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鏢頭先一步進城,城內一片蕭瑟,過半的店鋪貼著租賃的告示,可見其衰敗。
四人貼著道路右側行走,巷子里還扔著幾具無人處置的干尸。
遠處傳來腳步和車輪滾滾的聲音。
“退避!”
大鏢頭輕聲吩咐,幾人連忙隱進巷子遮蔽身形。
一輛囚車從街道盡頭出現,囚車兩旁,跟隨著十幾位勁裝的壯漢,皆手持闊刀,神色如狼,卻步伐齊整。
大鏢頭自然可以認出,他們是自立于野的莫刀寨強匪!
與黑劍山莊一樣,頗具規格。
而馬背上,坐了位戴著青銅獠牙鬼面具的人,發絲飛散,體態修長,披著獅面重甲,腳踩鱷皮鐵底戰靴。
一手持著韁繩,一手握著漆黑鋒銳的鉞,其刃足有二尺寬,像是能劈開金鐵般!
而囚車之上,皆是錦衣玉服,紅花縣本地的權貴,滿臉的絕望。
“……”
鏢隊幾人大氣不敢出,沒想到紅花縣被完全攻陷了,連縣內的權貴都難逃一劫!
路過一處,馬背上的人微微偏頭,注意到了漆黑巷子中的幾人。
青銅面具在天光投射下散發出徹骨的寒意,無形氣場蔓延,猶地獄吹出的冷風,幾人頓時倒退一步,唇齒忍不住打顫。
很快便發現這是個死胡同,沒有逃跑的可能性。
只是與莫刀寨的強匪死拼,尚且還有一線生機,但那馬背上之人,讓幾人頭皮發麻,雙股戰戰,幾欲先走!
邊防守城數年,沒面臨過這么恐怖的威壓。
“看來今日我等在劫難逃……”
大鏢頭心里一沉,將手按在開山刀上,準備殊死一搏。
不過下一瞬,沒看見似的,車隊依舊平穩駛過,沒有停頓的跡象。
直到車隊走遠,四人才松了口氣,不知覺已是汗流浹背。
“大鏢頭,我忽然感覺身體好多了,咱們快點離開吧……”
王二狗喉嚨干澀道。
“大鏢頭李鏢頭,你們先帶著王二狗撤出城外吧,我獨自尋一下醫師。”
黃鏢頭開口。
“算了吧,紅花縣這情況,恐怕醫師早跑路了,我這風寒不打緊,多喝姜茶估計就好了。”
王二狗搖頭,說什么也不能讓黃鏢頭以身試險。
大鏢頭漏出一絲遲疑,但為了城外鏢隊的安危,還是咬牙道:“都撤了吧。”
……
車隊緩緩而過,直至城中的一處空曠地帶。
“把他們都拉下來。”
馬背上之人開口。
不多時,這十幾位來自紅花縣內城的大老爺、大官人就全部被摁跪在地上。
“一個都沒落下吧?”
戴著面具的人下馬,提著鉞俯視著這些自詡上流之輩。
“回稟青鬼大人,一個都沒落下!”
莫刀寨的二當家恭敬拱手,眼前之人可是截天教的尊者,不敢怠慢。
話音落下,二當家忽然感覺脖頸一涼。
嗤——
他眼前的世界極速旋轉起來。
“啊!”
二當家瞬間變成無頭尸體,莫刀寨的其余人嚇了一跳,紛紛拔出武器。
“呵呵呵……”
青鬼的笑聲陰冷,手中的鉞更加殘暴。
三息之間,所有強匪皆尸首分離!
跪倒在地上的權貴,死寂的眼中有了一絲欣喜。
“難道尊者大人?”
噗嗤!
又是鉞刃掠過,一排權貴身體各自分離,有的從胸口被斬,漏出破碎的肋骨和心臟,有的攔腰而斷,半截腰身痛苦地扭動……
霎時間血霧彌散,如湖面蕩漾的寒煙!
“都是一丘之貉,有點自以為是了。”
青鬼嗤聲。
倏忽,他感覺腰間的令牌有些異動。
“玉面鬼……這賤人也在附近。”
想起那位苗疆的蠱女,青鬼不自覺握緊手中的鉞柄。
“敢現身?正好把她殺了。”
……
城外的鏢隊見大鏢頭幾人這么快歸來,頓時松了口氣,畢竟紅花縣可不太平啊。
“大鏢頭,一切順利否?”
見幾人面色蒼白,陳鏢頭有些擔憂,出聲詢問。
“事情…倒是沒什么事情,先啟程,路上再聊。”
大鏢頭翻身上馬。
路上,大鏢頭將所見所聞都講述了一遍,聽得眾人是膽戰心驚,連大鏢頭都感覺恐懼的存在,是何等境界?
