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能跑多遠?
這恐怕要因人而異,但在沒有現成道路、崎嶇不平且鋪了一層霜雪的橡木林中,恐怕最善奔馳的人也跑不出多遠。
面對可能到來的追殺,霍頓并未慌亂,一如既往的冷靜。
凡是阻礙自己的東西,也會阻礙敵人。
他們的馬和狗,才是抹平這半個小時差距的最大威脅。
“限制馬匹,躲開獵犬,得去狹窄逼仄、林深草茂,且能掩蓋氣味和足跡的地方。”
霍頓兩條腿像上了發條,又像安裝了彈簧,步頻極快而步幅極大,這正是一個月來飲食健康和努力鍛煉的結果。
不過吱嘎給累得夠嗆,動物的耐力普遍比人差很多,靈活迅捷只是高爆發,而非高持久。
掰開一條沒放鹽的牛肉干塞給剛跑回來的吱嘎,驚魂未定的灰松鼠便蜷縮到主人的懷里吭哧吭哧地嚼起來。
霍頓手中多了一把短矛,腰間挎一把短劍,背上則多了一把一體木弓和一袋自制羽劍。是二十分鐘前在隱蔽小樹屋拿的。
得益于前世在黑非洲摸爬滾打的經驗,霍頓有著不俗的持械格斗能力和射擊技術。
“原主無權無勢,也不敢得罪別人,誰會來殺他,或者說殺我呢?”有獵犬和馬匹出現,霍頓覺得這伙人不一般,絕不能仗著一身武力與之正面對抗。
欻欻歘~!
大步流星,幾乎看得見殘影,嘩嘩的水流聲傳來,蝰蛇河就在不遠處。
三兩步沖過去,忍著河水的冰冷刺骨,霍頓繃著臉徑直逆流向上跋涉。
逆流雖慢,但向上就是山高林密的水晶山脈,而不遠處的蝰蛇河上游是一片濃密的刺針鼠李。
......
“老大,腳印到這兒就不見了,那只小老鼠跳河啦。”牽著狗的矮瘦男人,抬起一張凍得青黑的臉膛。
“蠢貨,我有眼睛!”騎在馬上的左眼戴著眼罩,他攏住韁繩,罵罵咧咧,“牽著大牙給我去找,天這么冷,他不可能一直泡在水里。”
“朝上還是往下,老大?”
“蠢貨,騎騾子的五個往上,騎馬的牽狗跟我向下,追出三里。宰了那只老鼠,三天酒肉不斷。”
貪肉好酒的強盜們摩拳擦掌,心想能有個女人就更好了。
那頭兒估計,冷水溪流,步行跋涉,算算時間,除非對方是怪物,否則一個剛出徒的小皮匠,根本跑不出三里。
不多時,小雪已漸漸停停息。臉色鐵青的土匪頭子騎馬打頭,后面幾匹馬兒跟上,折返回原地,停頓片刻后旋即逆流而上。
可沒跑出幾步,一陣痛苦的慘叫聲響起,聲音之高幾乎震落樹梢積雪。
“該死的,這是怎么回事?”那頭兒縱馬趕上,一對濃密的眉毛橫在溝壑縱橫的額前,短粗的胡茬支棱起來,滿臉怒容。
一個不爭氣的強盜正抱著左手,在雪地里打滾哀嚎。
抬眼掃去,不遠處刺針鼠李林子的邊緣,一只中型捕獸夾的鋸齒正死死鉗住一條木棍。
“老大,我們在林邊發現了腳印,還有一張落地的兔子皮。”
“所以,你們這群大意的蠢貨就直接去把它拿起來了!”
眼看馬鞭就要抽下來,手下連忙解釋。
“沒有老大,我們記著您的話嘞,先用木棍去挑那張兔子皮,下邊的捕獸夾砰的一下把棍子咬住了。”
那頭兒跳下馬,走到哀嚎的手下身邊,抬腿一腳將他踢暈:“娘們兒似的軟蛋,狼嚎什么?既然沒被夾住,這是怎么回事?”
“都是咱們追的那只老鼠,他太狡猾。挑開兔子皮發現捕獸夾,俺們以為以為沒事兒了,禿頭他就把兔子皮攥到手里查看,您知道他什么都想要。
可誰知禿頭他剛攥住兔皮,便叫得像頭被獵狗咬住卵蛋的野驢,您看他的左手,全都青黑了。”
那頭兒沒看哀嚎的手下,拔出窄刀,將兔皮挑在刀尖,仔細打量。
細看之下,只見兔皮內側竟扎著一層散亂的細密絨毛,不,應該是刺針。
“見鬼,這,這是狼毒蕁麻的毒刺!”那頭兒破口大罵,自己追逐的真是剛出徒的皮匠學徒?還是一個老練狠辣的獵人?
狼毒蕁麻!
