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主任中午在一年級教師辦公室里的嘔吐聲，很多人都聽見了。

等到下午的時候，事情就在學校里傳得非常玄乎。

高年級的小鬼們都議論說倪主任在某某老師的抽屜里發現了尸塊，但尸塊被陽光照射后就灰飛煙滅，所以疑似是僵尸肉。并由此推論出學校周邊必有高人出沒，斬妖除魔，維護世界和平。但同時這也說明，青蓮鄉三小周遭不太平。

這塊僵尸肉，就是高人對全校師生的提醒和警示。

還有倪主任因為在處理僵尸肉的時候吸入了太多了陰氣，還吐血三升，已經送去醫院急救。不過為了不引起恐慌，學校故意隱瞞了消息……

總之說得有鼻子有眼。

陳馳下午放學后，聽高樂仁說起這事，簡直都踏馬聽呆了。

“真的假的？”

“我騙你干什么??？我們當時全都聽見了！那個老師叫得那叫一個慘??！”

高樂仁信誓旦旦。

跟著他一起過來競選校隊最后一個名額的同學們也都紛紛點頭，搶著給高樂仁作證，都說仁哥此言非虛，一年級的教師辦公室里，絕對是出了了不得的事情。

郭強聽得眼皮抽抽，然后又看看陳馳，暗說這群小屁孩考試寫作文的時候就不見你們想象力這么豐富，現在給陳馳洗起地來，倒是各個龍精虎猛、文曲下凡。

“別胡說八道了！哪來的僵尸、吸血鬼！”

郭強一聲呵斥，打住了高樂仁他們的討論。

陳馳也呵呵一咧嘴，自顧自地就熱身跑步去了。

周老師辦公室里那坨“了不得的東西”，當然就是他投遞的。甚至對于那團東西的重量、手感乃至出處，他都簡直不要太心知肚明。

但他當然不會蠢到不打自招。干出這種壞事，只要不是被人刑訊逼供，他這輩子都不可能主動跟別人說起來。只不過陳馳內心也并不覺得心虛。畢竟在他看來，周老師慘遭他的問候，完全純屬咎由自取。要不是你莫名其妙先找老子麻煩，老子干嘛要招惹你呢？

在陳馳樸素的思想觀念中，如果自己被人欺負了，卻不反擊回去，那就意味著，今天敢欺負自己的人，明天也一定會繼續欺負自己，而且欺負的力度，必然會逐日變本加厲。

只有及時地還擊，讓敵人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負的，今后這樣的事情才不會再次發生。

這就是一個八歲小孩，能在刻薄親戚和癱瘓親爹長期給予的精神壓力下，還依然健康活潑長大至今的最關鍵思維模式——誰也別想不拿老子當人！

“馬拉個幣的，想搞我？”

陳馳冷笑著跑完圈，又活動了幾下關節，就自己拿著法杖，繼續去練他的發球。

另一邊，郭強則監督著高樂仁和他的同學們，做“無網”接球訓練，誰能在空對空接發球的游戲中堅持得更久，誰就能成為校隊的最后一名湊數隊員。這游戲在陳馳看來極其弱智，卻吸引了放學后還在學校里不走的不少孩子的注意力。

操場上轟轟鬧鬧的，再加上操場角落里修球場的師傅使用機器所發出的噪音，此時的青蓮鄉三小，看起來簡直比草臺班子還不如。

林一挺下課后，穿著一身專業比賽服走過來。

但只是在教學樓旁的通道外，隔著遠遠看了一眼，就馬上嫌棄地轉身回去了。對于這所耽誤他訓練的鄉下破學校，林一挺內心嗤之以鼻。

不過好在，他在這里也待不了多久。

啪！啪！

操場上，在林一挺默不作聲地離開后，陳馳仍舊自顧自地發球，然后再跑去把球撿回來。訓練條件極差，可訓練效果卻絲毫不差。

甚至每一球，都發出他這個年齡段不該有的高水平。

某種意義上，拋開力量和【法重】不說，這就是專業球員才能發出的球。

只可惜，在三小這種地方，也是打給瞎子看了。

操場上的小屁孩們，顯然更在意空對空接發球游戲的勝利者是誰。

陳馳獨自一人，默默練了將近一節課的時間。等到夕陽慢慢西下時，伴隨著那群小孩子的興奮的尖叫，學校的最后一名湊數選手，終于也火熱出爐。

就是前幾天高樂仁班上那個，在陳馳和高樂仁訓練時，大膽笑話陳馳水平不行的那個矮個子男孩——今天他自己也轟轟烈烈進了校隊，然后拼盡全力，最后無非也就是當一個注定上不了場的替補，也不知道圖的是什么。