“唉,只希望他們不要進清河縣吧。”
陳鏢頭微微嘆息。
“謝哥兒,你怎么了?”
蘇穗伸手擦去謝應玄臉上的冷汗,關切詢問。
“沒什么,先趕路。”
謝應玄臉色難看,他感覺懷中的那塊令牌在冒出寒氣,似乎有一只惡鬼盯上了自己,截天教或許有探查令牌的手段。
必須把它扔了。
謝應玄當即做出決定,若是繼續留著它,難免多生事端。
途經一條小河,謝應玄直接將其綁在石頭上沉進河底,找河神去吧。
天階夜色涼如水,冬日的夜空格外朗闊,星光燦爛。
坐在臺階上的謝應玄,面色蒼白。
“什么時候…回來的?”
他的腰間懸著一塊漆黑的令牌,還有些潮濕,其上無臉面具的微笑變得格外譏誚,似是嘲弄世人的愚昧。
謝應玄將目光移向那塊令牌。
【截天令,藍色資質】
【玉面鬼的專屬信物,它已沾染你的血液……】
“難道是那時候。”
謝應玄沉吟,殺了女人后,手上的血液沾上了令牌。
千算萬算,算不到這東西如此詭異。
忽然,一只手掌從后邊捂住了謝應玄的口鼻。
“誰?”
謝應玄心頭一凜,袖口對準身后,火鳳撲出。
忍著炙熱的灼燒感,他另一只手抽出鏈劍,手腕抖動,鏈劍瞬間如毒蛇般纏上身后之人。
叮——
如金鐵交鳴,鏈劍竟是被直接彈開!
謝應玄倏然感覺身體一輕,整個人被裹挾著極速奔馳。
“到底是誰。”
被人拎著跑,謝應玄反倒沉靜了下來,開始分析當前的情況。
此人身手頂級,目的明確,沒有要直接殺人的意思,否則第一個照面就活不下來。
不多時,到了一間陳舊的歇腳屋。
咚!
謝應玄被人重重摔在地上,塵土飛揚。
一張青銅面具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長著滲人的獠牙,似乎是地獄的鬼差,專門索命而來。
那人一屁股坐在謝應玄的肚子上,好似有千斤之重!
“咳……”
謝應玄臉色漲紅,身上的令牌微微顫動,看來此人就是截天教的人員了。
“好你個書生,竟然把林弦殺了。”
面具之下,青鬼聲音沙啞,聽不出悲喜。
“是我殺的,但事關此派,截天教只認令牌不認人……”
謝應玄大方承認,借助教規周旋。
“哈哈哈,好一個只認令牌不認人,要我說,你殺得好!”
青鬼摘下面具,漏出本相。
謝應玄的眼睛睜大,這人赫然是青煙,斧斬貪吏的重甲騎兵校尉!
此時,她坐在謝應玄的身上,居高而俯視,滿臉的笑意,只是那一口白牙太過森然。
“你很厲害,才磨皮境初期,能把那妖女殺了。”
青煙看向甩落在一旁的鏈劍,咂了下嘴,似乎有些明白林弦是怎么死的了。
“咳……能先起來嗎?”
謝應玄實在想象不到這女人能重到這種程度,這屁股真有千斤之重,集中于一處,若非是謝應玄磨皮小成,早被壓吐血了。
“不好意思,忘記斂功了。”
話雖如此,青煙臉上卻沒有一絲不好意思的神態。
須臾間,謝應玄身體輕松了不少。
這是何等功法?竟然能改變身體的重量?要是給她揍上一拳,不得青一塊紫一塊?
“所以,大人找我何事?”
謝應玄思索著,應該沒做什么違反大明王朝律法的事情,可是遵紀守法的好青年……至少殺人的時候已經把痕跡全處理了。
“找你碰個面而已,那邊人多,不方便。”
青煙淡淡道,隨后繼續開口:“你是不是想問,為何我也是截天教之人?”
謝應玄看了她一眼,真沒打算問。
“多個身份好辦事,大明王朝的條條框框,實在麻煩,而截天教的「青鬼」,本就是亡命之徒,殺個人,也很合理吧?”
青煙自顧自說道。
“說起來,你現在也是截天教的人了,難免要對接高序列的尊者,如果不想太麻煩,我當你的上級,如何?”
“尊者?”
謝應玄有些困惑。
“看起來,你對截天教一無所知,不僅有大相徑庭的派系,等級嚴明,各有代號,你這「玉面鬼」便是底層的教徒,教徒之上是尊者,香主,壇主……”
“比如假面這一派,壇主便是「千面」,香主就有好幾個了,尊者教徒則更多。”
“至于我,屬狂徒這一派,喚我「青鬼」就好,派系甚多,我也叫不出幾個,比如:俠者、盜賊、權臣、棺人、愚者……”
“誠然,你這教徒雖是截天教最底層,卻還有爪牙供你使喚,那就是信徒,他們不屬于截天教,屬于持香供奉者,持令之人可以感知到他們的存在……”
青煙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則啰哩吧嗦一大堆。
其派系規矩之多,謝應玄聽都沒聽清楚,他只想知道怎么脫離截天教,不愿趟入這渾水之中。
思考了一會,謝應玄開口道:“你能把令牌收走嗎?”
