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皇爺爺，我能行嗎？”

朱雄英吞了吞口水，這不過才一夜的時間，自己又從東宮嫡子變?yōu)榱嘶侍珜O。

一個稱呼的差距，卻天壤之別。

這是要他做大明儲君啊。

朱元璋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滿臉笑意：“不是還有咱嘛，爺爺再撐個十年八年，也能把你給教好咯，現(xiàn)在開始批閱奏疏吧?！?

話音剛落，外邊的小太監(jiān)立馬送來一大疊奏疏。

“這是通政司剛剛送來的，大概有八十多本，請?zhí)珜O閱覽！”

小太監(jiān)恭恭敬敬的將奏疏放在書案上，低頭退了下去。

朱元璋語重心長道：“你眼前的這張桌子，是你爹跟著爺爺批閱奏疏時用的，今天你繼承了你爹的衣缽，就要學(xué)你爹，做個明君，造福大明百姓，聽見了沒？”

“聽見了?！?

朱雄英縮了縮脖子，這真的是趕鴨子上架啊。

他雖然識字，但讓他直接處理政務(wù)，真的可以嗎？

不過看朱元璋的樣子，確實是老了，如果按照歷史進程來推算的話，他也就只剩下六年的壽命了。

急，真的很急。

培養(yǎng)一個國儲，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從今天開始，你餓了就在乾清宮吃，困了就在養(yǎng)心殿睡，三日一朝，五日一會，你都跟著咱去日臨群臣，至于其它時間，你要用心批閱每一份奏章?！?

“沒有我的允許，不可以離開乾清宮一步?！?

朱元璋咬了咬牙，開口說道。

他本不想這樣，可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最清楚，他真的很不放心，自己哪天要是真不在了，這小崽子能鎮(zhèn)得住群臣嗎？

實在不行，那就......朱元璋想到此處，眼睛微微一瞇。

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有些事即便他不愿，也必須去做。

朱雄英聽見聲音，神色一頓。

迎著朱元璋的目光，說道：“皇爺爺放心，孫兒一定竭盡全力，護我大明，百代千秋?！?

“千秋？哈哈，好，好！大話誰都會說，干活吧！”

朱元璋早就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心中清楚什么千秋萬代，也不過是幻想罷了。

朱雄英沒有再說話，放平心態(tài)拿起一份奏疏翻閱。

爺孫倆一個在上，一個在下，各自批閱奏疏。

從天明一直到天色放暗，而外邊當值的小太監(jiān)，還在不停的送奏疏進來，似乎這些奏疏永遠都批不完一樣。

......

一份戶部的奏章，被朱雄英拿在手中。

“太子亡故，舉國同悲，噩耗突襲，戶部錢糧抽支困難，一場喪事，國事危危，洪武二十五年戶部空額已達二十八萬兩！

臣請陛下！

剪裁軍度，減賦加稅！”

落款處寫著，戶部尚書：趙勉！

這名字好像在哪聽說過……

朱雄英暗暗思索片刻，隨即抬頭看了眼朱元璋，正在燭光下奮筆疾書的老爺子，似乎察覺到有目光注視自己，抬頭望去，面帶笑容道：“大孫，怎么了？”

“皇爺爺，這封是戶部的奏疏，他說父王殯天，朝廷沒有預(yù)算，耗費超支，如今戶部已經(jīng)缺額二十八萬兩銀錢，希望皇爺爺能減賦加稅！”

“哦？呈來看看?！?

朱雄英拿著奏疏送到朱元璋面前，將奏疏擺在御案上。

朱元璋目光下沉，只打量了一眼，開口道：“戶部年年都缺錢，沒什么干系，如今百姓生活雖然好轉(zhuǎn)一些，但也不能給百姓增加負擔，這筆錢從內(nèi)帑支取吧。”

“至于削減軍度，此事萬不可允。大孫切記，不能掌握軍隊的帝王那就不是皇帝，只是一個擺件而已，這句話你要謹記在心，傳于后世子孫！”

“為君者，什么都可以舍棄，唯獨軍隊不可！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查，更不可假于他人之手！”

朱元璋諄諄教誨著。

在他看來什么都可以舍棄，什么都可以放下，唯獨軍隊，那是萬萬不能放權(quán)的。

朱元璋之所以敢對文官視如草芥，對勛貴舉起屠刀，全賴兩點：

一，對軍隊的絕對掌控權(quán)；

二，大明建國沒有任何世家大族的影子。

“皇爺爺?shù)慕陶d孫兒銘記五內(nèi)，只是對戶部這個奏章孫兒卻有點不理解。咱們大明富有四海，卻年年用度不足，若都要從皇室內(nèi)帑出錢補貼，那皇爺爺你就算是有金山銀山，也早晚有一天要被補貼干凈的啊?！?

朱雄英眉心緊鎖，滿臉迷茫。

內(nèi)帑有多少錢，他不知道，但若是年年都要皇帝開內(nèi)帑補貼朝廷用度，朱雄英相信要不了多久，內(nèi)帑就能跑老鼠了。

再多的錢，也擋不住朝廷這么大的窟窿啊。

朱元璋嘆息一聲，從案前站起身，佝僂著腰向前走。

“自爺爺開國到一統(tǒng)天下的這二十余年，天下萬民死傷無數(shù)，如今已是洪武二十五年，從爺爺加入紅巾軍算起，已經(jīng)有四十多年了！

時至今日，我朝人丁在籍數(shù)量，也不過一千三百萬戶，勉強能與前元時期持平，初期的戰(zhàn)爭早已耗盡民生了啊?！?

“國家需要休養(yǎng)生息，恢復(fù)生產(chǎn)，百姓更是如此。大孫啊，治國如烹小鮮，得耗費心血方能見成效，爺爺起于草莽，深知民間疾苦，因此對百姓的賦稅也是一再減免。

而自從大明立國至今，天災(zāi)不下三十余次，波及行省郡縣三百之數(shù)，朝廷要賑災(zāi)，要免稅，要穩(wěn)定民心，要掃蕩北元......就是有再多錢，都不夠花費的啊。”

朱雄英目光一頓，口中好似能放下一枚雞蛋。

如今才是洪武二十五年，天災(zāi)不下三十次，波及之廣，竟覆蓋三百多座郡縣城池？

這是什么樣的數(shù)據(jù)？

“都是大的災(zāi)害嗎？”

朱雄英吞了吞口水，低聲詢問。

“都是大災(zāi)，黃河改道、長江決堤、贛江決堤、狂風(fēng)驟雨！洪武十五年河南大旱，死傷民眾多達二十余萬，你可知整個河南也不過百萬人口。

百姓的日子不好過，爺爺布衣起家赤貧出身，而你在民間十年，也算知曉百姓之苦，生存已是不易，以后這種增加賦稅，給百姓增加負擔的事情，永遠不要再提！”

朱元璋望著星空，想起幼年父母草草下葬的場景。

心中猶自還在滴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