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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沉睡者
  • 老譚
  • 9891字
  • 2024-09-12 11:01:44

陳希平寢食難安,現在看來,恩市的對敵斗爭形勢比他想象中要復雜得多,當初主席陳鏡岳要他接管秘要室,他本是信心滿滿,而且為了工作需要,主動提出將機要室也接管過來,從一個干文書工作的書生儼然變成了特務頭子,其實他也是摸著石頭過河。

身為鄂北省政府主席的陳鏡岳委任一個干文書工作的人來干特務工作,這在很多人看來都很蹊蹺。其實陳希平自己明白,陳鏡岳看中的恰恰是他干凈的身世:沒有軍方背景,也沒有拉幫結派。讓他這樣一個背景簡單的人負責秘要室的工作,至少陳鏡岳不會擔心給自己惹上麻煩。當然,還有微不足道的一點: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

陳希平自從接管秘要室的工作以來,諸事還算順利,當然了,最近接二連三出現的麻煩是他沒有預料到的,但對他來說既是機遇也是挑戰——辦好了可以在陳鏡岳面前邀功請賞,若處理不好,自己以后的工作自然也很難繼續開展,所以他發誓要背水一戰。

這兩天陳希平實在是累極了,在辦公室不經意間睡著了,而且鼾聲連連。

“主任、主任……”陳希平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叫他,恍恍惚惚睜開眼,見張振軒站在面前,于是長出了一口氣,自嘲地說:“迷糊了一會兒。”

“主任,您都幾天幾夜沒合眼了,今晚還是回去歇息吧。”張振軒好心勸道。陳希平嘆息道:“看現在的情況,我走得開嗎?說吧,什么事?”

張振軒的神情立即變得冷峻,說:“剛剛找到的日軍電臺又靜默了。”

陳希平想了想,說:“也難怪,如此重要的情報被截獲,當然會靜默,我懷疑這個電臺以后都不會再用,可惜了!”

張振軒緩緩點了點頭,又說:“我擔心山本一夫一死,日本人定然會采取報復行動。”

陳希平卻搖頭道:“你怎么就知道山本一夫不是日本人自己干掉的?”

“這個……”張振軒有些遲疑,“您有證據?”

“你好好想想,這個山本一夫是日軍情報部門的一顆重要棋子,日本軍方擔心他扛不住泄露軍情,故才殺人滅口。”陳希平的話獲得了張振軒表面上的贊同,但張振軒又道:“我還一直在想是不是共產黨派人干的。”

陳希平搖頭道:“你呀,固化思想太嚴重,目前是國共合作的重要時期,要一致對外。你對共黨有戒心是好的,但也不可鋒芒太露,謹慎一些好,免得又引起不必要的矛盾。”

“是,是,主任教導的是。”

“共產黨沒那么傻,山本一夫在我們手里,還輪不到他們動手。再說,他們何必給自己頭上扣屎盆子?”陳希平瞇縫著眼說,“大動干戈,吃力不討好的事,共產黨是絕不會干的!”

外面傳來溫柔的敲門聲,進來的是檔案處的美女羅蘭,她徑直來到陳希平面前,畢恭畢敬地說:“主任,這是您要的檔案!”

“小羅啊,辛苦你了!”陳希平笑瞇瞇地說。羅蘭溫柔地回應道:“主任太客氣了,這都是小羅應該做的。”

張振軒回頭盯著羅蘭的背影漸漸離去,陳希平敲了敲桌子,帶著戲謔的口吻問:“還沒看夠嗎?”

張振軒尷尬地收回眼神,陳希平又說:“你跟成文都老大不小了,別整天吊著,也該找個人正正經經地過日子了。”

“謝謝主任關心,卑職保證盡快完成任務。”

“對了,羅小姐不也還是單身嗎?如此說來,你確實還有機會呀。”

張振軒訕訕一笑,道:“太熟了,不好下手。”

陳希平大笑道:“太熟才好下手,知己知彼,多好!”他說完這話,示意張振軒出去。張振軒走后,他打開了兩個檔案袋,兩份資料,是關于張振軒和葉成文的。

何政東昏昏欲睡時,又被一盆冷水潑醒。

今天的葉成文穿了一身筆挺的軍裝,他坐在對面冷冷地看著何政東,神情漠然地問:“醒了?”

