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讓誰知道？還真奇怪啊。”
“說了你也不懂。這是這里面的規矩，這里面的游戲規則。你想你把我的腳砸成這樣，錢都花了快一千了，我不找你說說事，我怎么還在這里面混下去？”
說到這里，也許是口渴了，四處看了看，可是沒有水。他咂巴咂巴嘴，又隨手撫去牛仔褲上的煙灰，又狠狠抽了兩口，
“在這里面混，必須狠，不狠根本沒誰看得起你。”
“可你不該在里面混啊？那沒用的，整天打架，不會有出息的。”
“我當然也知道，可除了這樣，我又能怎樣？”
停下來他甩甩頭，吹了吹煙，隨意的可以說是瀟灑的姿勢。
“其實如果可能的話，我永遠都不想做一個這樣的人，可沒辦法啊。一開始的時候，在學校里，我很老實，后來做了班長，得罪了幾個城里的，他們在我回家的路上打了我。被人打的那個滋味，你永遠不知道有多慘。
“后來，我就開始結交朋友，拉關系，結果就認識了現在這些人。我們中間，只要任何人出了事，大家都不會不管，都會一齊上。這也是我現在生活的起因吧。沒辦法，有時你根本沒辦法，你想做一個好學生，安分守己，可這個世界上就有人惹你，就會有人找你麻煩，忍了根本不行。
“再說學校管一時，總不能管一世吧！這點事，也沒法報警，因為挨打的時候都是天黑，你又看不見那人是誰，有的人也不是學校的，都是外邊的小混混。你根本就沒辦法找是誰打的。
“其實我真的很想上學，非常想，想得都快發瘋了，可我又不能說。說有什么用，有不會有誰來幫你，看你可憐，給你點錢，讓你上學。
“除了被人笑。經常做夢，夢到又回去上學了。老師正讓我在黑板上給同學演示一道有難度的物理題，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粉筆怎么也寫不出字來，急都急出一頭汗。
“有時是怎么努力張口，就是發不出聲音。同學就在下面起哄，大聲笑我。我也就這樣醒了。每次都被嚇醒。還有一次，就是昨天夜里，夢見正在黑板上演題，可是整個教室突然塌了。
“后來不知道怎么回事，校大會成了審判場，校長穿著檢察官的制服莊嚴在宣布我被剝奪三好學生的資格。”
他臉上有談談的苦澀，一抹灰蝴蝶一般的笑意，像黃昏時刻天邊霞光下一縷淡黑的陰影。
“其實我也做夢——”我小聲說了句，然后半張著口咬著上唇停住。看他半低著頭專注地看我，才接著說，
“可夢的內容和你根本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了，你是公主嘛，我是什么人啊，一個流落街頭的小混混。雖然我一直不承認，可我知道，我現在這個樣子，就是。很可悲吧？”
我沒太理他，像在清唱一首歌一樣，繼續我的話。
“有時我會夢見自己成了叔叔的親生女兒，明明知道自己就是他的親生女兒，可心里還是狠他狠得咬牙切齒。心里又有內疚，覺得這樣不對，不該這樣。
“有一次，我夢見自己拿著刀子殺了他，一手的鮮血。恍然為殺了親生父親而痛心不已，可又覺得痛快。一時心里愛恨交織，又恐怖又悔恨。”
他面部的表情，一點點變得溫暖平和，“你叔叔是誰？”
“我的養父。我是阿姨和另外一個男人的孩子。婚外情，我是一個象征，那場罪的果惡。所以那場罪，也注定要我一人來承擔。”
他的眼神變得異樣，但有溫情。
結果從他房間離開時，他掙扎著送我。當我走出門的時候，他突然走到我跟前，我發現他是想抱我。他的眼里有火花。我一低頭跑了。
心里潮乎乎的，如有一只小兔，跳躍在內心深處。但有一種溫暖。
回到家時，房門早已鎖了。在阿姨不在家的時候，誰也不當我還存在。而我也不想叫門，奶奶一定會不耐煩地起來，臉難看得能滴出水來。
在門外站了很久，在雪花里和寒冷里，整個世界都在溫暖里安然沉睡，只有我一個，被上帝遺忘在一個黑暗的角落里。走出家沒幾步，我轉身進了一家網吧。
隔了一天，雪都停了，可地上還到處是冰，北方的天，冷得十分抽象，而我又最最討厭冬天。
中午放學后，我去找我表哥，說是表哥，年齡卻只比我媽小一歲，對我與其說是兄妹，倒不如說是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般親切。
他有一個女兒，比我還大三歲，可惜沒能讀書，眼下在城西一家超市做事。吃中飯時我對他說想借點錢，說是阿姨不在，不想伸手向家里要錢。我的情況，有些好像他比我還清楚。
“要多少？”他邊吃饅頭夾菜邊說。
“三百。”我停住碗筷，忐忑不安地看著他。
“這么多啊，那是做什么用？”
“學校讓交的。”
但他終于答應了，又說，“你媽回來就還我，你姨夫近來身體不好，吃藥打針不少花錢。”
“嗯！”
臨走時，他果然給了我三張嶄新的票子。
晚上我再去找杜小左時，門沒有上鎖，我把門推開了一點，向里面喊，“杜小左在嗎？”
就像朝一個黑咕隆咚的深洞里吹氣一般。
門打開了，是杜小左。他身邊還有三個男的。開門的就是上個星期四在學校找我的那個鴨舌帽。還有一個五短身材，慈眉善目的，看見我以后，不好意思地伸手摸了摸頭上寸許長的頭發，嘿嘿一笑，想說什么，但到底沒有說出來。
只是和鴨舌帽對了一下眼，讓人惡心。不一會里面幾個也圍上來，把我堵在了口，像在欣賞什么展品。
杜小左把他們往后一擋，“看什么看？沒一點規矩，人家找我，你們看什么？”
“哈哈！你小子真行啊！”慈眉善目的那個對杜說了這樣一句，一邊回味無窮、連連扭頭地進去打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