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林淮北目瞪口呆地看著大帥哥在自己面前先是淚流滿面,然后落荒而逃!
說個接地氣的話就是:當時淮北姑娘左手拿著煎餅,右手拄著拐,憑一張臉的實力把好人家男孩子嚇得哭著跑了。
林淮北望著那個男人匆匆離開的背影,心血一陣翻騰。她想:不至于啊!樊貴愿意為了娶我花三十萬呢。我問你一句你就嚇成這樣兒了?怪不得我QQ簽名那么豪橫。我估計是個漸漸蘇醒的母夜叉。
反正人家又沒偷她東西,她也沒理由追著人家不放,退一萬步說她拄著拐也追不上人家,那就只得作罷了。
怪事兒人人有,淮北攤上的特別多。
林淮北顫顫巍巍地回了家,坐在床上慢慢地吃她的煎餅,她已經(jīng)有點兒掌握過一天算一天的達觀生活態(tài)度了。這幾天發(fā)生的事兒太多,她神識剛到人間,她得慢慢處置。
譬如剛才房東給她打電話跟她說:如果那間大屋子她不租的話,整個單元就托中介轉(zhuǎn)租了,不過她有權優(yōu)先跟中介簽約。淮北不記得房東的模樣了,聽聲音是個精明厲害的大姐。于租房這事兒,淮北絕對是弱勢群體,而且毫無概念,只好聽人家擺布。好在她房租交到了春節(jié),可以踏踏實實地再住幾個月。
淮北覺得這是上任淮北留給自己唯一的正資產(chǎn)了,她挺感恩以前的自己。
后來周楠爾電話也來了,讓她明天無論如何來公司一趟。
淮北吞吞吐吐地問老板:“那你得先告訴我,咱公司坐落在哪兒來著?”
然后她就聽電話那邊兒“稀里嘩啦”一頓亂響,背景音是同事們的嚷嚷:“了不得了!老板氣得從椅子上掉下來了。”
淮北悲憫地尋思:我真是老板的劫數(shù)啊……得虧我替淮南更新了。要不然這會兒大概已經(jīng)給辭了。
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兒說不過去。
她匆匆在電話里跟周楠爾說好了,明天幾點他開車來接。林淮北就聽周楠爾在電話那邊兒唏噓:“我這就是雇了個祖宗!你說當個老板容易嗎?”
淮北挺羞慚地掛了電話,她垂下頭繼續(xù)絞盡腦汁地替淮南更新。
那天淮北寫到了很晚,寫到了半夜,一直寫到她揉著酸酸的脖子抬起頭來,透過房間薄薄的窗簾看窗外,閃爍的霓虹燈光透了進來,跟她床頭成串閃亮的小夜燈相映成趣。
淮北輕輕地打開了窗簾,好奇地看著外面:這里城市光害比較嚴重,和在老家不一樣。這里完全看不見星星。八月十五剛剛過,過滿則虧的下弦月泛著晦暗的光。也許是城市空氣污染的緣故,這里的月亮不像老家的那么白,透著淡淡的黃暈,有一點點病態(tài)的溫柔。
淮北好奇地把手掌貼在玻璃上,深秋夜涼,玻璃的觸感冷冷的。閃爍的霓虹燈給她白皙的手指頭染了流光溢彩的顏色,好像上帝給主角開了金手指一樣。
這個想法很有趣,淮北開心地笑了出來。
林淮北被周楠爾拉到公司之后,就是誰也不認識她的眾臉蒙圈。大伙兒一度以為老板終于脫單搞上對象了!
還是文員李玉琪眼尖,她從這個陌生人拄的她奶奶的拐判斷出:這可能是出車禍的可憐同事!
接著,“苦逼運營狗”小范打淮北身上認出了她媽捐獻的褂子!
然后,“催稿判官張編輯”看出來這美女的褲子是他媳婦兒前兩天拿給他獻愛心的!
“芭比哪吒逼更新”小陳覺得美女腳上那雙鞋好像是她送給林淮北的!