何政東沒力氣跟他搭話,心里空蕩蕩的。

“何少爺是吧,瞧你那么聰明的人,怎么就不識時務呢?”葉成文的聲音低沉得要命,打在耳膜上像隆隆的鼓聲,“要我說,你就認了吧,大不了一死,可總比整天待在這兒受苦受難強多了。”

何政東用力仰起腦袋,瞪著眼睛,像一頭小綿羊,雖在任人宰割,卻又如此倔強。

“我派人查了你的底細,知道了你很多事。你爹何壽亭確實是恩市的知名人物,你們何家在恩市的勢力也確實根深蒂固,可現在我要讓你知道,不管什么人,到了我這里可就變得一文不值了,就算你什么也不說,最后也就一個下場。”葉成文放下二郎腿,見他仍不吱聲,于是拍了拍衣袖,整了整衣領,起身說,“既然如此,那就按規矩辦吧。”

何政東不知道這“規矩”究竟是什么規矩,但心里隱隱有一種不祥之感。果不其然,當天晚上,他被人從大牢里帶出來,然后蒙上眼睛扔上車,一路顛簸搖搖晃晃地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到哪兒去,可聯想起葉成文的話,他感覺自己這次在劫難逃。這個在短時間內經歷了兩次生死關頭的年輕人,一想到自己就要這樣不明不白冤死,心里那個不服氣啊,實在是難以言表。可他又不愿意茍且偷生,且就算承認自己是共產黨或者漢奸,那到頭來不也是一個死嗎?

這是個陰風習習的夜晚,何政東被人從車里拖出來,有人為他解開了鐵鏈,他身體終于能自由活動了,可全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

“何少爺,這兒就是你最后的歸宿了,想睡多寬敞都行,自己動手吧。”葉成文看著何政東面前的鐵鍬說。何政東明白了他們的用意,可他遲遲沒有拿起鐵鍬,葉成文的聲音再次響起:“趕緊動手吧,天色不早了,別浪費大家的時間。”

這話有點像“早死早投胎”的翻版,何政東看見葉成文掏出槍。

“這把槍里還有一顆子彈,本來是打算留給你的,但要是你不合作,那我只能送給何壽亭了。”葉成文這話聲音很輕,可在何政東聽來卻如刀刺,他明白這人不是跟他開玩笑,為了家人,他拿起了鐵鍬。

葉成文安靜地注視著這個年輕人,那種眼神,像在欣賞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

坑挖好了,不太深,但足夠躺下一個人。

何政東注視著自己的“歸宿”,眼里突然露出一絲笑意,心里想著大難不死的自己不是死不了,而是死神一直在玩弄他,現在終于玩膩了,玩到頭了。

葉成文看他在笑,也笑了笑,說:“看來你已經做好了準備,還有什么話說?我會幫你帶給何老爺。”

何政東仰望了一眼夜空,嘆息道:“我走了,只求你們別為難我爹。”其實,他這時候好像才懂了一些事,這些人如此對他,恐怕不只是想當他是共產黨或者漢奸,而是他爹可能得罪了一些人,他只是犧牲品。

“放心,我們不會動何老爺,你安心去吧,下輩子投胎好好做人,最重要的是別再遇到我。”葉成文使了個眼色,有人拿槍逼著何政東走進了自己挖好的坑里。

何政東心中無限凄涼,無論有多么不舍得離去,可生在這個社會,面對一群蠻不講理的土匪,妥協與不妥協終歸都是死,所以他選擇了清白死去。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記得從小父親教育他的話:要清清白白做人!

