大了就好了。對吧？”

“關鍵是他什么時候能長大啊？”

“等我們長大了他也自然長大了，呵呵，對吧？”

“恩，可能吧！”可我總相信就是我們所有人都有長大了，他也不可能長大。

不一會兒到了門口，她一如往常先走，回頭又對我說，“明天記得穿平底鞋啊！”然后做個鬼臉一笑小心上車，轉眼離去，消失在熙攘的人群里。因為我比她高半個頭，今天有穿了一雙鞋底稍高一點的鞋子。這引起了她的不平，一定要我回去換過來，說是很讓她自卑。鬼丫頭。

我一個人踏著柏油路往前走，今晚的風出奇地安靜，突然想起一首詩歌，好像是俄國的詩人寫的，是寫一條路，說這條路不通向何方，只是詩人希望有人能從那邊來。

我所走的這條路，現在大概有這樣的意思。我是茫然，不知道往哪里去，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全無方向，我只是守候在這里，希望有人能從那邊來，至少來人能告訴我所不知道的一切。其實詩人和我都并不知道，能告訴我們對面有什么的人，其實最終只能是我們自己。這點大概無論是他還是當時的我都不能知道的。或者我們的守候本來目的不一樣。我也只是希望能明白去向。

但我的心是欣喜的。很快就要到天橋。人都已經在我前面走得不見一人，在這樣的寒夜，天橋顯得有點突兀，它是塵世秩序的一種聯接和疏導，只是在人的命運中，哪些能是天橋呢？又有誰能來在我們的世界里架上這樣的一座天橋呢？

在天橋下面，遠遠地看去，有一個人顯得更為突兀地站在那里，我的必經之處。燈光焦躁地望著他。從很遠的地方看去，就能感到那人很不自然，一會低頭一會抬頭，東張西望，一會捏緊拳頭下某種決心，一會兒又泄氣懊惱地甩一下手。我只是奇怪，沒有太多理會，只是低頭往前走，想就這樣低頭從這人跟前繞過就行。

沒想到在我就要繞過去的時候，那人卻迎面堵在我面前。定眼一看，費了好些力氣才看清原來是武小坤。風瀟灑地吹著他做過離子的頭發，華貴的褐色西服，巧得是，和我的筆記本幾乎是一種顏色。劍眉星目，四方海口，鼻梁高挺，相貌確實有一種男子氣概。但他的行動舉止，卻總給人一種畏縮之感。以后也是如此的感覺。

我嚇了一跳，閃身到離他近一丈遠的地方站住，“你干什么？”

“我……我知道你這幾天不高興，所以專程在這里等你……”他說話有點結巴，眼神也躲躲閃閃。

“我……我就是想給你說我真的非常喜歡你……從上次見到你就對你一見鐘情，”說到這里，怕我不信，又在嘴里幾乎是下意識地重復，“真的，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真的……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你，所以才在這里等你。”

從他結結巴巴的話里，我一時不能分不出真假，狐疑之下又有幾分信以為真。不過我總覺得他雖然說得很真誠，而且非常緊張，可他的這些話好像對著哪個女生說過幾次一樣，因為給我的感覺是太流暢了，內容上太流暢了。憑直覺，我覺得他不像是第一次對人這樣表白。但即使是表演，他又演得十分逼真，讓我無法揣度是真是假。

“你神經病吧！”

說完我就奪路落荒而逃，說實話，他還真的挺帥，只是沒有小左那么有氣質，但人卻有一種女性的美，男人身上少有的女性的溫柔。恍然之間，我也不禁心襟搖顫，心著實劇烈地晃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