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撐著回到臨時租賃的院子,謝應玄大口咳血,體表一塊又一塊的皮肉脫落。
他仰倒在院子里,看著頭上的云層逐漸散開,漏出清冷的月色,寒意一點一點滲入。
“謝哥,你還好嗎……”
怯生生的呼喚從屋內傳來,耳邊傳來輕微稀碎的腳步聲,像是貓踩在雪上,不多時,一縷發絲垂落。
蘇穗不敢亂碰,有些緊張地坐在謝應玄旁邊,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回到屋子里。
很快,耳邊傳來乒乒乓乓的響動,火光燃起,嗶啵嗶啵地在風中躍動,謝應玄感覺周圍溫暖了不少。
“我去找醫師……”
蘇穗將身上的灰色布衣脫下,蓋在謝應玄的身上。
“……不必,只是有點累,很快就好了。”
謝應玄靜靜地說,鎮獄修羅功結束后,他感覺腦子一團漿糊,思考起來都有些費勁,此功不能全力驅動,負壓太大了。
但在不知水鬼底細的情況下,又無可奈何。
聞言,蘇穗折返回來,坐在雪地上,不斷為爐火添柴。
總覺得不夠,又熬煮了藥湯。
思緒稍稍清明,痛感卻逐漸清晰,謝應玄默默驅使身上的靈氣修復血肉,以細不可見的速度恢復起來。
“你怎么來了。”
良久,謝應玄出聲。
“鏢局最近活不多,念你念得緊了,便來看看。”
蘇穗輕聲說,她注意到被丟在一旁無頭的水鬼尸體,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在休憩的房間里,有一口小缸,你把它端到我旁邊。”
謝應玄想了想,這般說。
“嗯,好。”
蘇穗快步回到屋子,找到了謝應玄所說的那口小缸,里面盛著一塊如金玉般的物質,散發著柔和的光芒,緩緩搖曳著。
她端著這口小缸回到謝應玄的身邊。
光芒籠罩下,只是幾息的功夫,謝應玄便感覺有絲絲的血肉抽出,殘破的軀干極力恢復起來。
這便是金靈太歲的療養功效。
平時這些金光只有照明的作用,而若是存在生靈,金光會主動孕養周圍的生靈。
半個時辰后,金靈太歲的光芒弱了不少,而謝應玄已經恢復了八九成,已經能從雪地里坐起來了。
若是讓體內的靈氣自行修復,這種程度的傷勢,怎么也得三天以上。
“好神奇的功效。”
蘇穗松了口氣的同時,忍不住驚嘆。
“呼……水鬼的事,暫且告一段落了。”
謝應玄對著蘇穗說道,但也僅是水鬼而已,那個黃銅面具人,還是一個潛在的威脅。
在蘇穗的再三勸說下,謝應玄將那鍋藥湯喝完。
蘇穗入睡后,謝應玄將目光移向那只水鬼。
【碎骨獸,綠色資質】
【最低級的魔物,沒有靈智,形如枯槁,骨肉如柴,你無法從它的血肉里得到任何營養,一番探索下,你發現它的胸口別有洞天……】
根據金手指的提示,謝應玄將碎骨獸的身體翻轉過來。
那被謝應玄一拳貫穿的胸口,已經為風雪凍住,而在它的左邊,隱隱可以看見一小團暗紅色的東西。
謝應玄將手伸進胸膛,將那枚東西使勁扣了出來,出乎意料的是,它竟然連接著許多深紅色的血管,帶出一串污血。
擦拭干凈后,仔細觀察。
像是鵝卵石般的玩意,表面光滑,中間有一團黑色的物質,還在緩緩躍動。
“可是……心臟分明已經被打穿了,這難道是……”
謝應玄目光一凝,以金手指查看它的信息。
【異竅魔種,藍色資質】
【你發現了它,頓時明白碎骨獸不過是以身飼魔種的軀殼,它尚且幼小,其間蘊含的精華物質令你著迷,你一口吞下,破除陰謀的同時,獲得了20點靈光……】
“真的能吃嗎?”
