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東門外一處地勢略高處果然搭起了一座粥棚。
幾口大鍋里熱氣混合著粥香飄散出老遠。
成百上千的難民手里拿著碗、瓦罐等器皿亂糟糟的等著施舍。
十余個差役費勁巴拉的維持著秩序。
薛蟠只得將馬交給小廝,自己往前擠。
一個差役攔住了薛蟠道:“哪里來的公子哥兒,我們這是在給災民施粥,沒事兒去別處玩耍,不要在這里添亂!”
薛蟠拱手道:“敢問可是林御史在這里施粥么?我是他的親戚,特來拜訪林御史的。”
差役聽了不敢怠慢,忙引著薛蟠來見林如海。
林如海四十多歲年紀,穿著一身常服,略顯消瘦,頜下長髯更添了幾分儒雅之氣。
聽薛蟠自報家門后林如海也是有些意外。
這親戚關系攀得有點遠了吧?
且他和薛家素來沒有什么糾葛,薛蟠怎么冒冒失失的自己就來了?
素聞薛家是皇商買辦,生意遍布全國,揚州這等繁華之地多半也有他家的生意。
難道薛蟠是有什么事要求自己,跑到揚州來走后門的?
探花出身的林如海本就有些看不起商賈之家,想到這里心中便有些不悅。
不過臉上卻不表露,而是笑道:“原來是薛家賢侄,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
只是本官現在正在賑濟災民,還請賢侄先去御史衙門稍后,我舍完了這些粥便回衙門去。”
薛蟠卻說道:“林姑爺一心為民,實在是難得的好官,小侄也愿盡微薄之力!”
“賢侄有這份心是極好的,只是這里有差役維持著,就不勞賢侄了。”
林如海心說你一個富貴公子哥兒能幫上什么忙?
別給我添亂就行了!
薛蟠卻說道:“哎!姑爺不用客氣,我多少還是能幫上一些忙的!”
說罷便走到鐵鍋旁,看著鍋里的粥說道:“這粥如此寡淡,吃起來肯定沒有滋味,倒不如添些作料在里頭!”
說罷一把搶過差役手中的大馬勺,在鍋下面舀起一勺灰燼就倒在了鍋里!
“薛蟠!你在做什么!”林如海大怒!這廝果然是來搗亂的!
“我幫他們添點佐料啊!”
似乎覺得不夠,薛蟠又連灰帶沙子舀了兩勺,而后還攪拌了一番。
一鍋本來白色的粥頓時變得灰不溜秋了。
“你……還不住手!好好的一鍋粥就這樣糟蹋了!”
排隊等著領粥的災民們更是罵做一片!
“這是哪里來的紈绔子弟,如此羞辱我等!”
“就是!林大人好心施粥,他去在這里禍害!”
薛蟠也不勢弱,用馬勺指著幾個叫喚得最兇的人說道:
“愛吃吃!不吃滾!不服你過來打我呀!”
說著竟然還朝著鍋里吐了一口口水!
差役們都聽見了薛蟠叫林如海姑老爺,知道是親戚,也不敢怎樣,只好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輕輕搖了搖頭,背著手冷冷的看著薛蟠。
他倒是要看看薛蟠還能鬧出來什么熱鬧。
薛蟠舀起一馬勺黑乎乎的粥對隊伍最前面的人說道:“還愣著做什么?碗遞過來!”
“呸!士可殺不可辱!你留著自己吃吧!”那人朝地上吐了口口水一怒之下轉身去了。
“愛吃吃不吃滾!下一個下一個!”薛蟠吆喝道。
第二個人也罵了兩句,沒有要粥就走了。
第三個是個衣衫襤褸頭發花白的老婆子,后頭還跟著一個七八歲才留頭的小男孩。
“就這!吃不吃?”薛蟠仰著下巴問道。
“吃!吃!多謝官老爺!”婆子忙顫巍巍的用手捧著一個破瓦罐送到薛蟠跟前。
薛蟠一勺加了料的粥倒進了瓦罐里。
老婆子連勝道謝就要將瓦罐遞給小孩兒。
“等等!看你那窮酸樣!再給你一勺!”薛蟠說著又滿滿的舀了一勺倒進瓦罐里。
老婆子連聲道謝,走到一旁。
那小男孩早已迫不及待的將瓦罐接了起來,也不怕熱,端著一口氣就喝了半罐子下去。
“下一個下一個!”薛蟠還在那里吆喝。
看著這些災民有吃了粥的,也有看了一眼走開的,林如海似乎明白了薛蟠的用意!