而且更恥辱還在于……

“振宇，今天開始，你給陳馳撿球?！钡鹊讲賵錾先巳荷⑷?，郭強把陳馳叫了回來。校隊的隊員們互相重新認識過后，郭強給新來的隊員，派發了任務。

“撿球？”矮個男孩相當震驚。

郭強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現在開始訓練，也太遲了，陳馳的發球你都接不住，給他當陪練你都不合格。你跟阿仁對練，又沒有意義。我們現在就沒指望阿仁上去能贏?！?

“郭老師，我求求你了，別一直說個沒完行不行?！备邩啡屎脽o語。

郭強哈哈大笑，“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要是拿了全縣第一，你也有獎狀拿的！還有你，振宇！全縣第一的獎狀，你想不想要？”

矮個男生滿臉糾結，但最終，還是認命一般，深深地嘆了口氣。

“唉……！”

伴隨著這聲弱者嘆息的落下，隨后的日子，陳馳便有了自己的專屬球童。

每天下午放學后，陳馳、高樂仁和矮子，總是準時出現在操場上。陳馳練他的發球，高樂仁被郭強領著練最簡單的網前接發，矮子則像狗一樣給陳馳服務，在場上滿場飛奔，還要小心翼翼躲開陳馳的球，以防被打到受傷。

而學校里的老師們，明顯也對陳馳放縱了。陳馳數學作業不寫更不交，周老師一句話都沒有，完全就當這個世界上不存在陳馳這個學生。班主任李巧玲更是對陳馳和顏悅色到了極點，陳馳每天交上去的抄寫作業，李巧玲都要在課上拿出來表揚兩句，情緒價值拉滿。

還有倪主任和汪副校長，偶爾也會來看看陳馳的訓練。兩個人站在場邊說說笑笑，似乎是已經知道了二小和中心小學的校隊情況，對鄉里的比賽，日漸志在必得。

時間一晃，轉眼到了周五。這天中午，在倪主任連日不斷的監工下，學校操場角落的露天法球球場，終于在緊趕慢趕中，趕在比賽前完工。

倪主任親自驗收后，等到下午放學，陳馳他們終于用上了正規場地。

新場地四面圍上了玻璃透明墻，頂部也安裝了墻面。一個嶄新的裝備架，設置在靠學校外墻側的玻璃墻內。裝備架上放了兩套防護服和頭盔。整個場地的規格，要比陳飛家后院那個還更高端一些。不過和陳馳去的那個縣體育館比，還是稍稍差了幾分。

不過也算得上有模有樣了。

“這才對嘛！”

鄙視了三小足足一周的外援林一挺，下午放學后，立刻聞訊趕來，并馬上嚷嚷著，要來一場賽前熱身，招呼郭強道：“教練，快快快！我這一個星期都沒打有強度的比賽了！”

郭強卻笑了笑，拒絕道：“你跟陳馳打吧，明天比賽，你們打一場11分的。我看一下你們的技術特點，晚上想想，明天給你們安排什么戰術打法?！?

“安排個屁?。≈苯哟蛩啦痪托辛?？”

林一挺狂得沒邊，渾然不把青蓮鄉小學級別的比賽放在眼里。

陳馳則一言不發，自己套上防護服，戴上頭盔，然后走到場上，跳了跳，又來回跑了兩步。對他來說，現在最陌生的就是穿護具的感覺。

因為只在縣體育館試過一次，他穿上這些護具后，感覺還挺不習慣的。

林一挺一看陳馳都把防護服穿上了，猶豫了一下，也沒再強行要郭強陪練。他穿上他自己帶的那身防護服和頭盔，走到陳馳對面，先吐了個槽：“聽說你把教練吊起來打啊？那我今天就不留手了啊，看看你到底有多厲害。”

“嗯?！标愸Y淡淡應了聲。

鄉下的狗，咬人越狠，越不吭聲。

陳馳也不喜歡出結果前瞎叫喚。

他更熱衷的是，在干掉對手后，再往對方傷口上撒鹽……

“什么我被他吊起來打……”