謝應玄有些糾結,這可不是雞蛋啊。
不過他總算明白了一件事,煉制化魔丹不過是個幌子,黃銅面具人真正在做的,是孕養魔種。
做足了心里建設,謝應玄還是將其吞入口中。
又腥又苦。
強忍著咽下,運轉月華聚氣訣,開始消化這枚魔種。
隨著它外面的硬殼被破開,一股龐大的煞氣直沖謝應玄的天靈蓋。
“嘔……”
胃部翻江倒海,謝應玄差點將其吐了出來。
忍住。
他胃部中仿佛有觸手蠕動的惡心之感,全身心投入存想之中。
識海中的迷霧竟忽而變得漆黑,仿佛受到了煞氣的污染,謝應玄在其間找不到方向。
陰風呼嘯,一滴一滴的黑水自空中落下。
就在他迷茫之際。
篤篤篤。
遠方傳來清脆的木魚敲擊聲。
頓時,漆黑的水滴止住,一瞬間雨過天晴,迷霧又恢復了純白色。
謝應玄的視線中,再度出現了那座道觀,只是似乎永遠都被攔在門外,無論如何進不去。
從存想的狀態中退出,他詫異地發現,聚氣境居然到了29/100。
而那股詭異的蠕動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突然,謝應玄感覺身體憋得慌,氣血如潮水般涌動,皮膚通紅仿佛要滴出血。
這枚尚且幼小的異竅魔種,其中蘊含的精華物質比鮫人淚還要更多。
準確地說,至少是三倍之多。
如果是成型的魔種,都無法想象有多少營養在里面。
“練功!”
謝應玄運轉披風淬體訣,要以最快的速度將這些精華物質全部煉化。
呼——
謝應玄的周身狂風倏忽而起,白雪極速旋轉起來,形成一個方圓十丈的白色半圓。
體內的靈氣形成一柄又一柄的刀刃,淬煉血肉。
一輪又一輪的破碎重組中,體魄越發堅韌。
蘇穗不知何時醒了,靜靜趴在窗戶上,看著雪地里的那道身影。
……
水云坊,李家大院。
地牢中,戴著黃銅面具的男人一動不動坐著,眼神陰郁。
“「丹奴」大人,我會盡快安排人手找到那具尸體。”
李管家戰戰兢兢道。
對「丹奴」而言,水鬼并不重要,它體內的異竅魔種,可是花了極大的代價才得到的,非常非常重要。
只能希望沒有被那人發現。
若非是事先了解過,水云坊根本沒有能對抗魔物的存在,他也不會這么輕易出門獵殺武者,沒想到,出現了意外。
摧枯拉朽般的勝利,讓「丹奴」有些松懈,自視甚高了。
原本預計這個月離開清河縣,前往下一個縣城孕養魔種,如今不得不再逗留些時日。
只能快點把麻煩處理干凈,希望尊者不要怪罪下來。
……
接下來的幾天,謝應玄一直在煉化體內的精華。
煉肉的進度突飛猛進,直接到了18/100,連帶著磨皮境也到了50/100,靈光81點。
拳幫與惑魚合作后,停止了給李家柴鋪供柴。
在從江月那得到啟動資金后,惑魚在水云坊開了家柴鋪,定價三文兩斤,并且招聘人手,帶著水云坊的百姓上山有規劃地砍柴。
同時,拳幫的幫眾仍在巡山,也沒有人敢盜柴濫伐。
算是慢慢在改善。
……
“查到了,查清楚了。”
李管家俯在地上,跟丹奴仔細匯報情況。
“黑劍山莊……肯定在找兇手吧,把消息放給他們。”
丹奴如器械運轉般的聲音傳出。
“好,我明白了。”
李管家起身,回到房間撰寫信件,而后親自出面,帶著幾個李家雇傭的武夫出門。
武夫駕著馬車,車廂上寫著一個風風光光的“李”字,拉著大批的貨物,哪怕是餓昏了的匪徒,也不會輕易招惹。
一隊馬車行在城外的官道上,偶然能看見幾具干枯的尸骨,逐漸進了山林。
在無人注意的地方,一個穿著緊身黑衣的人緊緊跟隨。
入了陰影之中,忽然樹林傳來異響。
三枚漆黑的釘子“咻”地射入馬的眼睛,馬兒受驚,馬車頓時傾翻在地上。
同時,一團刺鼻的液體迎面潑來。
隨著一枚火星的落下。
轟!
熊熊烈焰驟然將馬車吞沒。
坐在馬車內的李管家驚駭異常,到底是誰敢劫李家的車隊?