躺在自己挖好的坑里,何政東的視覺被局限在一個很小的世界里,可這個世界沒有一顆星星,沒有一絲光亮,也沒有一個來為他送行的人。他就這樣躺著,等待那些持槍者為他蓋上厚厚的一層土。

“何少爺,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招嗎?”葉成文看了一眼時間,探過頭去問。

“我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沒干,你們到底想讓我招什么?”何政東無力地問。葉成文嘿嘿一笑,說:“看來是虎父無犬子,就算是馬上要死也絕不服軟,很好,我喜歡你這樣的年輕人。看你是條好漢,今兒就暫且放你一條生路。”

何政東大惑不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可很快就有人把他從土坑里拖出來,然后又什么都不說地把他塞進車里直接帶回了大牢。

如此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除了葉成文,沒人知道原因。當然,最想知道原因的還是何政東,可沒人告訴他答案,失去自由的他也根本無從找到答案。

第二天上午,陳希平突然召集葉成文和張振軒開會,因為昨晚忙活了大半夜,早上多睡了會兒,葉成文到達會議室時張振軒已在。

“聽說你昨晚有行動?”陳希平直截了當地問。葉成文知道瞞不過他,只好坦白地笑道:“抓到個嫌疑人,那小子嘴太嚴,就想法子殺殺他的威風。”

陳希平“嗯”了一聲,接著說:“今天一大早召集你們過來,是有件事要跟你們通個氣。主席已經知道了山本一夫的事,責令我們盡快找到兇手,查明真相。”

葉成文不自主地看了張振軒一眼,張振軒恰好也看到了他,陳希平的目光在二人臉上來回游離,不快地問:“你們二位有什么話想說就直說吧,不要在我面前眉來眼去的。”

他們聽見這話都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沒這么好笑吧?”陳希平骨子里也算半個文人,對自己的冷幽默全然沒有在意。他們二人此時聽他如此一說,竟然都不知該說什么好了,但又不敢再笑,只好面色尷尬地等候他接下來的訓話。

陳希平面部瘦削,沒有一絲多余的肉,所以不茍言笑的時候總會給人一種威嚴的感覺,他見二人不再笑,也不再說話,自己卻又笑了起來,笑得二人不明就里,疑惑叢生。

“我說你們倆啊,總喜歡跟我抬杠,我又沒說不讓你們笑。我的意思是現在還不是笑的時候。如果查明了山本一夫的事,我為二位擺慶功宴,到時候咱們再一起開懷大笑。”陳希平這番話說得極其平緩、輕松,可在二人聽來,卻壓力重重,還得畢恭畢敬地應下。

開完會,張振軒一出門就問葉成文昨晚的事,葉成文反問:“你也知道了?”

“你演那么一出鬧劇,到底為什么呀?”張振軒不解地問。葉成文笑嘻嘻地說:“就為了嚇唬嚇唬人,好玩,不行嗎?”

“我說你……一個疑犯,既然看他不爽就直接斃了,值得你大動干戈?”張振軒不快地嘀咕道。葉成文卻突然收斂笑容,神神秘秘地說:“我在搞一個大計劃,別跟人說。”

張振軒更是不解,詫異地問:“什么大計劃?快說來聽聽。”

“還不是時候,等時機成熟,一定專程向張副主任匯報。”

張振軒面露不悅之色,撇嘴道:“不說算了,整天神神道道的,也真難為你了。”

葉成文又笑道:“身份使然啊,我們這些個干特務工作的,不整天神神道道,怎么跟共產黨、間諜、漢奸打交道?好了,去我辦公室,有好東西。”

張振軒心照不宣,這才笑嘻嘻地說:“真有你的,有好東西不忘兄弟。”

何壽亭因為兒子失蹤的事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到處托人打聽,終于弄到消息,才知道兒子被秘要室的人抓走。這下可炸了馬蜂窩,何壽亭領著何家的人就到秘要室靜坐要人,弄得陳希平焦頭爛額,把葉成文大罵了一頓,要他立馬放人。

“主任,那姓何的什么來頭?他要我們放人就放人?”葉成文明知故問。陳希平嘆息道:“說來話長,何家在恩市的地位可是不低,據說省政府遷到恩市,何壽亭主動拿出許多房屋供辦公之用,你說你綁誰不好,怎么就偏偏綁了何壽亭的兒子?”

“那也是弟兄們在宵禁的時候抓回來的,沒想到那小子嘴巴太硬……”

“所以你臉面上過不去,偏要在他身上安個罪名?”陳希平了解他部下的做事方式,“別人可以,但這個人不行。”

“就因為他是何壽亭的兒子?”