郭強腆著臉，強行給自己挽尊，然后吹響了比賽的哨聲。

私下的比賽，也沒有猜先。

林一挺手里拿著球，就自然由他先開球。

他高高躍起，直接一個劈扣發球。

啪的一聲脆響，法球直奔陳馳胸口打擊區。

陳馳小墊步往后退出半個身位，法杖一提，接到林一挺發球的瞬間，立刻就感覺出，林一挺的【球重】比郭強的球弱得不是一點半點。

法球被陳馳稍微墊高半米，差點碰到上面的玻璃墻。

然后落下的時候，陳馳直接手腕一扭，就把球回了過去。

“我操！”

林一挺大喝一聲，“你踏馬侮辱我？！”

法球比賽，接化發，每回合可以三次擊球。

但在比賽雙方水平有差距的情況下，反擊的一方，也經常只觸球兩次，甚至一次。

林一挺對自己的定位，是三小的一號位。

見陳馳居然兩次觸球，心里頓時就不高興了。

他滿心不快，揮舞著法杖，輕輕將球一挑。

可球一入感應區，林一挺才察覺，這球居然是個下旋，瞬間臉色一變。

剛才陳馳的回球，竟然是從球的下方切入的！

這手法……

怎么做到的！

林一挺腦子里各種念頭紛亂繁雜，而手上的肌肉也遠沒有形成應對這種情況的經驗和記憶，于是他只是一邊慌亂，一邊眼睜睜看著球往下墜。

下一秒，郭強哨聲一響。

1：0。

陳馳只揮了兩下法杖，就拿到了一分。

“?。俊?

站在一邊觀戰的高樂仁和矮子球童，雙雙一臉懵逼。

他們自然是看不懂這球的精妙的。

只覺得林一挺這球丟得也太快。

外援哥，你飄了吧？

“操，這也能下旋回來？”

林一挺甩了甩法杖，輕輕搖頭，覺得不可思議，并且不服氣地問陳馳，“你碰巧的吧？”

“呵呵?！?

陳馳笑得很禮貌。

林一挺眉頭一皺，繼續發球。

這一次，他選擇了發短球。

同樣一個下旋球，看似輕飄飄地發到陳馳網前。

卻不想這一次陳馳更加過分。

直接上來就是一個大擺臂，整條胳膊舒展地一抬，手腕都沒怎么翻，就把普通小孩根本連接都接不好的下旋球，單拍揮過了球網。

林一挺完全沒料到陳馳會這么干。

腦子稍稍短路半秒，球就已經從他的非慣用手一側，弧線穿越過去。

落地后一彈，林一挺急忙反身去追，但還是慢了半步。

嗶！

2：0！

“尼瑪！你亂來?。　绷忠煌绷?。

而且更糟糕的是，這個時候，學校的幾個領導也過來了。顧建生和汪副校長，還有倪主任，三個人來到球場邊熱情圍觀。

“喲，打比賽??？”

顧建生笑道，“明天要比賽，今天不要搞太晚啊，要保留好法力啊?！?

“不會的，就打一局，11個球?！?

郭強站在比分架牌邊上。

倪主任稍稍換了個角度一瞧，“喲，2：0啊，才剛開始打嘛，看來來的時間剛好。”

林一挺聽幾個人站在邊上聊天，心里煩得不行。

陳馳卻是從從容容，退到后場稍微靠前一丁點的位置，看似隨意，實則力氣不小，也是啪的一聲脆響，用一個扭拉的動作，將明明是旋轉下發的球，發出了跳躍扣殺的動靜。

這球就像過去幾天里，陳馳發出的每一個球一樣，精準地畫出一道平滑的弧度，直奔林一挺身后。林一挺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干的，這球長不長、短不短，落點還雞賊。站位過去靠前的他，跟著連追都來不及，就看著球落入場內后，下一秒就撞上了玻璃墻。

3：0。

郭強也不吹哨了，淡淡地把比分牌一翻。

“??？陳馳領先？”

倪主任滿臉意外，沒什么好臉色地看了看陳馳。

陳馳扭頭和倪主任一對眼，也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個白眼。

然后幾秒鐘后……

4：0……

“靠！”

林一挺這一球，明明都覺得自己做好準備了，結果卻不料陳馳這球居然是個帶側旋的下旋，不僅力道大，而且球在半空中還發飄！

他只是輕輕一碰，球就立刻失控，撞在他的防護服上。

差點要亮黃燈！

“哇……！”

站在場邊的幾個人，不約而同，一陣驚呼。

顧建生更是扭頭直接問倪主任：“誒，倪主任，到底誰打一號位??？”

“呃……”倪主任一臉尷尬。

郭強這狗腿子見狀，趕忙給領導找補：“顧校長，一號位和二號位，比賽的時候可以調換位置的，其實都一樣，看明天具體安排吧，我們明天抽完簽再說?！?

