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圖先生所言申斥，朕卻不能認同，拜牙自稱素檀，在哈密衛一處或許只是鬧劇，但放到整個大明，各處的羈縻之地的頭領該怎么看？

是否有了拜牙素檀，各地羈縻州府的頭人便可自立為王？”

馬文升馬負圖之言，朱厚照自有不能認同的地方，大明的直屬疆域只有總面積的一半，還存在一多半的羈縻州府、羈縻衛所。

只有將這些土地變成實際控制的疆域，他朱厚照才能堪堪稱作正德大帝的。

如今的西疆、南疆、東北都是羈縻之地，若出了一個哈密衛的拜牙素檀，以后就不好帶隊伍了。

“陛下，即便用兵，至少要在三月之后，申斥、備戰兩者同時進行便可，陛下有此見解，是我大明之幸事！”

興復哈密是馬文升在兵部尚書任上的一大政績，耗時三年，方才擊退土魯番的阿麻黑，其中耗費馬文升很清楚。

一旦讓拜牙在哈密衛自立，跟土魯番滿速兒合并立國，那大明想要再興復哈密，至少需要另一個三年，同時耗費無數錢糧兵馬。

都說小皇帝輕佻頑劣，但在兵事的見解上，馬文升認為這個小皇帝，至少不次于宣宗章皇帝，是否能比之太宗文皇帝，還要再看。

“馬負圖，你是興復哈密的親歷者，當年花費幾何你不清楚嗎？一邊申斥一邊備戰，錢從哪來？兵又從哪來？

當年你要強行取江南稅賦，還是謝于喬一力阻止，今次難道還要強取江南稅賦嗎？”

文華殿中諸臣，劉李謝三閣臣可以稱為大明士紳的領頭羊，而劉大夏則是正經的大明士紳代言人，其在宣宗時代，便被三楊內閣的楊溥看好。

劉大夏之后有同鄉兵部侍郎熊繡，可為兵部尚書，劉健之后有李東陽可為內閣首輔，而李東陽也是劉大夏的同鄉。

劉大夏卸任兵部尚書，目標自然就是馬文升的吏部天官。

而馬文升是河南人，自然不受南籍官員待見，弘治朝時童諺‘天上掃把星，地上韃子兵，若走須殺馬文升’。

地域所屬受排擠僅是朝臣倒馬表象，而銳意革新才是馬文升被處處針對的原因，因為要防著朝中百官的明槍暗箭，所以馬文升看上去有些冷漠。

劉大夏這類攻訐，馬文升見的多了、聽的也多了，因此他并不搭理跪在地上橫加指責的兵部劉部堂。

而劉大夏口中，馬文升強取江南賦稅，取的可不是平民百姓的賦稅，而是士紳們的賦稅。

經此事之后，弘治帝將馬文升自兵部調任吏部，未嘗沒有保護他的意思在里面。

弘治帝對馬文升恩遇有加，因此他剛剛開口，是順著小皇帝說的，以他對哈密衛的了解，所謂拜牙素檀，一旨申斥便可解決。

自陜巴之后，哈密的忠順王實力已經大不如前了，拜牙起素檀之名，無非巴結于西域勢力，以圖恢復哈密衛的實力，對抗土魯番的滿速兒而已。

沒了大明哈密羈縻衛所的支持，拜牙只是滿速兒的盤中餐而已。

小皇帝欲對哈密衛用兵的意思，馬文升也能深度理解，無非變羈縻衛為直屬衛而已，僅是這種謀算在他看來，就值得大明軍卒為此遠征。

“劉部堂，江南稅賦今年尚未取呢！”

作為狀元閣臣的謝遷，家里雖說不是江南豪紳也是江南富戶，對江南稅賦難取一事，這位狀元閣臣算是知根知底的。

作為閣臣、少傅兼太子太傅、東閣大學士，謝家自然無須繳納多少賦稅。

可許多江南士紳瞞賦隱稅之舉，謝遷也是看不下去的，只因他們隱藏的不是一點賦稅，而是成千上百萬。

劉大夏欲以馬文升強取江南稅賦之事，拉謝遷下水，那也是想多了。

七十的劉大夏已經老邁，五十多的狀元閣老正值盛年，豈會被老朽算計？

“朕說的是哈密衛的事兒！

劉部堂，好好感謝于喬先生吧，朕先將你的位置掛著，再不能口出人言，三年之后咱們再論！

哈密衛之事，朕在皇考大喪期間已然知曉，負圖先生，若朕能策動烏斯藏番僧下山攻滅土魯番跟哈密衛的拜牙素檀，朝廷這邊需要動兵幾何？”

見劉大夏要轉移話題，朱厚照便強行將話題拉了回來，并給了劉大夏警告。

對朱厚照而言，似劉大夏之流早已經是圖窮匕見了，弘治帝之死，弄不好就有劉大夏的手腳在里面。

文華殿中諸臣，謝遷可用、馬文升可用，其他人就不怎么好用了，而劉大夏就屬于那種絕對不能用的。

雖說劉大夏不能用，但短時間之內，朱厚照也不想撤換他，換了他還有別人補上，就不好順藤摸瓜了。

“烏斯藏番僧？陛下可是要讓他們在土魯番、哈密建造寺廟？

陛下恕臣老邁，思維不及于往日，臣要沉思片刻，方能給陛下答復。”

與七十出頭的劉大夏不同，馬文升已近八十了，弘治帝時他便數次乞骸骨，只是并未得償所愿。

“朕不著急，負圖先生坐著慢慢想。

劉老先生，朕在皇考大喪期間雖有孟浪，但所謀就是以藩屬部落，為我大明開疆拓土。

朕剛剛也說了，自正德元年至正德三年秋，大明循皇考舊制，皇考昔年對哈密用兵，也是舊制。

若此番籌謀功成，那以后的西南一帶，也可照此辦理，這樣一來，便可為大明省下數百萬軍費了，這跟諸位先生所奏節用度也算是合轍了……”

聽到小皇帝一句‘為我大明開疆拓土’，就把先帝大喪期間的喪亂事給抹平了，劉健頓覺口中一陣苦澀。

這才即位不過大半年時間，這位正德小皇帝搖身一變就成小狐貍了，端的是尖牙利齒、心思狡詐。

瞥了一眼依舊跪在地上的兵部尚書、大司馬劉大夏，再掃一眼身后隨時準備上位的次輔李東陽，劉健輕輕一嘆，也如謝遷一般，將心中退意消去了大半。

他跟馬負圖一樣，俱是河南籍北官，而且馬文升歲數更大，老馬都在負重，沒道理他這個更年輕的顧命首輔，先于老馬退卻……