“是,關鍵是你沒有證據證明他是共產黨,或者是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弄不好何壽亭去上面告我們一狀,我們可不好下臺。”陳希平擺了擺手,“去吧,放人。我答應如果人在我們手里,明天一定會放人。”

葉成文一聽這話,諂笑著問道:“您不是說明天嗎?還好,我們還有時間。”

陳希平明白他的意思,卻皺著眉頭說:“快去吧,別丟了秘要室的臉。”其實他這話也說得很坦白,秘要室現在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倘若不能讓上面滿意,恐怕很難說得過去。

葉成文讓人把何政東帶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何政東面對這個已經見過多次的人,卻仍沒有一絲熟悉感。

“坐!”葉成文客氣地說。何政東卻站著不動,一聲不吭,心里在想:這家伙到底又想耍什么陰謀?

葉成文笑了笑,看著門口說:“現在你有兩條路選擇,一是坐下來好好跟我說話,我給你指條明路;二是馬上從這兒走出去。當然,從今以后你就再也沒有機會回去跟你爹相見。”

何政東對眼前這個人越來越充滿好奇,但聽他這樣說,只好極不情愿地坐了下來。

葉成文順手倒了杯酒,問:“來點?”

何政東搖了搖頭,葉成文喝了口酒,吧唧著嘴問:“何少爺,知道為什么單獨見你嗎?”

何政東無動于衷地看著葉成文,雖然沒吱聲,但他的眼神出賣了心思:他很想知道答案。

葉成文微微一笑,繼續說:“很簡單,何老爺找上門來了,要我們放人。”

何政東聞言,先是一喜,繼而卻把這種情緒壓在了心底。

葉成文看在眼里,又輕描淡寫地說:“經過這么久的觀察,我現在終于知道你是無辜的,可我不想就這么輕易放你回去。”

“為什么?”何政東終于說話了,“早說過你們抓錯了人。”

“我相信你已經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好進不好出。”葉成文話音剛落,何政東就急切地問:“你到底要怎么樣才肯放了我?”

“別急,我的話還沒說完。”葉成文道,“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就看你愿不愿意。”

何政東無法從他眼里讀懂任何含義。

“你是條漢子,面對嚴刑拷打卻寧死不屈,說明你跟我一樣,天生就是干這個的料。”葉成文笑容可掬,“想必你也聽說了一些事,日本人已經占了夷陵,目前正在逼近恩市。作為一個中國人,作為一個恩市人,我們是不是都應該為抗日做點事?”

何政東好像不認識面前這個人了似的,像葉成文這種人,怎么可能說出這番話?

葉成文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忍不住笑道:“你的眼神出賣了你的心,其實你是很贊同我剛才那番話的,可又無法與我之前的樣子聯系起來。不好意思何少爺,我只能告訴你,不管我做什么,都只是為了民族大業,有朝一日你會明白的。”

何政東心里突然亮堂起來,想起自己肩負的使命,還有他爹極力阻攔他想做的事,心里有種躍躍欲試的沖動,可想想之前所受的委屈和折磨,嘴上卻問:“如果我不答應呢?”

“秘要室從來不會抓錯人,換句話說,只要是秘要室帶回來的人,那就是已經定了性的。不管你是或者不是我們的目標,最后隨便給你安一個罪名,你那天晚上挖的坑可就派上用場了。”葉成文這番話帶著恐嚇的味道,卻也不是危言聳聽,在這個關鍵時刻,上面給他們下達的指令是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何政東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是聰明人,無須我多說。既然是我讓你加入的,以后自然會罩著你,前途就更不用我多說了,好好想想吧。”葉成文再次舉起酒杯問,“來一杯?”

何政東遲疑了一下,接過酒一飲而盡。回到家,管家開門見到他,頓時興奮得眉飛色舞,大聲沖屋里嚷道:“老爺,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

何壽亭正愁眉苦臉地苦等消息,此時聽見管家的叫嚷,整個人精神大振,和下人紛紛奔出門來迎接,可一見到傷痕累累的兒子,便心疼地罵道:“那些混賬東西,下手可真夠狠啊!”

“爹,我沒事,都是輕傷。”何政東反過來安慰,心里卻在想該如何跟何壽亭攤牌,如何把自己加入秘要室的事說清楚。

何壽亭嘆息道:“要不是爹到處托人找到你,那些混賬哪肯這么快放人?”