“嗯。”顧建生點點頭，很直白地來了句，“我看還是陳馳的水平更高啊。”

林一挺本就滿心打得滿心窩火，再一聽這話，脾氣就更控制不住了。

啪！

拿到法球，他跳起來就是一記猛扣。

法球上電光一閃！

分明是強行增加了法力輸出。

“林一挺！”郭強見狀，頓時急得直喊。

然而林一挺卻已經上了頭。

等陳馳接化發地把球再打回來。

林一挺前兩拍將球穩住挑高，后一拍，又是“啪”的一下，猛地一扣！

陳馳終歸是只有八歲，哪兒經得住林一挺這種拼命輸出法力的打法。

眼見根本擋不住，陳馳干脆也不硬扛了。

林一挺的兩個發球回合，干脆就讓給他。

但旋即等轉回頭來，陳馳的兩個發球回合，林一挺也毫無辦法。

每個回合最多都走不過3拍。

兩個人的比分，快速交替上升。

從陳馳4：0領先，很快來到6：2，又從6：2，打到8：4。

郭強卻看得臉都白了。

陳馳倒就算了，可林一挺這么打下去，明天還能恢復多少法力？

明天的比賽，可是早上9點就開始了??！

“林一挺，訓練就別打這么猛了，控制一下法力?！?

郭強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然而林一挺卻是嘴上答應，手上卻毫不收力。

“我有數！”

啪！

又是一記高躍扣殺，法球四周，再次電弧閃耀。

“嘶~~~”郭強看得滿臉痛苦，鼻子眼睛都要皺到一塊兒去。

而就在這時，剛才連續避讓了好幾球的陳馳，居然好像也拼上刺刀了。

砰！

陳馳側身將球往地面上一敲，主動改變了球的路線。

林一挺這一球的【球重】瞬間被卸去大半的同時，陳馳緊跟著再把球挑起，“啪”地一擺手將球打回，終于來了一次標準的接化發。

法球越過球網，直奔林一挺的胸口而去。

林一挺很自然地往后一退，正要抬手接球，這球卻陡然一個強烈下墜。

堪堪碰到了林一挺胸前打擊區的邊緣。

滴——！

刺耳的蜂鳴聲響起。

林一挺胸口黃燈一亮。

“哇！”

現場吃瓜群眾，一片嘩然！

林一挺低頭看著胸口，頭盔下的臉上，面如死灰。

剛才那一球，已經完全超出他的能力范圍了。

那個下墜，分明是個專業級別的前沖上旋弧圈。別說是他，就算是林州市少體校最厲害的那個，這種球在比賽中也不是說打就打。

“操，后場弧圈……”林一挺徹底服氣了。

他搖著頭，將球撿回來。

郭強也目瞪口呆，將比分牌翻到了9：4。

林一挺失魂落魄走回網前，這一球，終于老老實實，發了個網前旋轉。

陳馳見他不拼命了，也就收起了力量。

兩個人在網前一通對撮。

這一球，林一挺比回推和旋轉，也沒比過陳馳。

艱難對抗了七八個回合后，林一挺一球下網。

比分來到10：4。

而最后一球，陳馳直接發了個“壓角”的神仙球。

林一挺更是連追都不追了。

“11比4，可以，可以，還是打得不錯了?！惫鶑娒ψ哌M賽場，替林一挺摘下頭盔，安慰又鼓勵道，“說實話，我也打不過他，林州市小學這個范圍內，陳馳不可能有對手了?！?

林一挺扭頭看看陳馳。

陳馳摘下頭盔，甚至連汗都沒怎么出。

“誒，你練球多久了??？”

林一挺忍不住問陳馳。

陳馳回憶了一下，回答道：“7月底開始，到今天……一個半月吧?！?

剎那間，林一挺愣住了。

他仿佛聽到腦子里，有什么東西輕輕咔的一響。

好像是過去的驕傲和將來的夢想，同時破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