最終!財務姐姐從淮北身上聞出了自己家燉肉的味道!
一錘定音!
那天圍著淮北團團亂轉(zhuǎn)并且發(fā)出有節(jié)奏尖叫的同事們,按法醫(yī)判斷無名尸體身份的路子,確認眼前這個長得不錯的女的,估計,大概,可能,是林淮北!
大伙兒把淮北按在她昔日的辦公桌前,跟看個稀罕物兒似地看著她。
張編輯覷乎眼端詳了淮北半天,發(fā)個感慨:“你別說,不提不顯,你要非說她是林淮北,仔細看看還真有點兒那個意思!”
陳編輯特別崇拜地看著張編輯:“哪兒像呢?您給細說說。我怎么覺得一點兒都不一樣啊?”
張編輯的手指在淮北的腦門子上虛畫著圈兒:“這兒,這兒,你看這腦門兒,你看這下巴,你不能著急,你得仔細看懂嗎?是人三分像,同類差不多!這怎么能一點兒都不一樣呢?”
然后……陳編輯就沒話說了……
杜編輯是個理智的人:“不是我說,咱說像不像管用嗎?這事兒不得聽人家本人的?”她回頭問淮北:“你自己說,你是林淮北不是?”
林淮北老實巴交地點頭:“我是。”
杜編輯特別得意地:“我說什么來著?這事兒得人家自己拿主意!”
代管前臺的李玉琪拿著員工照片對著淮北的臉看了半天,嘖嘖:“淮北姐,你這就算破相當整容了吧?你現(xiàn)在還真好看。你是在哪個醫(yī)院接受的搶救啊?我也想去讓他們搶救一回。”
對淮北現(xiàn)狀已經(jīng)習以為常的周楠爾分開眾人:“別看了!別看了!淮北是來上班兒的,不是來參展的。都沒事兒干了是吧?我說咱公司不掙錢呢,去!把這看淮北的勁頭都拿出去盯著作者!數(shù)落他們!催他們更新!逼著他們得諾貝爾獎就是咱們的天職!你們也不反思一下兒,為什么人家阿列克謝耶維奇能行咱就不行?咱苦難比俄國人少嗎?什么?少?那你們就應該把更多苦難主動加諸在作者身上啊!快去!怎么一點兒歷史責任感都沒有呢?哎呀!你們可愁死我了!說你們什么好?”
眾人遂作鳥獸散。
這回把淮北叫來呢,是因為上午十點多,有個影視公司過來看他們的IP選材。《兩生花》大熱,這個項目林淮北得跟。不在辦公室不顯,坐在窗明幾凈的公司大會議室里,坐在那么多衣著光鮮的同事們中間,淮北有點兒局促:她覺得自己的衣著特別不職業(yè),混搭的太隨意了,于是偷偷紅了臉。她沒什么正式的衣服了,手里的錢也不怎么夠,真是人窮萬事難!
潛在客戶來的時候,也對衣著隨意的淮北頗多矚目。不過一則是他們文字工作者很有一定數(shù)量不修邊幅;二則看著這個姑娘走路拄拐還堅持上班,社畜們頓時就同情了同情了。
好在開起會來,淮北還是言之有物的。本來周楠爾還擔心淮北啥都想不起來了沒法跟上工作節(jié)奏,他準備隨時救場兒的。但是聽著淮北跟潛在客戶介紹《兩生花》侃侃而談,要大綱張嘴就來;介紹人物小傳也頭頭是道的,可見她對自己跟的IP還是很了解的。
周老板不由得對淮北放了一多半兒的心:還行,就是忘性大,不傻就有的救。
一番懇談聊下來呢,潛在客戶對他們公司的幾個IP都挺感興趣,也算賓主盡歡。
臨走的時候客戶又提了幾點意見,希望編輯跟作者好好溝通一番,有幾個點能改的話過審更容易一點兒不是更好嗎?