何政東摸著臉上的傷痕,咬著腮幫子,痛得直噓噓。何壽亭心疼地問:“還疼嗎?爹這就去給你找大夫。”

“不用了爹,都是皮肉傷。”何政東說,“對了爹,這些日子有人到家里找過我嗎?”

何壽亭不明所以地問:“你朋友?”

何政東想著周志凱,雖然只是一面之緣,可那也算是自己的朋友了,于是點了點頭。

“這些日子爹在為你的事到處奔波,不過也沒聽說有人找你。”何壽亭說,“早跟你說了,沒事少在外面亂晃,你偏不聽,現在出事了吧。”

何政東已經很久沒好好睡覺,本來以為今晚回家可以睡個安穩覺,可沒想到怎么也無法合眼。想著自己已經答應加入秘要室,也就是說,自己即將成為一名秘要室的特務,他的心竟然有些莫名的激動。可又想起不知該怎么跟父親開口,而且父親一定會極力反對他這么做,他的心情又沉到了谷底。

何政東安全回來之后,何家一掃之前的陰霾。何壽亭笑容可掬地坐在大堂里看大伙兒忙碌,自個兒正拿著水煙袋吧唧吧唧地吞云吐霧時,何政東從背后歡快地叫他,他欣慰地問:“怎么不多睡會兒?”

何政東穿著一身中山裝,還戴了頂帽子。

何壽亭看見他這身裝扮,有些遲疑地問:“又要出門?”

何政東點了點頭,何壽亭語重心長地說:“又出去干什么呀?外面亂得很……”

“我跟朋友約好了見面的,您放心,不會再出什么事。”何政東的話卻沒能寬慰何壽亭的心。何壽亭見攔不住他,只好說:“你一定要出去的話,我讓人陪你一塊兒。”

“不用,我很快就回。”何政東很固執,何壽亭拗不過他,只好叮囑了又叮囑,最后眼巴巴地目送他出了門。

何政東出了門后沒有任何停留,徑直去了秘要室。葉成文萬萬沒料到他會這么快就回來,自然是無比高興。

這次二人見面時的氣氛大不一樣了,葉成文向他伸出手,友好地說:“歡迎你的加入!”

何政東握著那雙手,本來以為這雙手會無比冰冷,卻感到一絲溫暖。

“何老爺居然同意了?”葉成文問。何政東沮喪地說:“我還沒告訴爹。”

葉成文笑了笑,道:“不要緊,我相信何老爺也是通情達理之人,最后不會不同意的。”

何政東只是笑了笑,問:“我什么時候可以開始工作?”

葉成文也笑了,擺了擺手說:“不要心急,哪有這么快?既然你已經答應加入,接下來我們就談談具體的事……”

“什么,還要訓練?”何政東驚訝不已。葉成文點頭道:“是的,要想成為一名合格的秘要室情報人員,必須參加我們定期舉辦的訓練班。在這之前,已經辦過兩次,所以你要參加的是第三期訓練班。”

何政東又追問道:“在什么地方?多長時間?”

“特殊時期特殊處理,本來之前的訓練班都是好幾個月,但第三期不同。情勢如此緊急,我們沒有多少時間,所以訓練時間可能會短一點。”葉成文回答道,“至于地點嘛,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還有,本期訓練班三天后開始,趕緊回去跟何老爺把事情說清楚吧。”

何壽亭得知何政東準備參加第三期秘要室情報人員培訓班時,還以為自己耳聾了,又問了一遍才確信自己沒聽錯,他直直地盯著何政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是他們逼你答應的?”

何政東用搖頭告訴了他答案,他卻又說:“告訴我實話,如果真是他們逼你,我去找他們的長官,我絕不允許自己的兒子成為那樣的人。”

“既然如此,那您為什么還要把房屋借給政府?”何政東反問道。何壽亭語氣沉重地說:“爹雖然老了,但心不糊涂,爹這樣做是為了支持抗戰,為了幫國家趕走小日本鬼子。”

何政東不依不饒地說:“我這樣做也是為抗戰出力。”