眼看著一鍋粥都舍完了,薛蟠才朗聲說道:“諸位相親,今日的粥已經放完了,等明日再來吧!”
那些個排了半天也沒領到粥的人不禁都怨聲載道起來。
看著一張張不甘又渴望的臉,薛蟠小聲問林如海道:
“林姑父,要不再煮一鍋粥?剩下的這些人一個個面帶菜色,只怕幾天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了!”
林如海一愣,隨即點了點頭道:“讓人再取一石米來,熬粥!”
“還加料嗎?”薛蟠問道。
林如海微微一笑說道:“往后這粥里,都加碳灰!”
薛蟠答應一聲,用馬勺敲了敲空空的鐵鍋朗聲道:
“諸位相親,林御史有令!再施幾鍋加了灰的粥,想吃的大可等一等!”
話音未落,頓時歡呼聲四起,更有人拜倒在地對著林如海和薛蟠叩首不止。
林如海少不得說幾句場面上的話勸眾人起身。
而后對薛蟠道:“這里交給差役們去做就是了,請賢侄隨我回衙門說話吧。”
薛蟠答應一聲,同林如海一路進城。
到了御史衙門直接將薛蟠讓進了二進花廳,有婢女獻上茶來。
薛蟠不敢怠慢,忙起身謝過。
林如海笑著擺擺手示意他坐下,而后問道:
“賢侄,你這一招粥中灑灰的法子倒是巧妙,直接將那些個冒充饑民領粥的人都篩出來了!”
薛蟠忙說道:“雕蟲小技,讓姑父見笑了。
我是看著等著領粥的人太多,這些粥肯定不夠分,因而才想到這個法子。”
林如海道:“其實我也知道肯定有城中百姓混在災民之中來占便宜。
但是一來也無法一個個的去甄別真假,二來想這些人肯放下面子來冒充災民,大概日子過得也不好,就沒有深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薛蟠道:“姑爺宅心仁厚,只是每日施的粥就這么多,若是假扮的災民多了,真正的災民分到的就少了。
因而我才先在粥里添加些碳灰,又出言譏諷。
如此一來,只有那些真正餓著肚子的災民才會接著吃姑爺施舍的粥。”
林如海點了點頭:“賢侄此計甚妙,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能有這樣的機敏,將來定有一番作為!
不知賢侄此次來揚州,是路過呢,還是有什么話要和我說?”
薛蟠道:“不瞞姑爺說,今次我是陪著母親和妹妹進京去的。
一來是為了走親戚,看看我姨丈和舅舅,二來也是為了去照料照料京中的生意。
自從我爹歿了之后,這些管事伙計們難免也做出些大膽的勾當來。
因路過揚州,想著姑爺在這里做鹽客,因而來給姑爺請個安。
我娘如今守寡也不方便登門拜訪,妹妹也年輕不好見人,薛蟠代她們給姑爺問好了!
聽聞姑姑不幸病逝,也順便來吊唁一番,給姑姑上一炷香也是一點心意了。”
說著又站起身來深深一揖。
林如海見薛蟠說話簡潔得體,心中不禁又多了一分贊賞。
因虛扶了一把說道:“賢侄不必多禮,也替我向令慈問候吧。
你姑姑她……唉!都是命罷了。
如今就剩下你一個妹妹,乳名黛玉,現在已經被她外祖母接到京中去了。
等你到了你姨丈家里就能見得著了。”
“原來如此,姑父若是有什么話,寫一封家書,我也可以幫姑父帶給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