潛在客戶這個話吧,周楠爾就笑呵呵地聽著,他不是特別往心里去:你們又沒花錢,憑什么對我們指手畫腳?
倒是林淮北跟剛參加工作的小孩兒似的,特別拿客戶的話當話,她抱著筆記本兒一筆一劃兒地把客戶要求都記了下來。可記著記著,淮北就停了手,她的臉色突然變得好難看!
這個筆記本兒是她進來開會之前隨手從自己辦公桌上抓起來用的。那個本子在她桌子的一角兒,上面兒已經(jīng)落了些灰。應該是她的效率日志之類的東西。前半拉已經(jīng)寫得滿滿當當。淮北草草翻了一眼:大概都是隨手記錄的電話號碼、某某作者的生日、還有各種工作瑣事,沒什么特別的。
但是!當今天的淮北再在上面寫字的時候,她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件嚇人的事兒:淮北的筆跡和淮北的筆跡是截然不同的!
她……她難道真像老板說的,是魂穿的么……
淮北握筆的手指都有些痙攣了,她狠狠地吞了口唾沫。
坐在她身邊的立地太歲阮編輯謹慎地看了看她:“淮北,你沒事兒吧?臉色不太好啊。”
淮北勉強搖頭:“還好……沒事兒……”她下意識地掩住了自己的筆記本,不想同事看到那些渾似兩個人寫出來的字……
好容易送走了客人,淮北迷迷茫茫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財務林秀娥過來找她:“淮北。我老給你發(fā)現(xiàn)金也不像話啊。你再辦一張銀行卡給我吧。公司也好給你轉(zhuǎn)賬工資啊。”
淮北抿抿嘴,很苦惱地抬頭:“我身份證在老家讓我爸媽扣住了。沒有身份證沒辦法辦銀行卡吧?你也知道我們家的事兒,我現(xiàn)在不敢回去。”
林秀娥微微垂下頭小聲說:“你不是有兩張身份證嗎?以前不是聽你說過,老家有一張,后來上大學重新辦了一張?陰差陽錯兩張身份證是了倆號,你還跟我們嘚瑟你能結兩回婚。你找找那張唄。”說著,她寬慰地拍了拍淮北的肩:“你家里的事兒,我們都聽說了,別著急,事緩則圓。等兩年再回家,也許就都過去了呢。”
淮北感激地看著財務姐姐。
林秀娥說:“那你好好找找身份證!爭取早點兒再辦張銀行卡。”
目送著會計姐姐離開,淮北想一想,開始認真地檢查自己的辦公桌:和家里不一樣,她的工位上似乎有更多以前淮北留下來的各種零碎兒。
淮北本能地覺得這樣的工位才是正常的,家里太干凈了,好像被刻意收拾過。
她一個個打開自己的抽屜看:薄荷糖、茶葉、袋裝咖啡還有小包的衛(wèi)生巾;和作者簽過的合同、和出版社的合同、和印刷廠的協(xié)議;樣書……專業(yè)書……還有……一本臺歷……
淮北把臺歷拿出來,那是一本明星周歷:五十六張男明星照片每周都給你新驚喜。看著臺歷,淮北有點兒奇怪:這么好看的臺歷為什么放在最下層抽屜里呢?她隨手把臺歷擺在了辦公桌上,歪著頭看了看,挺好看的。
淮北笑了笑,這是她今天碰到的為數(shù)不多的好事兒之一了吧?
找了半天,林淮北也沒找到自己傳說中第二張“身份證”。不過這玩意兒一般是放在家里吧?她決定回家再去好好翻一翻。
不知不覺就混到了下班的時候,老板周楠爾下午陪著甲方出去就沒回來。
林淮北看來只好坐地鐵回家了。她也不敢想周楠爾會天天接送她上下班,他是她老板,又不是她司機。就這么著,林淮北先是查了查回家的線路,然后慢慢地拄起了拐。也有同事說要送她,被淮北紅著臉地拒絕了,她最近已經(jīng)給大家添了太多的麻煩,她都不好意思了。
何況她家到公司雖然遠,好在路順,一條地鐵不轉(zhuǎn)乘的,應該很方便。
很方便的歸家之路,讓林淮北走得磕磕絆絆,她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公交卡,也不太明白怎么買票,她沒硬幣,用紙幣也不太知道怎么找零兒,乘車過安檢通道她都走錯了。
地鐵工作人員朝她翻個大白眼:“你不會是沒坐過地鐵吧?”