“可咱們家有錢有房,國家需要什么我出什么,政府需要什么我給什么,你大哥這么多年杳無音信,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爹該怎么辦?何家該怎么辦?你就不能替爹想想?”何壽亭苦口婆心的說教卻未能動搖何政東的心,何政東不想再據理力爭,只在心里默默地說:“爹,總有一天您會明白我在干什么,我不會給何家丟臉。”

何政東就這樣離開了家,這一次,何壽亭沒出門送他。他站在門口,心里五味雜陳。

秘要室第三期訓練班的地址選在鳳凰山上,整座山都被封鎖了起來,山上茂林叢生,房子掩映在叢林中,從遠處根本看不見里面的情況,所以是一處絕佳的開展秘密訓練的場所。

何政東一直在猜想參加訓練班的會是些什么人,但他沒想到其中還有一名女學員。

“同學們,歡迎你們加入秘要室,這是你們的榮幸,同樣也是我們的榮幸,希望各位在有限的時間里努力掌握各種技能,將來這些技能不僅會彰顯你們的工作能力,還會成為你們的救命本領……在這里,你們不用知道彼此姓甚名誰,也不用知道大家的職業,但是有一點,當訓練班結束之后,你們將回到自己原本所在的職業崗位,各司其職,為黨國效力。”開班講課的人便是秘要室主任陳希平,一場熱情洋溢的講話之后,訓練正式開始。

每個人心中都疑慮重重,但每個人都是經過層層選拔才被錄取的,自打進了這里就很難出去,否則一旦泄密,后果無法估量。所以每個人都有備案,一旦出事,很快就會消失,至于為什么消失,怎么消失,誰都不會知道。

訓練班不僅訓練內容特務化,就是訓練方式也是特務化的。

“你們中間有的是理發店里的學徒,有的是百貨商行的店員,有的是旅棧的招待,有的是茶座、飯館的伙計,所以都要根據各自的特點化裝作為掩護……”葉成文在講跟蹤和掩護課時這樣告訴他們。在接下來的實際演練和操作過程中,學員們各自在自己的掩護住所解決食宿和工作,到了晚上則分別從各個地方按規定的時間、路線到訓練班指定的地點,換上特制的衣服(這種服裝籠罩全身,只有兩眼露出,下頜有長長的假須)。他們不僅要在衣著上化裝,就是說話也一樣要“化裝”,不準用原本的聲音談話。

對于這種訓練,何政東既感到驚喜又覺得奇怪,想著自己將來的工作,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當然,訓練班少不了射擊訓練,射擊訓練有專門的射擊教練,基本上每個學員都是首次接觸到槍支,自然十分興奮。

葉成文幾乎每天都會親自到鳳凰山巡視,前兩天有要事纏身沒空,這天他剛上山就聽見激烈的槍聲,所以循聲就過來了,看到大伙兒正聚精會神地展開射擊訓練,而且每個人的成績都還不錯,心里也很高興,現場找了一些學員談話。

“121,出列!”教官命令道。121是何政東的代號,代名叫“雷汞”。在這里每個人都用代號稱呼彼此。何政東收回槍,跑步來到教官身邊,一眼就看到了葉成文,隨即報告:“長官好!”

葉成文已經在背后悄悄看了他許久,見他很是用心,所以就沒打擾,此時才問道:“成績不錯嘛121,我看你對射擊訓練很是上心,那我問你,知道我們為什么要開展射擊訓練嗎?”

何政東聲音洪亮地答道:“為了情報工作需要。”

“具體點!”

“殺人!”何政東腦子里閃現出趙杰拿槍射擊日本人時的情景。

葉成文笑道:“殺人只是一方面,作為一名情報人員,最重要的可能不是殺人,而是自保,因為你們的任務本就不是殺人,而是搜集情報。當遇到敵人時,手中的武器有助于你們順利逃脫,將情報安全送回去!”

“明白了長官!”何政東大聲應道。葉成文掃了一眼其他還在訓練的學員,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又問何政東:“你都打哪里呢?”

“教官讓我們打敵人的腦袋。”何政東道。葉成文微微一愣,繼而問射擊教官:“為什么每個人的槍口都瞄著標靶的腦袋而不是心臟?”