聽到這個字眼,其余眾人頓時冷汗直冒,看著昏迷的禿頭投去可憐和恐懼的目光。
這種植物毒性并不致命,刺針也小如絨毛,但扎在體表卻疼痛萬分,據說堪比女人生產時腔道被撐開時的劇痛,這是一個不小心用狼毒蕁麻葉片擦屁股的山賊說的。
疼痛持續了足足三天,可憐的山賊便用刀抹了脖子。
據說,除非清除掉所有的毒刺,然后等上兩三年,這種疼痛才會消失,但依舊會伴有時不時的抽搐疼痛。
“禿頭的手保不住了,塞住他的嘴巴,先捆在騾子上,等抓住那只老鼠再說。”那頭兒嫌惡地把兔皮挑進蝰蛇河寒冷的溪流,一言不發地戴上皮手套。
手下們有樣學樣,把裸露的臉部和雙手都包了起來。
“記住,誰也別去拉屎。”帶人進入林子前,那頭兒囑咐道。
眾人頓感脊背發涼,想到了什么,下身一緊幾乎縮成一團,低溫都沒讓這群強盜不寒而栗,一句話卻輕松做到。
“等等,留下兩個人看著馬匹和騾子。”那頭兒又忽然補充道,他意識到自己追殺的獵物絕不是一個皮匠學徒,或者說不單單只是個皮匠學徒,“不,留下三個,其余都跟著我,牽上大牙,不準掉隊。”
趴在對岸刺針鼠李叢中的霍頓見狀,收起自制的簡陋單筒望遠鏡,惋惜地嘆了口氣,這不是一群無腦的蠢貨。
一個人要對付三個全副武裝的強盜,他們還有馬匹,對還沒掌握神秘學力量的自己來說,這很吃力,搞不好還有生命危險。
“那就暗殺,然后只殺不搶。”既然殺光對方危險極大,那不如弄死或弄傷他們的馬匹騾子,到時候誰也追不上自己。
但霍頓還有些顧慮,強盜頭子身材魁梧,舉止老辣,他的左眼還戴著眼罩,一看就是個好勇斗狠的家伙。
正思忖間,嘎吱氣喘吁吁地跳了回來,霍頓摸摸小家伙的腦袋,“兔皮條都掛好了?”
嘎吱聰明地點點頭,旋即疲憊的鉆進霍頓的領口蜷縮起來。
樹叢里,憤怒的強盜們卻怎么也快不起來,因為每隔幾步,就能撞見掛在灌木枝頭的被撕成一條一條的兔皮。
“我不信,這只老鼠能有這么多狼毒蕁麻。”獨眼龍一邊用長刀小心翼翼地切斷枝杈,一邊抬腳撲騰撲騰地用泥土、落葉和積雪把落地的兔皮條遮蓋。
就算不信,也沒人敢賭。
萬一呢?萬一對方恰好就搜集到數量不少的難得一見的狼毒蕁麻呢?
真真假假的陷阱明晃晃地擺在強盜們面前,而他們卻一個也不敢冒犯,霍頓的計策已然奏效。
現在,霍頓的目標已經改變,逃命的獵物,將化為從容的獵手。
腳下包著一層外翻的軟牛皮,霍頓猶如山貓悄無聲息地躡足潛行,手掌已將獵弓攥住。
此刻,一名臟兮兮的強盜正在探路,斬落一根兔皮條后,望見前方兩樹中間正安靜地躺著一塊兔皮。
同伴被謀害的怒火涌上心頭,他撿起地上一塊石頭,砸中兔皮。
砰的一聲,捕獸夾猛烈地合攏聲傳來。
“你這只等著被扒皮的臭老鼠,真以為我們是重復上當的笨蛋。”那人罵罵咧咧地走上前,正欲把害人的兔皮埋起來。
忽然,前一刻還在罵人的喉嚨里,下一秒便躥出刺耳的慘叫。
他那條剛邁出去攏雪掃土的右腳,結結實實地被一只捕獸夾咬住。
破碎的骨頭歪七扭八,森白骨茬穿破模糊血肉,從獸夾鋸齒縫隙間穿出。
那獨眼的頭兒見狀,臉色鐵青,想了片刻,揮手下令:“抬上他立刻撤出林子,用木棍蹚路,別再中了陷阱。”
可就在他打定主意放棄追殺的當口,眾強盜身后卻陸續傳來人馬的嘶叫。
遇襲了!
“見鬼,這絕不是什么皮匠學徒,快跟我沖出去。”獨眼咬牙切齒,他不僅恨霍頓,更怨恨雇兇的皮匠仆老板德克勒·里奇,是他沒有講明情況。
雪已完全停了,云消霧散,滿月的銀輝被霜雪反射得愈發明亮,幾如白晝。
沖出刺針鼠李密林前,獨眼龍謹慎地壓低速度,放兩名手下先行一步沖了出去,大喊:“舉起手臂,用皮甲擋住,小心敵人暗算。”
這伙強盜看起來十分富有,每個人都穿有皮甲,第一個沖出來的家伙還頂著一面蒙皮的橡木圓盾。
嗖——!
利箭如閃電般飛馳而來,霍頓百發百中的射術在關鍵時刻并未掉鏈子,穿過樹叢準確命中,只可惜被那圓盾擋住。
一擊不中,霍頓毫不遲疑,轉身就跑,三兩步便躥出老遠消失在密林中。
等獨眼頭子率領手下全部沖出時,霍頓早已不見蹤影。
在駐馬之地,五匹馬和五頭騾子,全都脖子中箭,嘶鳴不已,其中幾頭已經沒救了。
而三個留守的強盜,兩人中箭倒地不起,另一人瑟瑟發抖地藏在一批倒地的騾子身下,捂著自己的右腿哀嚎不止。
“蠢貨,看清楚對方在哪兒了嗎?”獨眼首領一把將幸存手下扯了起來,哐哐就是兩拳。
“沒,沒看清——”那人慌忙搖著頭,像只被嚇破膽的兔子,“什么都,都沒看著!一箭射來,要么人倒地,要么騾馬慘叫,他......他是個魔鬼!”
強盜們心頭一沉,縱目看去,果然無論人還是騾馬,都是一箭命中,簡直例無虛發。
十幾分鐘后,獨眼首領牽著黑犬找到霍頓放暗箭的藏身之地。
一串腳印從冬青叢延伸而出,消失在茫茫橡木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