林淮北滿面通紅地歉然微笑,她覺得自己魂穿之前搞不好還真沒坐過地鐵。寫了兩天文,她有個感覺:許多典故她信手拈來;偶爾拿起臥室里的毛筆她也能寫出漂亮的簪花小楷;那也許她真是個魂穿的古人也說不定啊……
可惜技能點兒沒開全,要不然她也許能成個挺牛逼的人呢。
然后,林淮北就見識了什么叫真正的牛逼:下班時間、通勤高峰的地鐵環(huán)線!
熙熙攘攘、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揮手如陰,而且源源不斷!
拄著拐的林淮北在錯過了好幾趟車后,是讓好心的地鐵工作人員死推著后背給塞進車廂的!
這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似的地鐵上吧……倒是挺暖和的……
不用擔心摔倒,完全不用,人口密度大到你根本倒不下去!
到站下車的時候,這拄拐的姑娘是讓同為社畜的好心人們給活活推下去的。
從地鐵上狼狽踉蹌下來的林淮北給擠得盔歪甲斜,大衣扣子都開了,她真后悔不應該抱著一堆資料回來,她空身都走不利索!這么在車上站了四十分鐘,她的腳踝更腫了。
回家路上,淮北走得一瘸一拐。她住的樓群離地鐵站并不很遠,但是要走過一條長長的小街,還是要命的上坡路。淮北左手拄著拐,右手抱著厚厚的資料夾,一只腳根本不太能著地,走路就特別費勁。
還沒到家門口,她走路就走得嗓子眼兒都有了血腥氣。冷不防身邊兒一個滑板男孩呼嘯而過,淮北被他帶了一個趔趄。可憐的淮北搖了三搖,晃了三晃,眼看就要屈服于地心引力,“啪嘰”一腦袋磕在馬路牙子上。
就在這時,一雙斜刺里伸出的手牢牢扶住了她,這雙手溫暖又穩(wěn)定,被扶著就挺有安全感的。淮北下意識地連聲道謝,然后極狼狽地抬起頭,企圖看看“恩人”。
她的“恩人”有些尷尬地別過了臉,仿佛是不想被淮北看到臉。
無奈淮北是差點摔倒在路燈底下,白花花的路燈照著這一方天地纖毫分明。他還扶著她呢,這么近的距離躲是躲不了什么的。有了這個認識,那個“恩人”尷尬地笑了笑,他把臉扭了過來,他也不想行為古怪到嚇壞了她。
淮北眨眨眼,認了出來:這個扶著自己的男人——就是那個哭著落荒而逃的帥哥。
她猶豫了一下兒,問他一個問題:“我認識你嗎?”
帥哥聞言怔好久,嘆了口氣,終于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反正,你現(xiàn)在不認識我,對嗎?”
對著這個男人,淮北突然不恐懼了,她居然有些孩子氣地對他點點頭:“我出了很嚴重的車禍。連父母都不認識了。這位先生,我要是忘了你,你不要不高興,好不好?”
那是一個深秋的夜晚,梧桐已經(jīng)落下了黃色的樹葉。
明亮路燈下的林淮北被照得明晃晃的,好像是童話故事里的女主角。她很白凈,像一片玉,像一堆雪,笑起來有種無邪的感覺。
唯其無邪,所以毫無溫暖。
譬如此刻她的手,簡直冷到刻毒。
畢竟玉是冷的,雪是冰的,她是什么也不記得。
看著這樣的淮北,那個男人眼角倏地顯了些微緋紅顏色,他勉強微笑:“你腳不舒服么?我可不可以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