教官回道:“這是美國人告訴我們的原理,心臟可以驟然停止跳動,但這不是死亡的真正標志,有時候心跳停止還能救活,只有腦死亡才是真正的死亡。”

“還有這么個說法?”葉成文吃驚不已。但這一刻,他陡然明白了些什么,急忙轉身離去,帶人來到山本一夫被殺的車廂,按照當時的場景還原,然后親自上車,拿槍瞄準當時山本一夫的腦袋、心臟,還有手臂所在位置,這三個部位恰巧就是山本一夫三處中彈的部位。

葉成文試了一遍又一遍,終于按照四個手下所處的位置和死亡后倒地的方位重新梳理了大致思路,可結果讓他感到錯愕:兇手居然不是呂健,而是肖炳海。

葉成文想不明白自己錯在哪里,如果呂健不是兇手,肖炳海為什么要殺山本一夫?回去查了肖炳海的資料,表面上仍舊看不出什么疑點。

肖炳海是江蘇人,在江城被招錄到國民黨情報部門,一直跟隨葉成文到恩市,中間從來沒出過什么差錯。

葉成文一遍又一遍地將這兩人的資料在腦海里交錯、揉捏,然后綜合,又分開解讀,可是越理越亂。

幾天之后,一個消息從天而降:何政東病倒了。

葉成文匆忙趕到恩市南門外47號兵站醫院,隔著門看一眼躺在床上的何政東,回頭問訓練班的課長秦祖勛發生了什么事,秦祖勛說:“醫生檢查說是急性胃炎,幸好送來及時,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一個胃炎能要人命?”葉成文也有胃炎,但從未感覺如此嚴重。

“已經沒事了,醫生說像這種急性病,只要發作當時控制住就不會有問題。”秦祖勛的解釋令葉成文慢慢釋然,在心里罵道:臭小子,趕緊給我站起來!

陳希平突然接到個電話,然后匆匆忙忙就出了門,張振軒正好從大門進來,隨口問道:“主任,您要出去?”

陳希平神情凝重,只是點了點頭便一頭鉆進了車里。張振軒望著快速消失的汽車,在心里嘀咕起來。

國民政府西線戰區黨政工作總隊隊長劉培原打過仗,受過傷,還曾擔任軍統鄂北站站長,后來受陳鏡岳重用才跟隨來到恩市,在西線戰區算是德高望重。陳希平就是被他打電話叫來的,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問:“劉隊長,您剛才在電話里說的事千真萬確?”

劉培原不茍言笑,鐵青著臉說:“山城方面發來急電,這個代號‘沉睡者’的共產黨已經打入西線戰區內部,主席相當吃驚,也異常憤怒,要求你秘要室徹查,務必盡快把這個人找出來,否則后果不堪設想啊。”

陳希平很是緊張,急問道:“除了知道代號,還有其他線索嗎?”

劉培原緩緩地搖頭道:“這個線索源于一名叛變的共產黨,只可惜‘沉睡者’級別太高,他也無從知道更多消息,而且幾天以后,這個叛徒就被暗殺了。”

陳希平更是吃驚,感到脊背上涼颼颼的。

劉培原本來就干過特務工作,很理解陳希平此時的心情,所以接著說:“雖然目前是國共聯合抗日,我們的主要敵人是日本人,但在此基礎上,也不能忘了次要矛盾,共黨分子可真是狡猾,妄想從我們背后插一刀。此事已經上報給委員長,委員長會跟共黨高層對話交涉,不過在此之前,我們也不能松懈,一定要盡最大努力將此人挖出來。”

“是、是,卑職明白!”陳希平額頭上都滲出了汗珠,誰想劉培原又追問起山本一夫的事,他更是無從答起,擦了擦汗水,小心翼翼地說:“屬下正全力調查,一定盡快拿出結果。”

劉培原嘆息道:“一個日本情報人員,一個共黨間諜,看來咱們西線戰區成了熱饃饃,誰都想咬上一口。老兄啊,你我肩上的擔子太重了,主席經常問起你的工作,你可不能讓主席失望啊。”

陳希平對“沉睡者”一事的緊張程度甚至比山本一夫被殺一事更甚,在對待共產黨的態度上,他和老蔣是高度一致的,“攘外必先安內”,內部不安全,如何對付外敵?所以他一回去就積極投入了搜尋“沉睡者”的大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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