“我與閣下無冤無仇,貨物盡數呈上,還望閣下手下留情。”
尚不清楚偷襲者的底細,李管家硬著頭皮說道。
回應他的,只有幾枚飛鏢。
唰——
幾枚飛鏢瞬間沒入武夫的軀體,貫穿而出。
一道黑色的身形猛然躥出,三兩下便將場上所有的武夫打死。
謝應玄步伐平緩,到了李管家的面前。
嚴刑拷問之下。
竟然沒有逼問出任何有關黃銅面具人的信息,只要一提到這方面,這瘦老頭就渾身抽搐,翻白眼,似乎觸及到了不能說的禁區。
最后,李管家精神錯亂,在原地癡呆傻笑。
謝應玄則從他的衣袍里找到了一封信件。
關于黑劍山莊。
李家竟然要給黑劍山莊報信,讓他們對水云坊動手,要知道黑劍山莊可是自立門戶,不受縣級官府管轄。
串通他們進城,這種行為與逆反何異?
黑劍山莊能在城外立足,實力自然不用多說,莊主至少是鍛骨境的武道強者。
從尸體里摸出合計二百兩的銀票,馬車里是一些布匹、肉食,看來此行的目的,還是送信。
帶上這封信件,謝應玄回到清河縣,不過沒有輕舉妄動。
李家的體量太大,二十四坊市中分布著不知多少他們的人手,容易打草驚蛇。
最好是見一面青煙,將事情告知給她,以青煙明面上的身份,只要有了證據,肯定是能對李家動手的。
時間如流水,眨眼便是七天過去。
那黃銅面具人就好像人間絕跡一般,再也沒有出現過。
坊間水鬼的傳聞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
謝應玄回到堂口,便發現有一封信放在自己桌上,還有一張邀請函。
落筆人,秀才。
“來青平茶室見一面,我請你。”
秀才?
謝應玄精神一振,連忙找到陸散詢問,是否有見過是誰留下的這封信。
“有人進來過嗎?”
陸散有些茫然。
連續問了幾個人,無一人見過。
“那就去會一會吧。”
謝應玄深吸一口氣,既然「秀才」已經得知自己「玉面鬼」的身份,那也沒必要藏著掖著了。
青平茶室。
謝應玄呈上邀請函,侍女便領著他進了二樓的包廂。
只見一名手持八骨折扇的中年男人端坐著,一襲白衣與窗外的風雪交融。
“是你?”
謝應玄當真詫異,竟然是舊居坊的說書人,因其見多識廣,每天去那兒聽書的人不少,可以說小有名氣。
“呵呵呵,誰說秀才就不能說書了?”
秀才呷了一口茶,目光遠眺,落在竹白山上。
“找我何事?”
謝應玄入座,開門見山道。
“嘗嘗這個吧,倒是少有的美味。”
秀才將席子上的一團油紙包提起,推到謝應玄的面前。
打開。
出乎意料的,里邊居然是撒著孜然的烤羊排。
去鴛鴦樓吃一次可得二三兩銀子呢。
“「屠戶」托我捎給你的,以后想吃去他那兒拿就是了,小酌幾口不用錢。”
秀才微微笑道。
“屠戶?”
實際上,由于地域的緣故,舊居坊也唯有一家店鋪有羊肉賣,鴛鴦樓也是找他進肉的,因此謝應玄很快便想起來是誰。
就是賣六百文一斤生羊肉的老胖師傅。
只是有些詫異,他與自己又無交集?
除非……
“屠戶跟你我一樣。”
秀才道出這個事實,緊接著,他又說道:“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到了點香的日子,你要來參加嗎?”
謝應玄搖頭,不愿參加教會的事宜,徒增麻煩。
聽秀才的語氣,清河縣貌似有好幾個截天教的教徒,這便是所謂的大隱隱于市?
不知道百姓里,有多少信徒在偷偷持香供奉。
“無妨,今日主要還是和你聊一聊水鬼背后的事情,你那天見到的人,他的代號是「丹奴」,所屬的派系是棺人,棺材的棺。”
秀才話鋒一轉,說道。
“棺人?”
謝應玄好像聽青煙提到過,這派系的名字也太陰森了。
“棺人一派,在截天教內是不受待見的,像縫尸人,走尸人,背棺人這一類指代,聽著就讓人避之不及……”
“他們時常與死者、魔物打交道,這所謂的丹奴,其實是死而復生者,拘束魂魄后,再被人以機巧之術復生,詭而陰邪。”
“青鬼讓我告知你,不要打草驚蛇了,手中事了,自會找他們麻煩。”
秀才如此說道。
“死而復生?機巧之術?竟有如此詭異的手段……我明白了。”
謝應玄點頭,難怪那天看見面具人的胸膛是大片的機械結構,受限于實力,眼界不夠,超出理解的事情還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