此言既出,青煙的表情微變,她沉聲道:“你見到了「青鬼」的真容,還想活著離開?”
謝應玄心說不是你自己要露臉的嗎?沒人想看。
青煙聳肩,說道:“再怎么說,你殺了林弦算是為民除害,軍中講求一個功過相抵……”
“你拜我為尊,可以不指派任務給你,每個月的香錢,也沒你的份,行了吧?”
謝應玄無奈點頭,也唯有如此了。
青煙取出一個小盒,里面裝著紅泥,以此保留了謝應玄的指印,屆時登記入冊。
“如果不想多生事端,用香灰覆蓋令牌,可以阻隔截天教人員之間的感應。”
青煙留下這么一句,便從謝應玄的身上站起來了。
看著青煙離去,謝應玄眼底有些沒來由的煩躁。
卷入這亂世洪流之中,自己就像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隨時為浪潮傾翻,當真把握不了命運?
此時,謝應玄想起冊中的一句教義。
截天之道,本就逆流而上!
只有變得更強,才有主宰浮沉的資格。
……
好在離鏢隊不算太遠,順著蹤跡,謝應玄沒一會便尋到了。
“謝哥兒,剛才哪去了?可擔心。”
蘇穗松了口氣,剛才聽陳鏢頭說有打斗的聲響,還擔心出什么事了。
目光落在謝應玄的身上,蘇穗發現青年的衣服有灼燒的痕跡,頭發卷曲,臉也黑黑的。
“我沒多大事,烤魚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
謝應玄胡謅道。
由于回去的路程沒有商貨,鏢隊行路的速度要快上不少,第三十九天的時候趕回了清河縣。
蘇穗走鏢一事在舊居坊傳開,街坊鄰居每談起這位蘇小姐,臉上總是漏出欽佩之色。
如石上松柏,堅韌不拔。
謝應玄則是第一時間去神廟那兒取了香灰,將截天令埋在香灰里,以布裹得嚴嚴實實,至少實力不足的時候,可不想再遭遇他們了。
截天教可能有青煙這般嫉惡如仇之輩,但林弦這種危險的人肯定也不少,稍不留神就會慘死!
黑劍山莊的幾位便是最好的例子,必須加以防范。
這近四十天的走鏢,在沒有藥浴的情況下,磨皮境的進度目前在23/100,聚氣境則是提升到了12/100。
實際上,勾引天地之息入體,并非是完全能駐留的,更像是在體內走一遭,帶出雜質,隨著聚氣境的推移,容量會變大,體內的氣越發精純。
“果然,藥浴不可或缺。”
謝應玄沉吟,沒有披風淬體訣配合藥浴,這磨皮不知得磨礪多久才能沖關。
“倒是這蠱毒……”
謝應玄稍加思索,便前往了醫館處,石灰是醫師給的,硫磺與硝石也是他配的,提建議找刀爺的還是他。
至少是信得過的。
醫館開著,醫師正幫一個中年男人抓藥,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男人啊,有時候還是得節制。”
“醫、醫師,有人在呢。”
待到中年男人急匆匆離去,謝應玄輕咳一聲。
“我有樣東西,醫師方便看一下嗎?”
聞言,醫師拉開幃帳,帶著謝應玄進了里屋。
“何物?”
謝應玄從懷中取出玉瓶與黑匣子,分別裝著百蟲蠱和瘋羊蠱。
見狀,醫師表情凝重了不少,也沒問謝應玄從何得來,只說道:“此兩物甚是陰毒……”
謝應玄點頭,擔心其中的變故,他沒有擅自打開。
醫師話鋒一轉,緩緩道:“不過,蠱亦是一種手段,若是你用,倒也不是不行。”
就差把話挑明,你都用石灰和黑火藥了,也不差這點。
“不出意外的話,百蟲蠱呈黑色粉狀,而瘋羊蠱則是纖毫的毛狀,遇水即化,經過處理,當是無色無味。”
對上醫師的目光,謝應玄有些尷尬,他來這里是想銷毀此二物的,沒想到醫師直接教自己用法。
醫師看向謝應玄,繼續說道:“是不是還有一個信物,大抵是鼓,鈴鐺或者符箓,用以激活蠱毒。”
謝應玄點頭,將玉鈴鐺一并取出。
“此物用法倒是簡單,只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